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殿试放榜很快,只要皇帝高兴,甚至可以当场点出前三甲,前提是大臣们无疑义。
但接下来新科进士们就要面临步入官场前的最后也是最大的一道坎儿:
等待,漫长的等待。
除了状元、榜眼、探花这三鼎甲和二甲前列的寥寥数人可以被当场授予官职之外,剩下的人都要等。
官位有限,一个萝卜一个坑,而前头的老前辈们一坐就是几十载,一年之中置换出来的空处都是有限的,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
只能等。
这个等没有期限。
若运气好了,突然碰到世家子们不屑一顾的缺儿,或许几个月后就能走马上任;若运气不好,等个七、八年也是有的。
这期间你当然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走,但万一你刚走,上面就恰好有了空缺呢?
所以很少有人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而一旦补了缺,就要立刻走马上任异地为官,除非安顿好了将家人接过去,或能力出众简在帝心,皇上大发慈悲体恤,允许你升迁途中路过家乡盘桓数日。
否则再想与返乡,就是丁忧或告老。
“伯明,你我本是同乡,如何却到今日才得相认!”李青禾相见恨晚道。
两人交换表字,又序齿,发现李青禾比关清大了几岁,便正式定下称呼。
关清却说自己才学平平,几乎每次都是险过,常人自然不会注意。
李青禾觉得这话有些不对。
秀才时也就罢了,年年考得,他们老家偌大一个台州府,地灵人杰,在册的秀才没有五千也有三千,确实无甚稀奇。
而举人则不然,端的百里挑一,每科上榜者寥寥无几,即便是最后一名又如何?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但他又转念一想,自己大了关清将近九岁,若都在同岁开考,中间便差了三届,自己中举后又一直在外游学,消息不甚灵通,许是有所遗漏也未可知。
关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问:“翠峰兄也是一人上京的么,现在何处下榻?改日必登门拜访。”
李青禾,字翠峰。
“啊?”李青禾骤然回神,“啊,我惯好游山玩水,与人同行不便,后来就一个人走了。不过到了开封后又与数位友人重聚,现下都住在青龙街,我因来得晚了,自己在吉祥斋。”
殿试在即,城中各类跟好意头有关的物事都卖疯了,什么“步步登糕”“状元饼”“如意羹”之流自不必说,就因着“鲤跃龙门”这句老话,青龙街每隔三年必然爆火一次,连带着房租都比其他三条街贵出一大截。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什么“吉祥斋”“如意馆”“顺丰居”,好像不起个类似的名儿都不好意思在这条街上开店一般。
天色不早,李青禾便起身告辞。
他原本想约对方明日一起走,奈何两边居所完全不顺路,也只得罢了。
“对了,咱们还有几个同乡,不如殿试结束后聚一聚,如何?”
李青禾问。
关清当场以不善言辞为由婉拒。
李青禾也不强求,转身回吉祥斋吃午饭去了。
关清亲自送出老远,李青禾再三推辞不得,只得罢了。
直到李青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关清才上楼关门。
都在青龙街啊……
同一时间,开封府。
午饭之前,谢钰和霍平如约而至,后面还跟着个意欲复仇的元培。
十三文,这臭丫头片子那日坑了我足足十三文!一定要吃回来!
“唔,好香。”霍平抽动鼻翼。
这位马姑娘医术不错,难得更通易牙之术。
开封府的另一位大夫王衡也在,三人一见他,耳边就自动回响起那些翻来覆去的唠叨,一时间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见他们过来,王衡笑呵呵打量一番,“不错不错,看着倒是没瘦,只是霍大人眼底泛青,想是没睡好,近来可是胸闷不舒、脘腹胀满、头重如裹?元大人面色发赤,可是心烦,容易盗汗?来来来,老夫给你们把把脉。”
霍平:“……”
元培:“……”
谢钰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霍平干笑道:“小事而已,我等武人皮糙肉厚骨骼强健,不过这几日忙乱了些,熬过殿试自然就好,不必劳烦,实在不必劳烦……”
元培疯狂点头。
这位王太医什么都好,就是忒也啰嗦,开方抓药也有些死板。
最要命的是,他极度信奉“良药苦口”!
每次一旦被他开了药,都像死过一回似的。
王衡换了个姿势,才要再说,里头马冰就喊道:“开饭啦,谁进来端包子?”
霍平和元培先是一愣,继而对视一眼,一阵风似的卷了进去。
“放着我来!”
“不不不,还是我!”
王衡笑呵呵捋着胡子看,“嗯,年青真好啊。”
看着还挺活蹦乱跳的。
大厨马冰空着两只手,身后的霍平和元培一人抱着一个大笼屉,掌心还攥着筷子和碗,见缝插针彰显自己的强壮。
“老爷子,这药补不如食补嘛,春日吃春菜,正是合乎阴阳五行的事。”马冰笑道,“况且他们素日身强体健,这点小毛病很不必放在心上。与其给他们浪费了,倒不如散给外头穷人家。”
霍平和元培:“……”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咋听着就这么不对味儿呢?
我们怎么就浪费了?!
众人先后落座,王衡听了点头,“也罢,过两日咱们就出去义诊吧。”
上午就是荠菜肉蛋大包子,凉拌的麦蒿菜,外加一个香椿摊蛋饼,委实有些寒酸了。
但谢钰是能在荒郊野外用大木碗吃喝的人,他尚且不在意,旁人更不在意。
马冰手上有劲儿,包子皮揉得很好,蓬松柔软鼓起来老高,鼓胖胖似一只只充了气的圆球,十分可爱。
刚一摆开,野菜的清香就混着肉汁涌出,油汪汪水津津,鲜嫩无比。
谢钰用饭的仪态十分优雅,端坐在小木桌前啃包子也啃得很赏心悦目。但大约是禁军出来的,速度亦颇可观,一声不吭就塞进去四个。
临走前,他还特意跟马冰要了一点香椿头,十分稀罕地表示要让手下的人出去照着找,送回去给父母尝尝鲜。
一直到晚上睡觉时,马冰还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啊,我有没有提醒过小世子,有一种叫臭椿的,跟香椿很像,很像……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丁忧:根据儒家传统的孝道观念,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担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丧,具体守丧之间根据朝代和具体情况有所不同。
注2:易牙之术:易牙是专管料理齐桓公饮食的厨师,据传非常擅长烹饪,也是历史记载中第一个开私人饭馆的,被厨师奉为祖师,后世常用易牙一词来代替烹饪。
第16章 臭椿
看着面前那堆散发着臭气的野菜,长公主和谢显的脸色隐隐发绿,强忍着才没叫人丢出去。
“这当真是世子让你们送回来的?”
长公主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皱巴着脸问。
方才她在别处赴宴,忽然家里来人,说是世子特意孝敬了好东西进来,长公主顾不得许多,即刻打道回府。
她贵为长公主之尊,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倒不是贪图那点东西,只是儿子的孝心让她受用非常。
结果……就是这筐臭草?!
来送“香椿芽”的侍卫立刻单膝跪地,“卑职怎敢欺瞒长公主,确实是世子吩咐的。”
长公主和谢显看看他手里拿的,再看看旁边那一筐,好像确实一模一样。
于是夫妻俩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儿子最近还好吗?
他脑子,不对,他嘴巴没事吧?竟然突然爱上了吃臭草?!
那侍卫又掏出来一截已经皱巴巴的东西,双手捧起奉上,“是开封府里新来的女大夫做的几样野菜,世子尝着不错,就让卑职几人照样去城外寻了来,特意献了给您和驸马爷尝新鲜。”
就是去摘的过程中曾偶遇几个农户,对方远远看他们的眼神十分古怪,似乎在嘀咕什么。
大约是因为忽然有外人来抢了他们的口粮吧。
“哦?”谢显轻笑,问了名字后扭头对长公主道,“便是之前我向你提过的小姑娘。”
长公主扬了扬眉毛,眼神逐渐微妙。
如此,或许儿子并不仅仅想送东西,而是要借着送东西隐晦地表达些什么。
长公主使个眼色,旁边的婢女就去接了过来,“咦,公主,这个不臭呢。”
谢显闻言拿过来一闻,“的确,味道虽有些古怪,但确实不臭呢。”
他自己确认之后,这才向妻子示意。
长公主显然对方才的味道心有余悸,姣好的面容上满是迟疑和抗拒,“许是它摘下来许久,都蔫儿了,所以味道淡些。”
谢显就笑着点头,“公主明鉴。”
长公主哼了声,“这样浅显的道理谁不晓得?”
哄孩子呢?
谢显笑得更好看了。
长公主瞟了他一眼,自己也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