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张仵作道:“卑职和马姑娘已经尽力辨认,并绘制了形状,别的地方还好说,唯独脖颈和后脑两处的淤青,十有八九是人为。”
“何以见得?”谢钰问道。
“诸位大人请看,”张仵作指着那几张图样道,“人若落水,因挣扎或磕碰,固然会出现许多淤青,但大多集中在躯干、四肢和头部,环绕脖颈的当真少之又少。而且这个形状,当真有些像掐痕。”
他又指着另一张,“这是后脑的,若是磕碰所致,轻易不会有这么大。除非……”
马冰接道:“除非是有人从后面用力压着他的头。”
他杀?!
众人都是一惊。
王少卿忙问:“敢问马姑娘,有无可能是生前被击打过?”
若真是他杀,他们两县多年未出过命案的平静就要被打破了。
马冰想了下,摇摇头,“大约不太可能。”
诚然,后脑勺一带是偷袭的首选,但如果真想偷袭,人们往往会率先选择尖锐或沉重的物件,这些物件与伤处接触的面积不会太大,而且大多会有明显的破损伤口。
但死者的后脑却十分平滑完整。
陈维也问:“是否是不慎坠下,后脑着地摔在石头上?”
马冰和张仵作一起摇头,“若真是摔的,死者脑内必有瘀血,头骨也会有相应的裂痕,方才我们已经剥开头皮看过了。”
话音未落,室内众人齐齐变色,喉头滚动起来。
而要造成如此大面积的淤青,若非击打,必要长时间按压才行。
所以她和张仵作都猜测,极有可能是凶手将死者头颈按入水中,怕他不死,坚持了许久,所以才会留下如此清晰的死后斑痕。
也就是说,死者身上的淤痕大致可以分为生前和死后两类:
脖颈、四肢和躯干上的,应该是生前所致;而后脑的那片,极有可能是死后继续加力而成。
谢钰赞赏地点点头,“还有别的发现么?”
“有!”马冰擦了擦嘴上的点心渣子,“死者生前极有可能患有咳疾或心疾,而且更有可能是心疾。”
众人又惊又喜,“何以见得?”
马冰伸出自己的手比划起来,“因为我发现他的双手十指末端远比寻常人来的更加粗壮,而剖尸后也发现他的肺部和心脏肿大异常。肺部肿胀有可能是溺水所致,但心脏肿胀就很说明问题。”
谢钰终于露出几分喜色,“这倒是个很要紧的线索。”
马冰点头,又道:“虽然也有可能尚未病发,但死者日常生活中必然早已有了苗头,只要一说,周围的亲朋好友也会留意的。”
众人大喜,看向彼此时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意。
果然是开封府的人才,办事就是麻利。
来了才多久?竟又找出这许多线索!
“陈大人,王大人!”谢钰道。
两位县令闻声起身。
“即刻重新发布寻人通告,写明身高体貌之余,再加上这一条,务必在天亮之前贴遍两县内外大小街道!”
第58章 咸香椿煎蛋
东河县什么都好,就是……鸡真的太多了!
连着两日昼夜狂奔,谢钰一行人已经疲惫到极致,五月十五中午抵达东河县衙后又立刻参与断案,直到入夜方歇,精力已然耗尽。
所有人回房后几乎都是倒头就睡,结果天不亮,就被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吵醒。
初始马冰还想挣扎一番,闭着眼就往被子里钻,结果没一会儿就被热起来。
当鸡叫声再次响起,她在炕上滚了几滚,哼哼唧唧抓过枕头在耳侧对折,但那些公鸡大约吃得太好,叫声极具穿透力,枕头完全无法阻挡。
啊,可恶!她愤愤地捶打着炕头,然后睡意全无。
带着被吵醒的怨念晃晃悠悠出了门,马冰一抬头,就见其他屋子里的同僚们也顶着满头乱发钻出来,如出一辙的两眼无神、目光呆滞。
睡不够真的太难了。
陈维将县衙后面的一座小院子拨给他们住,谢钰自己住正房,元培睡他隔壁的偏厅,马冰是女子,不能与人同住,便单独占据了西厢正中那一间。
剩下的阿德、庄鹏、张仵作等四人两两一间,分住东厢两间屋子。
到底西厢有个姑娘,他们也不好意思去隔壁打扰。
众人看着满面疲惫的对方,甚至连话都懒得说,晃晃悠悠蹲在井边洗漱。
过了会儿,正房吱呀一声门响,穿戴整齐的谢钰走出来。
众人正往嘴巴里擦牙粉,见状都目瞪口呆。
您什么时候起来的?!
事实上,谢钰半个时辰之前就醒了,还专门出去转了一圈,这会儿已是沐浴完毕。
此行除了破案之外,他还想亲眼看看两河县城治下的情况,看看两位县令是否如百姓们所言是个好官,看寻常百姓究竟是怎么过日子的……
毕竟前不久才有一位姑娘说自己和别的官员与众不同,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辜负这份评价。
然后他就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无名小花,面带笑容的百姓,甚至还跑去城外,感受了一点田间吹来的晨风,欣赏薄纱般轻柔扭动的晨雾。
一切都跟他在开封城内看到的不一样。
似乎有种更为质朴的,醇厚的东西在他心里扎了根。
过了会儿,伙房送来早饭:
一大罐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盆煎得金灿灿的咸香椿蛋饼,外加一盘子用香油和食醋凉拌的肥嫩鸡丝,一盘对半切开的流油腌双黄蛋,一份小葱凉拌的嫩豆腐,还有一小筐素馒头。
除小米外,皆是东河县本地特产,侍弄出来既丰盛好看,也花不了几个钱,就很好。
马冰看着那盘腌双黄蛋,笑道:“早就听说东河县盛产双黄蛋,如今也算见识了。”
许多人认为双黄蛋是吉兆,很爱多花点钱去买来吃,没想到在这座有些偏僻的小县城,双黄蛋竟遍地都是。
包括谢钰在内的好几个人就想着,若回去的时候不着急,倒是可以买些双黄蛋家去吃,便是送人也有些意趣。
这个念头一出来,众人先觉得好,可旋即又悚然一惊:
天爷,这该不会是陈维那老头儿的阳谋吧?!
不然若真想用心招待京城来的差役,大可以做些其他的菜肴嘛,何至于一连几顿都是鸡和豆子!
饭桌上一阵沉默,忽听元培幽幽道:“该不会接下来几天,咱们要天天吃鸡吧?”
阳谋就阳谋吧,只要真的好吃,买些也无妨。
可他们这一时半刻也走不了,若是一天三顿都这么着,谁受得了?
众人:“……”
意思都懂,但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东河县不比开封城繁华,大部分店铺入夜后都会关门,天亮后再开。
所以直到这日中午,西河县衙的衙役们才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回禀诸位大人,卑职等人挨着问了本县在册的九家铁匠铺,今早方有一家铺子的铁匠认出那蹄铁是他家手艺……”
据那家的铁匠说,看那蹄铁应该是年前后那一批铁料做的,但再细的也就想不出来。
“卑职已将买过那批铁料的人员名册带回来,请大人过目。”那衙役递上一本册子。
元培接了再递给谢钰,“一共多少人?”
那衙役道:“共计一百三十一人。”
众人咋舌,这么多!
不过想想也是,那铁匠铺子做的就是给牲口打铁掌的营生,一头牲口四只蹄铁统共才费多少铁料?
之前去开封府报信的东河县衙衙役邱安兴奋道:“大人,这么一来,死者就是这一百三十一人中的一个!恐怕这些人也有住在东河县的,可要卑职也带人一并去上门问话?”
“是要上门问话,”谢钰拍拍册子,“但这些人未必就是死者。”
邱安一愣,倒也是。
对普通人家来说,牲口是重要财产,都是一家子混用的。或许当爹的去牵着牲口打蹄铁,回头却是儿子骑着出门。
但无论如何,总归是一家子,好歹有个调查方向了。
谢钰对两县衙役们道:“去告诉陈大人和王大人,让他们带人分辨出名录上住在各县的,即刻挨家挨户问讯。”
有了方向之后,案件进程骤然加快。
一百多户听着虽多,可分派到两县也不过各自几十户,派出几十名衙役走访,进门后直奔牲口棚,再问问谁家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外出未归,目标极其清晰明确,一切都顺利得很。
当天傍晚就有了结果。
死者名叫王征,二十九岁,现住西河县郊,已经娶妻生有一子,父母俱在。
衙役们等门时,王家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问起牲口时便道:“是呢,我儿初十那日说要出门走亲戚,顺便去城里做些小买卖,如今还没回来。”
衙役问:“既没回来,你们也不着急?怎的不报官?”
王家人便小心翼翼道:“以往出去多待几日也是有的,何况官府……”
普通百姓对衙门那种地方素来有敬畏之心,能不去就尽量不去。
况且只是暂时没回来,万一刚报了官就家来,岂不叫左邻右舍看笑话!
衙役先问了王征身高体貌,又问他是否有心疾。
王家人都十分惊讶,“是呢,他从小身子骨就不大好,大了之后越发厉害,都不敢胡乱跑动的。”
这就错不了了。
衙役们便将王征的遗物给他们看,王家人一看,顿时哭死过去。
“这,这是怎么了啊!”
“好端端的出个门,怎么就这样了啊!”
衙役问道:“他哪天出的门?去谁家?可带什么行囊或别的东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