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119章

作者:关心则乱 标签: 豪门世家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但是有人在乎?”

  “……对,有人在乎,我祖母。”

  周玉麒扶着膝盖,垂着脑袋,“祖母很高兴父亲定的亲事,这样我不但有了个护短的岳家,未来的妻子更是出类拔萃,能助我坐稳家主之位。换了表妹,那就不一定了。”

  他求助般的望向书铺老板,“母亲一直希望表妹嫁给我,为了这事,祖母已经重重责罚过母亲许多次了,扬言要休了母亲,甚至几次要将表妹赶回家去。可是表妹怎能回那个家,回去会要了她的命的!”

  书铺老板终于兴味起来,强忍急躁的继续整理书卷,“其实公子可以为表妹寻一门好亲事,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周玉麒眼眶湿润:“祖母也是这样说的,还要给表妹一份厚厚的嫁妆。可是这些年来,里里外外都知道表妹对我的心意,她还怎么好好许配别人?”

  “呸!什么‘表妹对我的心意’,这小子倒将自己摘的干净,明明是自己也不检点避讳。”游观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探子报的清清楚楚,闵心柔得个风寒喝不下药,这小子就端着碗坐在床边一口口的喂;闵心柔练剑破了个皮,他就亲自给她上药……”

  上官浩男嗤笑:“上完药有没有吹吹啊?”

  “哟,还真被你说中了,抹一点药吹三口气呢。”

  周玉麒含泪道:“这趟出来,祖母反复叮嘱我要好好待未婚妻,不然立时就把表妹赶走。如今表妹每日哭泣,还被人指指点点的讥笑,我心中很难受,却没有法子。”

  终于到了关键处,书铺老板故作悠然的缓缓走来,“公子愿否听老夫一言。”

  周玉麒连忙称是。

  书铺老板:“在公子心中,坐稳家主之位要不要紧?”

  周玉麒想也不想:“我并不在乎做不做家主,我更愿意闲散度日,放舟江湖。”

  书铺老板:“在公子心中,表妹与定亲的姑娘,哪位更离不得公子?”

  周玉麒立刻道:“我定亲的那位姑娘又聪慧又好看又有本事,没了我,她随时能寻到更好的亲事,可表妹若没了我,就没活路了啊。”

  书铺老板:“公子的祖母与母亲态度对立,那公子的祖父与父亲呢?”

  周玉麒:“祖父早亡,父亲为人慈祥,一直教导我要遵循心意而行,他当初为我定亲也是因为与故人的交情,并非看不起表妹。只是他十分忙碌,至今都不清楚我与表妹的情分。”

  “这不就结了么。”

  书铺老板抚须而笑,“公子的两位女长辈是一赞成一反对,公子的父亲是希望公子自己拿主意。公子若愿往东,那便是东;公子若愿往西,那便是西——如今三人未来的姻缘,后半辈子的美满,只看公子一人的意愿了。”

  周玉麒宛如醍醐灌顶,心头一阵敞亮——原来自己一直以为毫无出路的姻缘,全握在自己手中么?

  起身打算离去时,书铺老板还很好心的劝他吃两块绿豆糕,“公子气息虚浮,显是许久未进食了,还是用些点心吧。”

  周玉麒的确饿了,拿了两三块绿豆糕,弯腰谢过书铺老板就走了。

  临出门前,书铺老板再度叫住了他,反复叮嘱道:“公子,别怪老夫倚老卖老,姻缘这种事,是一步错步步错的。少年时的一点犹豫不决,很可能酿成终生悔恨啊。长痛不如短痛,长痛不如短痛,切记切记。”

  周玉麒再谢后离去。

  上官浩男斜眼道:“那绿豆糕里有什么?”

  游观月回答:“一点点药粉。微甜,溶于水。”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肯定下了药,问是什么药呢。”

  “此药名为‘怂人胆’。”游观月自得的缓缓起身,“服用者会忽然气血上涌,精神勃发,恨不得立刻大干一架——我们这位周少庄主,眼下正需些许勇气。”

  上官浩男啧啧连声:“教主真是用心良苦啊。欸,你去哪儿?”

  “教主吩咐的,送佛要到西,还差最后一出戏。”

  ……

  绿豆糕清甜细滑,软糯可口,周玉麒一口气把三块绿豆糕都吃了,越吃越觉得斗志盎然,勇气十足,恨不得老祖母就在眼前,自己好当场来个雄辩滔滔,将她驳倒。

  他在心中反复念叨着‘长痛不如短痛,长痛不如短痛’,经过一条幽巷时,忽见一对少男少女在角落中窃窃私语。

  少年一直柔声劝慰,少女低声哭泣。

  “求求你了,去试一试说说吧,你爹娘都是豁达的人,他们不会责怪你的。你若再不说出来,就真的要娶张家姐姐了!求求你,为了咱们的将来,就当为了我,试这么一次吧!”

  少年似乎被打动了,咬牙道:“好!我去说!可是先找谁说?我爹还是我娘?”

  少女道:“当然是先找张家姐姐。当年的指腹为婚是你爹提出来的,若要你爹先悔婚,该多为难他呀。张家姐姐深明大义豁达大度,你先找她说,只要她原谅了我们,这事就成了!”

  “对对,先让张妹妹知道我的心意,只要她不肯嫁给我,这桩婚约自然就破了……”

  周玉麒一拳捶在自己掌心,恍然大悟

  ——的确,先找蔡昭说,能事半功倍。

  行,那就先找她吧!

  作者有话说:

  居然还没写到女主翻脸,我真是墨迹。

第100章

  华灯初上, 樊兴家抓着发痒的手背敲开了蔡昭的房门。

  “五师兄?”蔡昭刚从浴桶中爬出来,坐在窗边晾着头发,“玉麒哥哥找到了吗?”

  樊兴家道:“下午不是有太初观的弟子说找到周少庄主了么?就是隔着偌大一条花车游街队伍不好过来,索性先各自逛逛。”

  “那怎么天黑了还不回来啊。”蔡昭蹙着眉心, 低头擦着湿漉漉的发。

  樊兴家觉得脸上也开始痒了, 烦躁道:“哎呀先别管他了, 你那儿还有蚊虫叮咬的止痒药油么?我的都用完了。”

  蔡昭抬头看樊兴家脸上一颗颗细小的红肿,笑道:“五师兄又被咬了?怎么蚊虫一点都不咬四师兄, 只围着五师兄转呢!”

  “你到底有没有!”樊兴家瞪眼。

  蔡昭赶紧道:“有,有, 就在隔间架子上的小药匣子中,五师兄自去取吧。”

  樊兴家绕过客厅的桌椅,拐进小巧精致的隔间书房,嘴里啧啧道:“师妹这二楼屋子布置的可真舒适,书房, 客厅, 内寝, 净房,麻雀虽小, 一应俱全……哟, 是这个嵌了许多螺钿的黑漆木匣子么?”

  “就是那个, 打开第一层,写着‘止痒’二字的那个青玉大瓶子就是。师兄要不要防蚊虫的熏香, 瞧见第二层中那个草绿色的油纸包了么,我裹了一大块防虫豸的香料在里头, 师兄用一旁的小银刀切一半去罢。”

  “多谢师妹了。”樊兴家喜上眉梢, “等回了宗门, 我把雷师伯配制的天池雪参养容丹匀一大瓶给你!”

  蔡昭笑道:“那敢情好。”

  正说着,门忽然又被敲响了,敲门声是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既呆滞又急躁。

  蔡昭应了声,推门进来的居然是半日未见的周玉麒。

  “玉麒哥哥回来了。”蔡昭又惊又喜,随手扯了条发带束住头发,就起身相迎。

  里间的樊兴家本欲出来,想了想又收住脚步,打算等小两口亲近几句后自己再出来打趣。

  周玉麒一脸失魂落魄,发丝凌乱,衣摆下方沾满了尘土,两条长袖被露水沾湿了。

  蔡昭一脸温柔贤惠的扶他坐下,“玉麒哥哥累了了吧,赶紧坐下歇歇。今日武安城中委实人太多了,挤的大家昏头昏脑的,樊师兄的鞋子都被挤掉一个了呢。”

  隔间的樊兴家大骂蔡昭不地道,为了安慰未婚夫连自家师兄的糗事都往外说。

  蔡昭一番嘘寒问暖,周玉麒的脸色却愈发苍白,当他听到蔡昭说到‘等周伯父抵达之时’,他脑门一热,噗通一声跪在蔡昭面前,直将蔡昭与隔间的樊兴家吓了个半死。

  “玉麒哥哥你这是怎么了?”蔡昭连忙伸手去扶他。

  周玉麒慌乱道,“昭昭妹妹,我有件事要与你说!我我,我对不起你……”

  “啊。对不起我?”蔡昭失笑,“难道玉麒哥哥下午误入青楼了?被花娘调戏啦,有没有失身啊。玉麒哥哥告诉我是哪一家,明日我替你去讨回公道……”

  “不,不是的。”周玉麒心底犹如燃着一把火,浑似小半辈子的勇气都被烧了出来,“昭昭妹妹,我,我有正事要说——”

  他将心一横,正色跪在蔡昭跟前,“我要与你退婚!”

  屋内霎时静了一下。

  樊兴家直接缩进隔间架子里,打定主意不出来了。

  蔡昭愣了半天,回神时怒火滔天。

  她一把拽起周玉麒的衣襟,咬牙道:“你下午被牛蹄子踩到头啦?!大晚上发什么病!有病就去吃药,来跟我发什么疯!”

  周玉麒一脸视死如归:“我没有毛病,也没发疯,这个念头在我心中已经许多年了!昭昭妹妹,你品貌出众世所罕见,我才能平庸,实在配不上你,你我的婚事断断不可行啊!”

  蔡昭甜美的笑脸狰狞起来:“你什么意思不妨直说出来,别特么的拿好听话来糊弄我!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你以为这话我会信么?!”

  周玉麒抓住被扯紧的领口,坚强道:“我,我想娶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

  蔡昭怒从心头起,用力摇晃周玉麒的衣领,“我哪里不温柔,哪里不贤惠!你给我一一说出来,我也可以温柔,也可以贤惠的啊!”

  樊兴家差点笑出来,拼命捂住自己的嘴。

  “你说,你说……”蔡昭早就忘了隔间还有人,一径的逼问。

  “好,说就说!”周玉麒被晃的头晕眼花,反而坚定了退婚的念头,“那年我们才定亲不久,出游青罗江畔时遇到几个恶霸。我们将人打退后,你拧住了那头目的胳膊,那头目连连讨饶,并发誓永世不再犯……”

  忆起往事,他眼露惊吓,“谁知昭昭妹妹你嘴里说‘好好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脸上还笑着,我们才松了口气,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你生生拗断了那头目的胳膊,还用了寸劲,将他的肩上的骨头都震碎了啊!”

  ——刚刚定亲的未婚妻年幼美貌又和善爱笑,当时的周玉麒虽然觉得对不住表妹闵心柔,但未尝不觉得这桩婚事不错。谁知不久后,他就亲眼看着宛如瓷娃娃般可爱的小未婚妻活生生捏碎了一名壮汉的整片肩臂。

  温柔少年当时的惊悚,可想而知。

  “那头目欺男霸女了啊!”蔡昭冲着周玉麒大喊,“倘若天下恶人作恶之后都说一句再也不犯就完了,那些苦主受的罪该怎么算?!我没打断那些混账的手脚已经算心慈手软不够嫉恶如仇了好不好,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啊!”

  她气愤之下不自觉运起了内力,周玉麒力不能敌,救不回自己的衣襟,只好就着这个悲催的姿势继续控诉,“还有两年前,你将我打倒在地……”

  蔡昭回忆起那件事,赶紧道:“你说过不介怀我比你武功好的,还说妻强夫弱也不乏举案齐眉的美满夫妻。怎么了,如今嫌弃起我来了?”

  周玉麒连忙道:“我说的句句属实,苍天可鉴,我是真心不介怀昭昭你比我武功好啊!两年前你我若是正正经经的比武,我虽败无言。可你不是啊,你是看见我对心柔表妹亲近,心中不喜,于是借口比武将我痛打一顿出气啊!”

  蔡昭一怔,手指松开了——这话还真说中了她当时的心思。

  周玉麒连忙抢回自己的衣襟,苦苦解释道:“我说的妻强夫弱但依旧很美满的姻缘,是妻子虽然修为更高,但不会仗着这个欺凌夫婿啊!寻常夫妻,就算妻子对丈夫有不满之处,也不能动不动提起拳头就将丈夫痛打一顿——可昭昭妹妹你却可以啊!”

  “受了委屈去出气有什么不对,难道受了委屈还得忍着?!”蔡昭大怒。

  周玉麒低声嘟囔:“心柔表妹就会忍……”

  “你说什么?!”

  周玉麒差点被吼飞,“我是说,倘若将来我有什么不足之处,免不了被你痛打一顿。这样的姻缘,我着实不敢啊……”

  蔡昭挤出笑容,‘和善’道:“那你以后不要有不足之处不就行了么。”

  周玉麒几乎哭出来:“人生一世,哪有一辈子都不出错的啊!昭昭妹妹你不是不好,只是你我脾性不投啊!不瞒你说,我心中爱慕的是善解人意温柔贤良的姑娘……”

  “你索性直说闵心柔的名字好了,我不会去收拾她的。”蔡昭冷冷道。

  周玉麒涕泪哀求:“总之昭昭妹妹你放过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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