作者:少地瓜
他也不等谢钰,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有把握吗?”
谢钰也随他喝干杯中酒,“老实讲,难。”
裴戎毫不意外地点头,“自然是难。”
他捻着那只酒杯转了转,“先帝在时尚且不好做,他一驾崩,好像什么都盖棺定论……”
提及先帝,裴戎的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人怎么会变成那样?
当年他不过一介草莽,幸得先帝知遇之恩,才能为国效力,可后来,他竟开始怀疑一手提拔的臣子,质疑他们的忠心。
甚至因为那些莫须有的风声,就残害忠良!
他提及当年恩情,先帝便说他挟恩图报;
他不提当年,先帝却又骂他忘本……好像不管怎么做都不对。
多少人的热心肠,便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怀疑中变冷了。
当年裴戎当朝殴打田嵩和肃亲王,当场见血,多少人上来都拉不住,先帝气疯了。
“……仗着有些功劳,眼里就没有朕了,这是要造反吗?!好好好,你好得很!来啊,拖出去砍了!”
肃亲王的一言一行都是揣摩先帝心思而做,殴打他,跟殴打先帝没什么分别。
这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所有人都被裴戎的举动惊呆了。
先帝当时已经多疑成性,众朝臣平时多么谨慎都不为过,可他倒好,竟直接将先帝的脸皮扯下来踩。
这不是大不敬是什么?
莫说是当时的先帝,便是个大度的君主也未必忍得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先帝是真的动了杀心。
他绝不容许有人动摇自己的权威。
裴戎觉得自己没有错。
赏罚不分、善恶不明,君不君臣不臣,就是欠打!
“陛下!”他双眼赤红,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地喊,“您清醒过来吧!”
清醒过来,睁开眼看看,到底孰忠孰奸!
先帝非但没清醒,甚至还觉得他在诅咒君王,气得走下来抢了一名官员的笏牌,举手便打。
大朝会上乱作一团,若非涂爻等人舍命进言,说现在斩杀有功之臣,会让天下人寒心,万万不可;
更有几名言官当场表示,若陛下执意要杀,他们就集体撞死在宫门口……
如此闹了一场,裴戎被一撸到底,身上的许多功劳也抹了,贬为庶人,丢入大牢足足关了一年多。
后来还是先帝病危,为了祈福大赦天下,这才由众人借机捞了出来。
可即便离了大牢,裴戎也被圈禁在家,外面重兵把守,一言一行皆在监视之下。
裴家人上上下下也被牵连,每顿饭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也有人一一记录在册,转给先帝看。
如此过了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之后,先帝驾崩,当今登基。
当今本想立刻赦免裴戎,奈何还有几位老臣在,只得徐徐图之。
直到前几年那几个老臣死的死退的退,皇帝才得了机会,让裴戎重返朝堂,并屡屡提拔,终于到了现在的殿前指挥使。
中间裴戎还想继续替老兄弟正名,可太难了。
能坚持到现在还全身而退的官员,无一不是人老成精,若想正面突击,连皇帝都一时奈何不得,更何况他?
让他带兵打仗,可以,但跟文臣耍心眼儿,着实不是长项。
“裴将军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亦有所耳闻,十分钦佩。”谢钰冲他举杯示意。
当时的他还在军中历练,并不大关注外界事,只偶然间听过一耳朵,却未曾生出深入了解的心思。
直到后来……才知道裴戎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易。
但凡中间稍有差池,他早就尸骨无存。
谢钰敬完酒,“难,却并非没有法子。”
在裴戎的注视下,他缓缓道:“那些人彼此勾连,整件事就像一条锁链,环环相扣,若想摆事实讲证据,每个环节都不可或缺,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其中最大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的外祖父,如今人已不在,怎么办?
裴戎嘶了声,“就是这么个理儿。”
过去几年他已试过了,屡屡碰壁。
那些人精得跟猴儿似的,活像刺猬抱团,叫人无从下手。
“所以晚辈的意思是,先借别的罪名扳倒那些人,然后抽丝剥茧,慢慢细推。”
刚好顺王死了,申氏倒了,正是心怀鬼胎者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
裴戎眼前一亮,旋即又有些担忧,“可毕竟牵扯到先帝,若他们始终不认怎么办?”
“会认的。”谢钰缓缓道,似乎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把握。
当一个人身上没有罪名,自然想做什么都难;
可如果一位曾经的官员入狱,到时候再审出点儿什么来,哪怕骇人听闻,大家便会觉得理所当然了。
裴戎很快联想到这几日京中闹得最大的风波:田嵩和肃亲王的病。
“难不成那个……”
谢钰有些惭愧,“不是我。”
裴戎啧了声,上上下下打量他几遍,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不如你爹!”
做事太正,太守规矩。
谢钰:“……”
不是他,那就是……
裴戎忽然高兴起来,高兴中还带着点得意,好像自家孩子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的老父亲一样得意。
哎,还得是我们铮铮!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但脑瓜子真好使!
两人如此这般商议一回,并就某些细节进行了深入交流,充分刷新了对彼此的认知,并感慨了一番对方灵活多变的底线之后,充满信心地分别。
后半程裴戎的兴致很高,喝了不少酒,谢钰亲自看着他稳稳上马,这才放了心。
“你小子就是忒小心!”裴戎端坐马背,大咧咧道,“想当年,老夫一口气喝十斤不费劲,这才多少?”
谢钰的微笑岿然不动,看上去无懈可击,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诚恳。
您也知道是当年,也不想想现在多大年纪。
还十斤呢,刚才喝了不到两斤就去了好几趟茅房……
裴戎又吹了会儿牛,随从催了几遍,这才意犹未尽地调转马头。
“谢子质!”
谢钰摇了摇头,才要向另一个方向转身离开,却听背后裴戎忽然叫。
他转过身去,“裴将军。”
裴戎打马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刚还满是酒气的双眼无比清明。
“保护好她。”
谢钰不躲不闪回望过去,一字一顿,“我会的。”
第107章 冰糖雪梨汁
七月流火,夏日转衰,秋季即将到来,如今早晚已经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了。
原本闷热的空气变得干爽,风吹到脸上,已不再那样烦闷。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换季带来的毛病。
就拿开封府衙来说,开始频频有人咳嗽,三更半夜此起彼伏,简直比窗外的蛐蛐更响亮。
还有干到流鼻血的,鼻子不适的比比皆是。
赵夫人本就有些咳疾,近来骤然加重,已有数夜不曾安睡,把涂爻愁得不行,特意请马冰过来看了一回。
赵夫人反倒先开口安慰,“多亏你之前做的枇杷糖,今年犯得晚了些,症状也轻。”
要说南方人来北方生活的最大不适就是气候,南潮北干,哪怕已经过去许多年,可自小养成的身体却很难彻底改变。
眼下新鲜的枇杷是没了,倒有之前特意留存的上好枇杷干和枇杷叶,马冰又加了些川贝熬成药膏,嘱咐人盯着赵夫人服用。
马冰就道:
“虽有些旧症,主要还是干,可让人在屋内上风口安置一只小火炉,时刻烧出些水汽来滋润。”
为了解决干燥的问题,一般大家都选择在室内放几只水盆或大缸,但一来收效甚微,二来需要实时替换,非常麻烦。
赵夫人笑着应了。
马冰想了下,又往裴府去了一次,果然也是听取咳声一片。
尤其小虾年纪小,嗓子嫩,这几天嗓子眼儿都快咳破了,吐痰时隐隐带着血丝。
都说年少咳血,命不久矣,直接把裴家上下吓得够呛。
见马冰来,霍玫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我们正想着去请你,又怕扰了你的正事。”
这几日倒是来了几个大夫,可都开的苦药汤子,小虾一喝就吐。
“姑姑。”小虾蔫嗒嗒地躺在床上,连玩闹的兴致都没了,一开口,拉风箱似的有杂音。
咳嗽久了,从喉管到肺腔一连串扯着疼,稍微一用力就好像要裂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