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166章

作者:关心则乱 标签: 豪门世家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唉,杨掌门行止不谨,杨姑娘倒是位刚烈女子。”宋秀之幽幽叹气。

  那满脸惋惜的虚伪样子看的蔡昭一肚子火,宋郁之上前一步,怒道:“杨鹤影不是好东西,那你呢?是你在众人面前指认大哥,才让杨鹤影有机会害死了他!”

  宋秀之一脸悲伤:“我当时受了重伤,以为是茂之派人动的手,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气愤,便向大家说出了实情。早知如此,我宁可瞒下一切,也不吐露一个字。”

  这话说的妙,口口声声说他不该吐露实情,其实还是暗指宋茂之行事不当。

  周围不少广天门弟子纷纷嚷着宋秀之只是据实以告,除了嘴快了些,何错之有,宋郁之一时竟也反驳不得。

  蔡昭站到宋郁之身旁,高声道:“宋家主支一日之间死伤无数——现任掌门重伤,下任掌门惨死,圣堂首座庞六叔死了,原本接下来该继位掌门的三叔祖也伤重不治,连驷骐门杨家都一脚踩进了泥潭,秀之公子莫不是想说自己干干净净,全然无辜?”

  宋秀之略一皱眉,“我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说出来,并未增减一事,却不想叫人误会了茂之二弟,但我绝无陷害二弟之心。”

  蔡昭冷笑:“你说没有就没有啊,既然如此,明日我就去找一两百个说书人,将广天门这几日中发生的事天南海北的说出去,让天下英雄与市井小民都见识见识咱们清清白白纤尘不染的宋秀之公子!”

  宋秀之终于变了脸色,转头看向戚云柯:“戚宗主,明明是杨掌门心怀不轨构陷二弟,如今蔡姑娘这般咄咄逼人,莫不是想扣我一个杀弟逼父阴谋构陷的罪名?戚宗主是否打算以六宗之首的名义,来治我的罪!”

  蔡昭拦在他跟前,“你不用以退为进说的这么委屈!杨鹤影平白无故干嘛构陷宋茂之,他姓杨的是能当广天门掌门怎的?还不是为了你这大好女婿!行了,也不扯别的了……”

  她忽然提高声音,“总之宋秀之想当广天门掌门,我断不同意!”

  宋秀之身后的拥趸大怒,上前叫骂:“你算老几,轮得到你同意!”

  蔡昭叉腰骂回去:“我不算老几,但我依然不同意!”

  ——若不是眼下剑拔弩张,缩在后面的樊兴家差点笑出来。

  “昭昭,不得信口雌黄。”周致臻忍笑轻斥,“凡事论迹不论心,所谓瓜田李下的道理,广天门诸位长辈不会不知道。”

  无论宋秀之怎么辩白,究竟是他的指证才导致宋茂之身死和宋时俊重伤,倘若再由他继任掌门,就说不清了。

  这番话绵里藏针,果然正中要害,宋秀之的拥趸们均是惊怒。

  五房的曾伯祖父踏前一步,“戚宗主明鉴,六派虽然同气连枝,然而两百年来都是各自道场各做文章。除非是天理不容的狂悖行径,否则本派的是非恩怨自有本派处置,兄弟门派不应无端插手,免得酿成六派不和,让魔教有可乘之机——前事历历,这些您都是知道的。”

  此言一出,戚云柯也是神色一凛,“……我自然知道。”

  北宸六派这两年流年不利,先是太初观接连两任掌门被揭穿是卑劣小人并且惨死,即将到来的对驷骐门的审判必是一场巨大纷争,如今广天门绝不能再出岔子了。

  法空大师眼看这一切纷乱,忍不住上前道:“老衲僭越,托大为众位施主论说一番,如今有两件事须得分明——第一,据落英谷的飞鸽传书说,宋掌门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不错。”已故三叔祖的长子大声道,“这般情形,即便掌门性命无忧,恐怕也无法继续统领广天门了。”

  法空大师继续道:“如此,就得暂时选一位代掌门出来,这便是第二。宋掌门如今仅剩两子,秀之施主与郁之施主……”

  已故三叔祖的次子插嘴道:“论长论贤,都该是秀之当这代掌门。郁之嘛,十几年来都在青阙宗,于广天门的大事小情一无所知,不合适,不合适!”

  蔡昭忍无可忍:“我看宋秀之也不合适,最合适的还是您两位。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初您俩没被陈曙的五毒掌废了,可见后头有的是福分。”

  三叔祖的两个儿子脸上一红,不论中没中五毒掌,他们的资质修为都不算特别出众。

  周致臻莞尔,摇着头将蔡小昭扯到一旁。他目光向侧面一转,淡淡道,“郁之,该你自己拿主意了。”

  宋郁之整整衣衫,站到众人面前,高声道:“事已至此,就照广天门的老规矩行事吧。我愿与大哥一较高低,决出继任掌门人选。”

  蔡昭从后面轻声喊话:“喂,三师兄,你内伤外伤都没好呢。”

  樊兴家凑过去,“没事没事,宋秀之的修为不高的。”

  宋郁之没有回头,神情执拗:“为免宋家骨肉相残与广天门纷乱,就由我与大哥一战,终结一切罢。”

  戚云柯叹道:“郁之,你真想好了么?”

  宋郁之点点头。

  宋秀之居然也同意了,还叫人捧上一对宝剑,“郁之,这是你的青虹白虹双剑,那夜遗落在圣堂门前了。”

  宋郁之接过双剑,“多谢。”照例将青虹缚在背上,只以白虹迎战。

  “请。”宋秀之长剑一展,剑尖指天。

  兄弟二人的对战开始,一时间场内剑光纵横。

  周致臻退后两步,静静观看——

  宋郁之不愧为众口称赞的天之骄子,即便在种种不利的情形下,依旧招式精湛,身法俊逸,怎么看都远胜周玉麒。

  以前常有人议论周致臻为儿子定下这桩婚事,是希望蔡昭辅佐儿子继位掌门,连自己的母亲与妻子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有周致臻清楚,自己真没这个意思。

  昭昭天真散漫,玉麒胸无大志,便是两人成亲了,周致臻也没打算让他俩统领佩琼山庄,只是想着儿子自小温厚体贴,知道心疼人,必能温柔呵护昭昭一生。

  可惜儿子心有所属,周致臻也不是执意棒打鸳鸯的父亲,周蔡婚事只得作罢。

  宋郁之长剑斜出,一剑撕开宋秀之的衣摆,差点就能刺中,可惜被宋秀之及时闪开。

  蔡昭啊了一声,大眼睁的滚圆,戚云柯在旁笑着拉扯小姑娘,嘴里还罗里吧嗦‘昭昭站远些,别叫剑气扫到了’。

  周致臻收回目光。

  ——他和戚云柯都想给昭昭最好的,然而他们意见不同。

  昭昭自己毫无高远志向,戚云柯便想让她嫁天下最出众的少侠,享人间富贵,受万众敬仰。但周致臻并不觉得武林至尊有什么好的,只要夫妻俩心心相印,此生岁月漫漫,相濡以沫,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有时他不免遐思,若慕清晏不是魔教教主就好了,昭昭望着他的时候,目光是那样流波璀璨,情致动人……就像,十三岁的蔡平殊在佩琼山庄的小湖旁望着自己的眼神。

  两柄长剑在空中相击,发出铿锵激越之声,宋郁之旧伤未愈,气力不济,宋秀之终于磨到了反攻的机会,霎时间剑势凌厉,剑光如网。

  周致臻皱起眉头。

  他知道戚云柯一直想撮合昭昭与宋郁之,然而在他看来,宋郁之此前太过一帆风顺,心高气傲,目下无尘,比自己儿子还不懂面对逆境与颓势。周玉麒至少有自知之明,既然不是当掌门的料,早就想好了将来读书赏画,照看买卖和田产,关起门来过小日子。

  宋郁之若是清醒聪明,就该知道今夜绝不适宜与宋秀之对决。

  宋家三叔祖与宋时俊是两败俱伤,一个伤重不治,一个昏迷不醒,两支之间嫌隙已深。

  还有宋茂之,虽说动手的是沙家死士,但根源却是宋家众口一致的逼迫指责,才给人以可趁之机。若宋时俊复原,或者宋郁之继位,那些参与过宋茂之之死的宋家耆老与其下子弟必然担心未来受到清算,今夜就算宋郁之赢了,也会遭到激烈反对。

  上策应是暂且退让,而后徐徐图之。

  更何况,以宋秀之这般步步为营滴水不漏的做派,今夜敢悍然应战,必有完全的准备。

  “嗷……!”

  场内叫声如雷,气势如虹。

  宋秀之剑尖向下,指着跌倒在地并且肩头血流如注的宋郁之。

  蔡昭用力一捶樊兴家:“你不是说宋秀之修为平平吗?他明明跟丁师兄不相上下!”

  樊兴家捂着肩膀:“我只是推测,推测而已啊!”

  “算卦先生算不准也会被砸摊子的!”

  两人一面互怼一面奔到场内,一左一右扶起宋郁之。

  樊兴家犹自不解:“既然他功夫这么好,干嘛暗镖射的那么浅!”

  “哦,我知道了。”蔡昭恍然大悟,“他从来没想要三师兄的命,他要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三师兄!”

  ——不论宋郁之是那夜中镖被擒,还是今夜自己上门挑战,外伤,内伤,家变,还有数日的疲惫,再加宋秀之的故意示弱,都免不了最终这个结果。

  蔡昭都佩服这位从不显山露水的秀之公子了,她生平所识之人中,只有慕清晏才能跟他在心机深重方面一较高低了。

  “三弟,承让了。”宋秀之气度闲雅的收剑还鞘。

  宋郁之神情惨淡:“是我技不如人。”他转头,“师父,我们走吧。”

  “别灰心丧气。”戚云柯拍拍他的肩,“今日之败,会成为你明日精进之阶。”

  安抚完心爱的弟子,他向广天门众人拱了拱手,“今日就此作别,来日主持武林正道,还望诸君好自为之。”

  宋秀之自然喏喏称是,还请戚云柯等人等天亮后再下山,被婉拒后不再啰嗦。

  下山途中,宋郁之忽道:“昭昭,我想尽快复原,将幽冥寒气尽数驱除。”说这话时,他眼中隐隐闪着火光,像淬炼宝剑的金色焰苗。

  蔡昭,“……我们一道回落英谷,找出紫玉金葵。”

第129章

  从广天门出来, 戚云柯一行人片刻都不愿在城内多留,沿途叫上客栈中的李文训等人,众人便径直急行出城,在城外扎下牛皮帐篷暂歇。

  蔡昭这才发现李文训并非只身一人, 居然还带了庄述等数十名身手了得的宗门弟子, 更有数名长春寺的武僧, 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装,神色警惕, 分明是作为预备援手,奉命戒备在外的样子。

  此刻郊外已是天光大亮, 然而连续几日广天门风声鹤唳,便是城外郊野也无人走动。

  众人于帐中坐定,戚云柯率先询问蔡昭三人这几日的经历,这回蔡昭不敢过分隐瞒,除去《紫微心经》相关细则, 其他行踪经历都据实以告。

  听到血沼阵法时, 周致臻指尖微微发颤, 神思游离:“……那年,她忽然兴兴头的来找我, 说落英谷祖上那些所谓的‘魔女’, 说不定另有隐情——原来是这样。”

  少女还说, 故老相传之事未必都是真的,可见世间正邪, 也不见得俱是黑白分明的,然而年轻的周少庄主并未听进耳中, 只是习惯性的温柔一笑, 转而叮嘱少女少惹是非云云。

  许多人, 许多事,到想明白时,却已是怅然无用了,甚至叫他隐隐生出恨意来。

  同样听了这番话,戚云柯冷哼一生:“哼,姓慕的妖孽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定是早就知道血沼与落英谷的渊源,这才特特带了蔡家人进去!平殊就是太实诚了,才被骗的团团转!”

  两个掌门一个伤怀一个愤恨,唯有李文训还算脑子清楚,问出关键一句:“二十年前慕正扬为何要取夜兰母株?后来蔡女侠又为何叮嘱血沼遗民毁掉它?”

  蔡昭表示这还未可知,神情平静,没有分毫破绽。

  宋郁之瞟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樊兴家则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魔教的人为何非要往血沼里头跑,那会儿驷骐门的人还在林外追赶,我们也不敢出去啊。”

  戚云柯恨恨的继续人身攻击:“姓慕的肯定另有恶毒算计,只是不肯告诉你们罢了!”

  蔡昭一脸认真道:“师父您说的是,魔教中人最狡猾了,一句话都不能信他们的。对了,您和周伯父,还有李师伯,怎会一道来广天门?”

  宋郁之忍不住再瞟她一眼。

  戚云柯道:“嗐,其实我本来与你周伯父已经请出了法空大师,广天门闹作一团那夜,我们三个已离此地不远了。唉,就差了那么两日。”

  蔡昭秀眉一蹙:“姓杨的与宋秀之早有图谋,里同外贼,处处算计,师父你们早两日迟两日,他们都会发动变乱的。”

  “这话说的不错。”李文训大为同意。

  他只比宋蔡樊三人晚两日离开青阙宗,“郁之他们启程后次日,我就收到紧急信报,说驷骐门忽然倾巢而出,兵械满囊,深夜赶路,直奔广天门而去。”

  北宸诸派各有戒律,除非是为了在极端险恶的情形下共同抗击敌人,否则带着大批人马进驻别派地盘,极为不妥。李文训想到戚云柯等人正要前往广天门,担心生出意外之祸,于是立刻带人赶来。

  樊兴家瞪大了眼睛:“对对,追杀我们的那些人都是远道奔赴来的!”

  李文训道:“我本想用信鸽传书,然而之前我已知掌门与周庄主离了佩琼山庄,算着日子,他们不是在赶往长春寺的路上,就是刚刚出了长春寺。我唯恐半途野道,信鸽消息泄露,又想万一砰砰邦邦打起来掌门没个帮手,索性带了庄述他们出来。”

  蔡昭本来听的连连点头,听到李文训最后一句话时,忽觉什么从心头飞快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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