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偏执丞相和离后 第27章

作者:第一只喵 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眼前骤然明亮, 强烈的光线刺得沈浮捂了眼,在明与暗的迅速切换中,沈浮看见了白苏温温柔柔一张脸, 她软着声音:“大人, 老太太命我来为您换药。”

  沈浮保持着捂眼的动作,一动不动, 喉咙像被什么死死掐住, 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错了,竟然全都错了。

  时光在方才的刹那,完完全全与八年前重叠。他拽掉眼睛上的包扎,他追出去追到大道上,他拦住带着侯府徽记的车子, 车中的小姑娘向他一笑:“回去吧。”

  就连方才他看见的脸, 也几乎是同一张。

  可是, 错了, 全部,都错了。

  从前他以为, 因为姜知意有着和姜嘉宜一样柔软的声音和轻言细语的习惯, 因为姜知意有着同样香甜的气息和温暖的感觉,所以当他闭着眼睛不去看的时候, 就会觉得一切都回到了八年前。

  他以为他所有的沉迷和软弱,都是因为这份相似。他甚至以为,在看不见的时候,只要是与姜嘉宜相似的女子,都可能激起他这样的软弱。

  可眼下, 分明是更为相似的药香和茉莉香, 甚至白苏还有一张与姜嘉宜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他在闭着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依旧清清楚楚地分辨出来,不是。

  错了,全都错了。

  只有姜知意。只有她。只有她那样说着话,只有她在他身边时,才会激起他那些留恋和软弱。

  只有她。沈浮捂着眼睛,眼角热热的,又有什么流下。

  他听见白苏慌张的声音:“大人又出血了!大人快躺好,我给你包扎。”

  “你出去。”沈浮没有让她靠近,“让朱正来,或者随便什么人。”

  这里到处都是姜知意的痕迹,衾枕间有她的甜香,枕头边放着她惯用的团扇,架上还有她不曾做完的针线,这里不需要什么药香茉莉香,不需要别的女人闯进来,就连他,也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沈浮起身,扶着墙慢慢往外走,白苏想要上来搀扶,沈浮躲开,模糊的视线看见她失落的脸:“大人,我听说夫人已经醒了。”

  已经不是夫人了。沈浮没有打断她,也许是病得难受,不想说话吧。

  白苏窥探着他的神色:“听说林太医一直留在侯府看诊,姜将军亲自守着夫人,不许任何人靠近,那会子老太太打发人过去想看看孩子有没有事,也让姜将军乱棍打出来了。”

  孩子。他就知道,一旦有了孩子,就有无穷无尽的纠葛苦楚。沈浮走出卧房,唤过胡成:“把老太太身边的人全部换掉。”

  换上听命于他的人,让赵氏无人可用,赵氏总不至于亲身上门去吵闹。就算赵氏亲身上门,他也会弄她回来,他这个附骨之疽般的亲娘,他摆脱不掉也就罢了,没必要再去烦她。

  毕竟他答应过她,无论孩子是死是活,都与他沈浮,与沈家,与赵氏,再没有半点关系。

  胡成飞跑着去了,沈浮走下台阶,慢慢往院外走,马秋候在门口:“礼部来问晚间守灵去不去,陛下说大人身体不适的话就别过去了。”

  周老太妃停灵照例是三天,这三天里,品级以上官员需要入宫守灵,尤其是丞相,尤其是第一天。沈浮一只脚踏在门槛内,一只脚踏在门槛外,回头看向主屋。

  她住过的地方,他们同床共枕整整两年的地方。到处都是她留下痕迹的地方。

  沈浮回头,跨出门槛:“封院。”

  姜云沧回来了,姜云沧待她如珠如宝,她会好起来的。

  和离,拿掉那个不受欢迎的孩子,离开这个家,对她来说,是好事。

  咔嚓一声,院门在身后上了锁,沈浮一路向前,再没回头:“进宫。”

  当当当,举丧的钟声恰在这时,自宫城内响起。

  从早至晚,颐心殿始终笼罩在一片白汪汪的颜色中,灵柩前金银纸烧了一陌又一陌,谢洹再三安慰过谢勿疑后,起身向外走去。

  周老太妃辈分虽高,到底只是妃嫔,谢洹亲自过来守灵已经是给足了谢勿疑面子,此时该当回去歇息了。

  谢洹慢慢往外走着,经过守灵的百官时,看了眼沈浮。

  他跪在最前面,几个时辰下来,所有的人都是疲惫不堪,仪态跪姿多多少少都有些走样,唯独他腰背挺直,如一棵孤松独立于殿中,一身清冷气质与俊逸风流的谢勿疑堪称双璧。

  只是他的眼睛。谢洹放慢步子,他从眼皮到眼睑都涂着药膏,眼中满布血丝,眼角还有血痕,他本该在家养伤,不该过来的。

  谢洹了解这个臣子,当沈浮认准一件事情时,总有种近似疯狂的偏执,比如眼下,无论他如何劝说,沈浮都要坚持尽丞相的职责,先守灵,再治伤。

  谢洹觉得,沈浮并不是那么看重礼法的人,这股子不正常的偏执,多半跟和离有关。谢洹冷眼旁观,觉得沈浮对那位结发妻子的感情,远比他平时流露出来的多得多。

  谢洹走出殿外,问道:“沈相夫人入宫了吗?”

  总管太监王锦康连忙答道:“清平侯府报了产育,侯夫人和沈相夫人都不曾来。”

  “什么?”谢洹又是一惊,“产育?”

  侯夫人林凝不可能产育,那么产育的,只能是姜知意,沈浮怎么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她和离?谢洹想不通,听见王锦康又道:“老奴听说,昨儿晚上沈相府中闹得很厉害,沈相好像让夫人喝了落子汤,姜将军生了大气,连太医院的几个人都跟着吃了瓜落。”

  “什么?”谢洹彻底出乎意料,“这是怎么说的!”

  他想不通,沈浮怎么会做下这种事?如此对待人家,姜云沧没砍了他,就算是克制了。

  “就是说呢,都觉得这事蹊跷得很。”王锦康又道。

  “没什么蹊跷的。”谢洹道。一来以沈浮的手腕,若是姜知意有负于他,绝不可能是和离这么简单,二来,他相信姜云沧妹妹的人品。

  想起姜云沧临走时再三求恳他照拂妹妹,谢洹有些惭愧,更觉得不安。沈浮与姜云沧,一文一武,一将一相,都是他的心腹班底,离不开的左膀右臂,原本觉得他两个是郎舅,正好齐心协力的,如今这形势,只怕要成了仇人,将相不和,朝堂又怎么能安稳。

  “备车,”谢洹吩咐道,“去清平侯府。”

  这事他不能不管,他得做出姿态,弥补姜知意,安抚姜云沧,最好再替沈浮说几句好话。

  清平候府。

  姜知意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紧张的情绪慢慢放松。

  一整天过去了,除了格外困倦之外,她没有别的症状,林正声说过,若是今夜平安无事,那么她喝下去的,就不是落子汤。

  “再吃点,”姜云沧拿着羹匙,喂她吃燕窝粥,“吃饱了,身体才能好。”

  姜知意吃了一口,见他又去舀,连忙摇头:“吃不下了,撑得很。”

  回家以后,哥哥除了催着诊脉,就是各种喂她吃,如今她撑得堵在嗓子眼儿里,一口也吃不下了。

  姜云沧不信,她才吃了那么一点点,比猫儿也多不了几口,怎么就不肯吃了?上战场的人都知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吃饱了,伤病什么的,才能好得快。舀了满满一勺还要再喂时,小善跑了进来:“姑娘,小侯爷,皇上来了,夫人叫你们赶快出去接驾!”

  屋里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姜云沧连忙放下帐子:“你病成这样,就别跑了,我出去就行。”

  “行了,你们都不用跑了,朕自己进来。”谢洹的笑语声隔着窗子传来,原来人已经到了门口。

  此时回避已然来不及,姜云沧拖过被子盖住姜知意,刚刚收拾完,谢洹也进了门,他一身便装,家常束一顶玉冠,笑吟吟道:“听说你妹妹病了,朕过来看看她。”

  林凝紧跟着后面进来,听见时连连谢罪说不敢,姜云沧早已拜倒在地:“陛下的恩典,臣肝脑涂地,无以报答!”

  谢洹亲手扶他起来,目光看过众人,落在姜知意身上:“夫人的病情,可好些了?”

  姜云沧立时皱了眉:“陛下,臣妹已与沈浮和离,并不是谁的夫人。”

  谢洹有些无奈,他特意用夫人这个词,原本是想借机提起沈浮,可眼下也只得改口道:“朕刚刚听说,很是惊讶。”

  “陛下还不知道沈浮做了什么吧?”姜云沧冷这一张脸,“臣妹怀着身孕,沈浮却逼臣妹喝了落子汤,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沈浮简直毫无人性!臣妹因此与他和离,两家并且约定,无论孩子能不能保住,从此都跟沈浮再没有半点关系。”

  “云沧,”林凝有点发急,“这些私事,怎好在陛下面前提?”

  姜知意知道姜云沧为什么要说这些。昨夜和离书上的约定,只是她与沈浮,如今入了谢洹的耳朵,从此就是板上钉钉,再无可能反悔了。哥哥为她,考虑得很周全。

  心头涌起一阵暖意,听见谢洹道:“若是需要大夫和药材,只管向朕开口。”

  “正是想求陛下让太医林正声留下,为臣妹医治。”姜云沧咬着牙,虽是有意夸大,心里的愤怒却极真切,“臣妹今日几次昏迷,肚子里的孩子至今还不知死活,臣恨不得将沈浮千刀万剐!”

  谢洹犹豫着,到底说出了口:“沈相今日也晕倒了,眼疾复发,出血不止。”

  姜云沧霎时间猜出了他的用意,无端有些紧张。

  她从前那么喜爱那个混蛋,如今听见他病了,会不会心软?

  烛火之下,姜知意眉眼柔软:“臣妾与沈浮已然和离,他如何,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谢洹来过之后, 宫中的赏赐流水价送来,俱是各种珍稀名贵的药材和补品,与此同时, 姜知意与沈浮和离的消息也在京中传开, 不免有好事之人往侯府走动,明里暗里打听情况, 林凝见过几个之后便长吁短叹, 就此托病不见。

  姜知意被姜云沧哄着,只在房中静养,如今再不用躲躲藏藏,忧愁思虑之情减去,自己也觉得比从前好了许多, 这天林正声诊完脉, 终于下了断语:“脉象比从前有好转, 姜姑娘那天喝下的肯定不是落子汤, 从脉息来看,有可能是安神养胎的药物。”

  余光瞥见边上的姜云沧神情晦涩, 默默地似在出神, 林正声没有再说。

  姜知意也有这个猜测,前两天太想睡了, 每天睡不够似的,眼睛一闭就能睡着,像这样睡了几天后,紧绷到极限的精神放松了一大半,身体也觉得比从前轻松, 只是她始终想不通, 白苏大费周章设下这个局, 究竟想做什么?

  “哥,”低声向姜云沧说道,“我还是猜不出白苏想做什么,而且她只是个小小的医女,怎么这么神通广大,又能弄来脉案,又能换掉落子汤?”

  “等你好些,我去会会她。”姜云沧垂头,看见她盖着一床薄薄的丝被,未盖住的地方又露出淡绿裙裾的一角,伸手给她掖了进去,“意意,我想好了,我留……”

  门帘开处,林凝带着陈妈妈,捧着一盘葡萄走进来,姜云沧停住了话头。

  五月上旬还不是葡萄成熟的时节,这一盘熟果是从几个园子里挑挑拣拣,选了最好的凑出来的,紫莹莹的煞是惹人爱,陈妈妈满脸笑容地剥掉葡萄皮,拿小勺盛了喂给姜知意,姜知意笑起来:“我自己来吧,太麻烦妈妈了。”

  “不麻烦,能照顾二姑娘,我欢喜得很呢。”陈妈妈说这话,把银勺送过来。

  姜云沧抢在前头尝了一颗,皱了眉:“意意你别吃,酸的。”

  她爱吃甜不爱吃酸,他一直都记得很清楚,然而话没说完,便看见她吃了一颗,姜云沧忙道:“酸呢,别倒了牙。”

  却见她雪白的牙齿一合,深紫的葡萄在她牙齿中间变成两半,她明亮的眼睛弯起来,像天上的月:“不酸,好吃的。”

  姜云沧怔住了,蓦地想起军营那些汉子也曾说过,女人家怀了孩子,非但性情什么的会有变化,就连吃饭的口味都会跟着改变。

  到此时此刻,姜云沧才深切地体会到,他的意意已经长大了,马上就要做母亲了,姜云沧低头,默默拿起一颗葡萄,剥了起来。

  姜知意又吃了一颗,刚成熟的葡萄酸大于甜,尤其是留在牙齿间的回味更是酸得很,从前她是吃不下的,但是现在,却觉得刚刚好,也许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喜欢吃酸吧。

  心里生出复杂难言的滋味,大约是欢喜更多些,她辛苦支撑了那么久,她竭尽所能心力交瘁,她的孩子,终于有可能降生在人世,而且这孩子,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与沈浮,与那些令她厌倦的过往,都不相干的。

  姜知意吃完第二颗葡萄,姜云沧捏着一个刚剥好的正要送过来,林凝咳嗽了一声。

  她神色有点忧愁,弯弯的细眉皱起来:“明天要去给老太妃送灵,我的意思是继续告假,不去了。”

  周老太妃三天守灵之期已过,棺木明天便要迁往陵园安置,依着规矩,品级以上官员和诰命须得随行送灵,像清平侯府这样的人家更要搭祭棚,设路祭,只是如今满京中都沸沸扬扬在议论和离的事,林凝实在不想露面。

  这几天众人的窃窃私语和那些打量窥探的目光已经让她寝食难安,一夜一夜地睡不着了,如果再参与这种场合,那么多亲朋故旧,交好的与不交好的,那些议论、嘲讽、阴阳怪气的说话,林凝一想到这里就喘不过气。

  姜云沧将葡萄送到跟前,姜知意张口吃下了。嘴唇碰到手指,武人的手拿惯了刀剑,是粗糙的,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安心,姜知意轻轻咬开,葡萄酸甜的汁水在口腔中充盈着:“我听阿娘的。”

  她原本也不想出去,林正声说了,眼下危险期还没过,最好还是卧床静养,减少活动。

  姜云沧手指相对,搓了下指腹上残留的葡萄汁,又去盘子里拿葡萄时,瞥见林凝皱眉看他,姜云沧犹豫一下便没再拿,道:“告假是要的,不过到时候,我带意意去祭棚露个面。”

  “带她出去做什么?”林凝胸口堵得厉害,“这几天还不够让人议论的?连我都不敢出去见人。”

  嘴里的葡萄突然就变了滋味,姜知意低着头,听见姜云沧冷淡的声音:“母亲该不会想让意意一直躲在家里吧?”

  姜知意从低垂的视线里,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浓黑上扬的眉毛和挺拔的鼻梁带来浓重的压迫感,林凝似是有些不自在,声音小了下去:“总要躲过这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