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只是外面卖的枇杷是商家自贩,千里迢迢从洞庭走水路运来,远不如宁德长公主送来的,个头小且不均,许多表皮上也有磕碰过的瘢痕,瞧着便不那么可爱。
但其实功效是一样的,又便宜。
马冰今天赶了个大早集,尝着味道不错,便同摊主讲了价,每斤便宜一文钱,统统包了圆。
这只是一小筐略齐整些的,预备着自己吃着解馋,剩下那些歪瓜裂枣的熬枇杷膏,自有摊主卖完货后送上门。
经她这么一说,谢钰也莫名觉得喉咙干痒起来。
马冰就笑,从篮子里捡出一颗看上去最漂亮的,抽出手帕擦去果皮上的尘土,小心地剥了皮递过去,“熬夜有点恶心吧?来,压一压。”
枇杷有润肺止吐的功效,现在吃正好。
剥了皮的枇杷果看着水润润的,黄澄澄的果肉颤巍巍立在雪白的指尖上,似寒风中颤抖的雪莲,可怜又可爱。
谢钰略一迟疑,伸手接了。
果肉软嫩多汁,虽不如母亲送来的甜,但那其中淡淡的酸尤其清爽开胃。
好看的人吃东西也是赏心悦目的,马冰忍不住也剥了一颗来吃。
有早起的衙役无意中路过,愣了下,边走边小声嘟囔:“大清早的,竟偷偷在那里吃枇杷……”
就那么好吃啊?
他娘的,弄得俺也想吃了。
吃完枇杷,马冰擦着手上的果汁笑道:“舒服多了吧?快回去休息,我也要去忙了,回头做好了,也给你送一罐。”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两排浓烈的长睫笼下,似入夜时天边悬挂的月牙,叫看得人也不自觉跟着快活起来。
谢钰慢条斯理擦了手,语气中带了揶揄,“二两么?”
马冰:“……哼!”
不识好歹,我还不白给了呢!
她有点恼羞成怒,一甩头,仰着下巴转身走了,头发在背后一甩一甩的。
走出几步了,还能听到背后传来的轻笑声。
马冰又哼了声,心里却在想方才的片段。
虽然谢钰没有回答去了哪儿,但她分明闻到对方身上有股淡淡的腐朽的味道。
那是封闭幽暗的环境特有的味道,例如地窖,或者……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叠叠的屋檐,最终落到开封府西北角,连通大牢的位置。
徐茂才,就关在那里吧?
虽一夜未眠,但因早就过了时辰走了困,现在谢钰也没什么睡意,便回房间沐浴更衣,预备直接去上值。
“谢大人?”有账房的人来敲门,“哎呦,您在就好,这是本月的俸禄,劳您在这里签名用印,下官好去下一处。”
除了银子外,京官的俸禄中还包括布匹和粮食,夏日的冰,冬日的炭,颇为繁琐。
谢钰不耐烦弄那些,且自有公主府和宫里送好的来,便都折算成银子。
谢钰过去领了钱,那人才要走,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马大夫的俸禄发了吗?”
账房的人摇头,“都是按着官阶高低来的,药园的人属吏员,都在后面呢。”
谢钰就从自己钱袋里拿出二两一个的雪白缠丝锭子递过去,“以后你每月都从我俸禄中取二两添给她,只对她说是答应的双份工,不必让外人知道。”
“这……”来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敢多问,却有些为难,“这可叫下官怎么写呢?”
官员若有皇命在身,倒是可以食双俸,可吏员哪儿来的什么双俸!
“照旧写就是,权当你替我办事。”谢钰淡淡道。
正主都这么说了,又不费自己的银子,来人略一迟疑,也就咬牙应了。
只是心里难免偷偷嘀咕,这谢大人跟马姑娘到底算怎么回事?
第26章 枇杷糖
“这是哪里来的?”
涂爻指着桌上那只灰突突的小陶罐问。
“前头马大夫送来的,”丫头脆生生回道,“说是自己做的枇杷糖,给夫人治咳嗽用的。”
因马冰当日帮她们冒险上树取披帛的事,大家都对她印象极佳。
“枇杷糖?”涂爻有点疑惑,拔开盖子一瞧,里面挨挨挤挤堆满了拇指大小的油纸方块,藏头露脑怪可爱的。
果然有股淡淡的枇杷香。
“那孩子有心了,”赵夫人从里面走出来,“知道我脾胃弱,怕喝了药吃不下饭,还巴巴儿弄了这个来。”
马冰将那些枇杷加了蜂蜜和陈皮熬成浓膏,稍微放凉后快刀切成小块,再用略大一方的油纸片包起来,干净又好看,也不怕天热融化。
活儿做得这样齐整,少不得费工夫。
大热天的,难为她守着火做这些。
涂爻眯着眼捻出一块,才要打开,却被赵夫人劈手夺回去,“你又不咳嗽,吃什么!”
这是给我的。
涂爻:“……”
不是糖嘛,老夫老妻的,分一块都不成?
旁边的丫头们就都抿嘴儿笑。
涂爻讪讪坐下,自己倒茶吃,“想姑娘了吧?”
他们育有两儿一女,唯一的女儿三年前嫁了。
一句话说的赵夫人眼圈泛红,“怎能不想,隔着这么老远呢。”
原本想着女儿嫁在江南,即便不是本地也不过五七日路程,想了还能时常见见。
怎料人算不如天算,涂爻又被调入京中出人开封府尹,这下好了,当真是千里之遥。
她叹了口气,“我就想着,雅儿若能像她一样率性刚性儿,也不容易受委屈。”
说完,赵夫人自己竟又笑了,指着那陶罐道:“不过那孩子也只是面儿上强硬,内里是个软肉小乖乖罢了。”
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女婿是你自己挑的,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涂爻笑着摇头,“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懂什么!”谁知赵夫人忽然柳眉倒竖,生起气来,“女子成亲前和成亲后是两码事,上有公婆,下有叔侄,又要应付世家往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营生,哪里能像自家女孩儿似的惬意自在。”
她越说越烦,看涂爻也不耐起来,索性撵鸡似的摆摆手,“罢了,你们男人粗心没肠子的,说了也不懂,去去去,陪你那些公文玩去吧,莫在这里碍我的眼。”
涂爻:“?!”
我说什么了?
好心安慰人还有错啦?
赵夫人无视他,施施然起身招呼丫头,边往外走边道:“随我去库房挑几匹料子,给她赶几身新衣裳出来,赶明儿去看马球时穿。可怜见的,小小年纪没了爹娘,花一样的年纪,却打扮得灰突突的……”
留下一个涂爻,对着那陶罐干瞪眼。
瞪了半日,涂大人像是下定什么决心,飞快地从那罐子里掏了几粒枇杷糖袖起来,这才溜达达去了书房。
哼,偏要拿你的糖吃!
两日后,赵夫人果然带着马冰去看马球赛。
后者意外得了新衣裳,本就不好意思,便谢绝与她同坐马车的邀请,骑马护送。
天气渐热,坐车也闷,赵夫人便不勉强。
又见她穿了簇新的骑装,威风凛凛英姿飒爽,也跟着欢喜起来。
“这倒也好,今儿是打马球,你这样的打扮,又骑着高头大马,倒也应景。”
马冰见路上车马行人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其中不乏似自己这般装扮的,又大多呼啦啦往同一个方向去,便问:“这些都是去看比赛的么?”
赵夫人笑着点头,“正是呢。到时候你同我坐,莫要挤着了。”
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已经在压制武将,但军队却不能失了野性。打马球既能锻炼马术,又要讲究配合,素来是军中活动之一,便就此保留下来。
而世家子弟多有去军中历练者,酷爱马球者甚多,上行下效,民间也跟着看起热闹。
只是马匹昂贵,等闲人家即便买得起也养不起,故而时至今日,马球仍算是一项贵族运动。
不过民间也渐渐出现了富商组织的专门马球队,诞生了众多以此为生的马球好手,他们簇拥者甚众,每回比赛时穿的骑装、鞋履都备受追捧,也是一景了。
赵夫人一行人到的不算早,下车时,偌大的马球场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马冰看得啧啧称奇。
西北民风彪悍马匹众多,自然也少不了打马球的,只是到底贫瘠些,人口又少,往往只是随便挑选一片平坦的空地,在两头各挖一个洞,便算球场和球门了。
而眼前这片马球场是人工铲填而成,又用桐油反复浇灌夯实,十分平整坚硬,能最大限度减少踩坑绊马事件。
赵夫人带着马冰去到专用的看台,那里已经坐了几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小姐,也有像马冰这样穿骑装的,也有穿寻常衣裳的,见赵夫人来,便上前寒暄。
有位夫人见马冰面生,顾盼神飞气度不凡,穿戴打扮也不像寻常人家,不由出言询问,“恕我眼拙,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小娘子?”
赵夫人拉着马冰的手道:“亲戚家的孩子。来,见见夫人们。”
马冰也不怯场,大大方方见了礼,又说了名字。
众人笑着受礼,又让她起来,可心中却在飞快扒拉着朝廷上下权贵的名单。
姓马?
东北和西南那边倒是有几家,但家中有这般年华的小娘子么?往日怎么没见过?
亲戚?
涂家和赵家曾与马姓联姻么?他们怎么不知道?
可瞧赵夫人对她这样亲昵,大约出身不会差。
不管了,只当世家女孩儿招呼着,周到些总不会出错。
稍后人到的差不多,便有侍从送上茶果,又说起今日有两场比赛,头一场的两支球队成员皆是达官显贵,其中不乏皇室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