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谢钰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人群中,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霍平忙跟上,走了几步,又凑到谢钰身边,小声问:“您怎么不去跟马姑娘说话?”
前不久两人还腻腻歪歪的,隔着老远对个眼神都叫人牙酸。
谢钰的眼睫微微颤了下,没说话。
霍平挠头,瓮声瓮气道:“卑职说一句,您可别不爱听,从昨儿城外回来开始,您和马姑娘就都不大对劲了。”
谢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抓着缰绳的手却是一紧。
见他没反驳,霍平就知道自己说对了,越发得了鼓舞,把个话匣子打开了。
“马姑娘也就罢了,经了那么大的事,没哭就不错了……”
话说,马姑娘的心也是真大啊!
昨儿深夜,那俩贼人就先后死了。
其实刚抬回来时王衡就看了,说血流得忒多,救不活。
大家本来想瞒着马冰的,可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嘴巴漏了窟窿,愣是给她知道了。
原本大家还挺紧张,怕她受惊什么的,毕竟伤人和杀人完全是两码事。
结果人家没事儿人似的。
“嗯,知道了。”
她是大夫,人会不会死,没人比她更清楚。
搞得王衡大半夜睡不着,挠头散发偷偷跑来跟他们说,太正常了,可能也不大正常。
谢钰一宿没睡。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不大正常。
一闭上眼,白日那幕就会出现在脑海中:
荒野之中,秋风萧瑟,那个姑娘如来时一般孤身一人,腮上溅着血,蹲在地上,一下下擦着剑……
谢钰说不好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劫后余生的侥幸,自然是有的。
生气?愤怒?
自然更多。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没办法做孝子贤孙,足足一个晚上,他都在大逆不道地想,先帝当年为何要犯下这许多过错,害国害民。
因为先帝的纵容和默许,肃亲王如此肆无忌惮,甚至今时今日大局已定,他不过败军之将,竟还敢在开封城行刺杀之事!
谁给他的胆子?
先帝!
那个被谢钰称为外祖父的男人。
是先帝,给了肃亲王横行霸道屠戮百姓的权力,给了他铁帽子王的免死金牌,给了他杀害无辜者的底气……
但除此之外呢?
谢钰还气自己。
或许就像那些老臣说的,他还是太过年轻,低估了人性之恶,以至于给了恶人可乘之机。
若他更警惕一点,更有权势一点,更强硬一点,是不是肃亲王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甚至还有点气马冰,气她分明察觉到危险,竟还孤身一人出城……
确实,最后她赢了,但如果对方有埋伏呢?
如果对方不只两个人呢?
如果对方不正面交锋,而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暗算的手段呢?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些?
又有没有想过,自己万一失败,会是怎样的结局?
你怕伤及无辜,为什么不怕伤到自己?
你不会痛的吗?
你可曾想过,现在不是一个人,如果受伤,或是……有的人也会伤心,会难过?
他们之前曾经互表心迹,一度认定了对方,但现在谢钰却发现,其实有他没他,那个姑娘还是照样过。
自己好像确实走进了她的心里,又好像没有。
一想到这里,谢钰忽然就又气不起来了,那点儿对于她的本就微薄的怒意迅速转为心疼,戳得胸口细细密密的疼。
她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先帝的过错?
还不是因为过去那么多年她无依无靠,只能相信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是他们的错……
“……男人嘛,就得胆子大些,脸皮厚些,难不成您还想让个姑娘巴巴儿跑来拉您的手啊?”霍平还在喋喋不休,呜哩哇啦大喇叭似的,吵得谢钰脑瓜子疼。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指着后头的庄鹏道:“您看老庄,小伙子能干,哪怕给人家姑娘拒绝了呢,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庄鹏:“……”
我替我全家谢谢您了啊霍爷!
他本就郁闷着呢,偏霍平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戳人伤口呢么!
谢钰也是神色复杂,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庄鹏一眼。
人嘛,自己不好过,就总喜欢见证身边的人更不好过。
然后就会好过些。
庄鹏:“……”
怎么连您也这样!
霍平哈哈大笑,“怕什么,烈女怕缠郎,再说就是了!”
前几日庄鹏没忍住,跟张宝珠说了自己的心思,结果对方当场回绝。
“庄爷,您的心思我明白,这些日子您做的,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我确实不想再找了。”
养了几个月,张宝珠的气色和精神气已经全回来了,着实如宝似珠。
但她的眼神和心境着实不同了。
曾经那样向往爱情的女郎,忽然就发现,其实所谓的姻缘,也就那么回事儿。
男人不男人的,也碍不着活。
她有嫁妆,有家人,又那样疼她,何必非挤到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家里受苦?
对着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也没养过她一天的陌生人喊爹喊娘,伺候丈夫……那样的日子和背叛,她再也不想经历。
庄鹏的心思,她和家里人早就看出来了。
诚然,这是个实心眼儿的汉子,是个好人,但好人,她就一定要嫁吗?
她崇拜英雄,感激英雄,却不想将崇拜和感激与爱情混淆。
又恰恰因为她敬重对方,才不想欺骗对方。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所以庄鹏来了几次后,张家人就厚厚备了一份谢礼送去庄鹏家和开封府,又当众叩了头,算是全了救命之恩。
自此,两不相欠。
庄鹏不傻,也看出张家人的想法。
这是人家给自己留脸呢。
他着实消沉了些日子,也想着放弃。
可情爱一事发自内心,又岂是说停就能停的?
庄鹏还是会不自觉往张家那边靠,哪怕不进去,也远远瞧着,看没人上门欺负,就觉得安心。
前几日,他又瞧见了张宝珠。
曾经的苦难已经完全不能掩盖那位女郎的光彩,庄鹏一激动,就上去剖白心思,然后……
没有然后了。
庄鹏重重叹了口气,好像瓤儿被抽空一样,高大的身躯都有些佝偻了,瞧着着实可怜。
谢钰获得了诡异的平衡和安慰。
霍平胡乱安慰道:“姑娘家害羞嘛,又遇到那样的事,几年缓不过来都是有的,以后再说,再说……”
“还是不说的好。”谢钰忽道。
霍平:“……”
这不安慰人嘛,您忽然打什么岔!
谢钰带点警告的瞥了庄鹏一眼,淡淡道:“姑娘家并非都是口是心非的,她既然明确说了不想,那就是不愿意 ,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
众人一怔,都是沉默。
那倒也是。
若是一味强逼,那大家跟那些个淫贼浪子有什么分别?
庄鹏苦笑道:“大人说得是,小人也是这样想的。”
说起来,张宝珠跟马姑娘还有几分相似呢,都是极有主见的女子。
若是不喜,她们也不会扭捏,大大方方拒绝。
若是喜欢,也绝不会做那等欲拒还迎的姿态。
张宝珠说不想再婚,那就是真的不想。
庄鹏确实伤心了许久,可也确实没想过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