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偏执丞相和离后 第44章

作者:第一只喵 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怎么,你也知道这个黄纪彦?”谢洹见他沉吟不止,问道。

  “见过几次,”沈浮回过神来,“有些年轻,至于其他,臣并未深知。”

  “人品如何?”谢洹随口问道。

  人品如何。只是个小小的车驾司主事,却敢为了她当面顶撞他这个大权在握的丞相。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能为了她远走西州,千里送信。人品,似乎比他好得多,至少不会像他一样,伤她如此之深。

  沈浮在衣袖底下握紧了拳,薄薄的唇抿得很紧,少顷:“为人正直。”

  “那就好。”谢洹点点头,“从军者未见得要如何出类拔萃,只要人品端正,能听调遣,过去后有姜侯调理着,说不定将来就是个可用之才,毕竟还年轻嘛。”

  是啊,那么年轻,说话时眼睛里有光,看向她时,是不加掩饰的炽烈爱意。不像他这样,过往错得太多,情意来得太迟,想要对她好些,都没有机会。心里有把生锈的钝刀,一点点割着挫着,迟钝深刻的疼一点点深入,沈浮坐得极直,从肩到背到腰,一条笔直的线。

  谢洹觉察到一丝异样,看他一眼:“又没有旁人,你伤还没好,不必这么拘礼。”

  可唯有如此,才能暂时压下几乎要让他四分五裂的后悔,不让自己垮下来。沈浮欠身为礼,没有说话。

  “陛下,”王锦康在边上说道,“刚刚慈宁宫打发人送了新做的蜜饯海棠,老奴收下,让人走了。”

  谢洹明白,说是送果子,其实是想打听去西州的人选有没有定下来,顾炎是顾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子弟,如果能外放出京博得军功,顾太后一族,也算是面上有荣光。谢洹点点头,向沈浮道:“你告退吧,朕得去趟慈宁宫,给太后报个信。”

  顾太后是先帝继后,并非谢洹生母,但顾太后一向静默无为,从不插手朝政,谢洹之所以定下顾炎,也有几分,是看着顾太后的面子。

  沈浮出得嘉荫堂,沿着宽阔的宫道慢慢向前走着,阳光炽烈,朱衣晒得发着烫,于纠缠胶结的思绪中,突然抽出一缕怪异。

  姜云沧不仅仅只是厌憎他,他于黄纪彦一事的安排,看得出也并不打算让黄纪彦接近她。再回想这些天里他得到的消息,除了黄纪彦偶尔能进去侯府以外,其他那些年龄相仿的男子,哪怕是亲戚之间,姜云沧好像也从来不曾让人见过她。

  沈浮越走越慢。姜云沧一向把她当成掌上明珠,极是上心,当初她一意孤行要嫁给他,姜云沧恼怒之下去了西州,再然后她一封信,两年不曾回京的姜云沧立刻回来,而且,迁延至今,不肯回去。

  又且,把所有可能的男子都挡在外面。沈浮停住步子,惊异着意识到,姜云沧对她那种强烈专注的关注,似乎远远超出了普通的兄妹。

  可怎么会?沈浮迎着日色,微微眯起了眼,不可能,姜遂一代名将,家风严正,无论如何不可能有这种事,定是他多心了。

  “相爷,”宫门外头,胡成压着嗓门叫他,“林太医回来了!”

  这一声,让沈浮抛下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快步走出宫门:“怎么样?”

  “小的还没来得及问,一瞧见林太医回来就立刻过来禀报您,”胡成追在后面回禀,“不过小的瞅着林太医的模样,似乎是好消息。”

  好消息。沈浮越走越快,一定是好消息,这些天他时刻关注着,也知道只要六月初情况不曾反复,那么这孩子,就算是保住了。

  沈浮一路小跑着进了太医院,林正声正在收拾脉案,沈浮不等进门,先叫一声:“林太医!”

  林正声应声回头,沈浮一个箭步奔到近前:“她怎么样?”

  林正声从不曾见过他如此焦急的模样,有些不习惯:“姜姑娘脉象平稳,已然度过危险期。”

  头脑骤然有一瞬空白,紧跟着是浮上来又落下的冷汗,沈浮紧紧攥着手心。没事了,她那么珍爱着的孩子,终于没事了。

  沈浮听见胡成念了声佛,这一刹那,他也有点想念,虽然他并不信佛。孩子没事了,她心里一定欢喜得很,他的罪孽虽不会因此减轻,但至少,一切还没到不可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现在,需要吃什么药?”沈浮急切着,有些语无伦次,“行动可还方便?孩子是不是很大了?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若是这两天脉象没有变化,就不必吃药了,正常的饮食进补就可以。 ”林正声一条条耐心解释着,“是药三分毒,吃药太多对身体无益。今天去的时候,姜姑娘还没怎么显怀,可能是她前期身体虚弱,以至于胎儿发育比常人缓慢些,不过出了六月以后,应当就长得快了。眼下姜姑娘一切都好。”

  “好,好,”沈浮一叠声的,说了几个好字,“很好。”

  他很快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喜色,可心里的激动难以抑制,便是绷着一张脸,嘴角和眼尾仍旧是上扬的。孩子没事了,孩子终于没事了。这是她该得的,她那么好,她那么期盼这个孩子,老天该让她如愿以偿。

  沈浮慢慢呼吸着,平复激动的心绪:“请王太医过来。”

  太医王朴,专攻眼耳五官,这些天他能感觉到眼伤并不曾好转,双目视物越来越模糊了,从前他放任不管,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该当赔上点什么,才能感受她失去孩子的痛苦,然而现在,他得尽快好起来。

  好起来,在这世上,他再不是一个人,他有她,还有孩子。他得尽快好起来,他剩余的半生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她和孩子。竭尽所能,全心全力,为了她和孩子。

  向林正声深深一礼:“多谢。”

  林正声吃了一惊,连忙还礼时,沈浮转身离去。

  炽热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先前的疑虑重又萦绕心头,姜云沧对她,正常吗?

  姜知意是在第二天,得知黄纪彦去西州的事定了下来。

  林凝有些疑惑:“怎么会是阿彦?他从不曾入过行伍,况且在兵部差事办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调职?”

  姜云沧顿了下:“是我举荐的他。”

  “什么?”林凝吃了一惊,“你问过你黄叔父的意思吗?我记得他家并不想让阿彦从军。”

  “阿彦想去,我问过他。”姜云沧笑了下,“好歹学了一身本事,待在车驾司能有什么出息?大丈夫就该为国家开疆拓土,一刀一枪搏个功名!”

  “那么你呢?”林凝感慨起来,“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你不回去?”

  姜云沧眉头微动,看了眼姜知意,没有说话。

  林凝看见了,下意识往姜知意跟前挡了挡,听见她道:“我已经好了,昨天林太医亲口说的,再过两天连药都不用吃的,哥哥快回去吧,正好跟阿彦一道,你们互相照应着,盈姐姐和我也能放心些。”

  她倒是,很关切黄纪彦。姜云沧看看林凝:“母亲,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上次说的事。”

  “不用想,”林凝很快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你早些回去,你父亲必定也是这么想的。”

  姜知意总觉得,他们似乎在打哑谜,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想要问时,听见姜云沧道:“得等弹劾的事情出结果,才能定我的去留,不过这次过去的顾炎,我觉得他有些盛名难副,又是太后的侄子,骄横不好管,须得提醒父亲压住他的骄气才行。”

  窗外一阵脚步响,跟着有人叫阿姐,姜知意抬头,黄纪彦已经走到了阶下,仰头向她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屋里闷热, 姜知意挪到回廊与侧门连接的地方,吹着一丝丝穿堂风,问黄纪彦:“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一两天吧。”回廊不很宽阔, 黄纪彦便没有坐椅子, 靠着油绿的柱子,伸着长腿坐在栏杆上。

  回廊顶上铺着朱红的琉璃瓦, 薜荔的藤蔓垂下来, 几片浓绿的叶子随着细风晃悠着,黄纪彦抬眼看了看,伸手给扔回了顶子上:“这东西虽然好看,但容易生那种大青虫,别吓着你了。”

  姜知意笑起来, 想起很小的时候, 两家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黄纪彦是最小的一个, 上天入地无所不为,扯了薜荔藤蔓又从叶子背后抓了青虫拿在手里给她看, 吓得她哭出了声, 躲在姜云沧背后不敢出来。

  “你还记得呢?”姜云沧也想起来了,那次是他抓住黄纪彦, 逼着他把所有薜荔藤上的青虫全部抓住弄死,“你说说你怎么那么淘,一天到晚什么好事都不干。”

  黄纪彦笑了下:“我已经改了。”

  他没再说话,坐在栏杆上望着外头出神,姜知意看过去, 见几丝阳光从侧面漏过来, 他一向明朗的脸也就随之明明暗暗的, 显出几分晦涩与幽沉。

  这让姜知意突然意识到,他长大了,眼睛里不再只是单纯易懂的情绪,可伴随着成长一道来的,似乎还有些忧愁烦恼。

  也许,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吧。姜知意有些难过,唤他:“阿彦。”

  “嗯?”黄纪彦应了一声,转回头看向她,眼中那熟悉的,明朗清澈的目光又回来了,“阿姐。”

  姜知意看着他,神色带了几分郑重:“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这次过去西州,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这些话,从前父亲和哥哥出征时,她也会一遍遍叮咛,虽然明知道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虽然明知道都是没什么用处的话,可心底总觉得这样多叮咛几遍,危险也许就会减少几分。

  姜云沧抱着胳膊听着,这些话,从前她是对他说的,如今,对别人说了。唇边带着极淡的笑,看见黄纪彦弯了弯眼睛:“好,我听阿姐的,一定照顾好自己。”

  “行了,让意意歇歇吧,她累了一天了。”姜云沧不想再听了,起身叫黄纪彦,“走吧,我们去前头,我再试试你的武艺,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待会儿我再去找你,”黄纪彦跟着站起来,却不肯走,“我这次来,是有话想跟阿姐说,云哥,我想单独跟阿姐待一会儿。”

  姜云沧看在他,慢慢地又坐了下来:“行了,有什么可说的,还非要背着我?左右不过是些孩子话,有什么不能听的?”

  “有些话,只要跟阿姐说。”黄纪彦依旧站着,笑意中带着坚持,“云哥,还请你回避一下。”

  姜知意坐在中间,旁边是姜云沧,对面是黄纪彦。风热热地吹着,边上树影子留下辗转的光影,姜知意觉得古怪,她看出来姜云沧有些不高兴,虽然他还在笑着。

  姜云沧之前提醒过她,不要单独跟黄纪彦相处,姜知意不知道黄纪彦要说什么,忽地想起那天青草坡上,他坐在她脚下,带着少年特有的率真:“阿姐,你还记得吗?我从前说过,长大了娶阿姐。”

  “我长大了。”

  姜云沧没有走,语声中带了几分不耐烦:“你这小鬼头,能有什么正经话?总是弄这些玄虚。”

  “不小了,”黄纪彦依旧笑着,不急不躁的,似是下定决心跟他磨,“我要是不行的话,云哥也不会放心让我去西州,对吧?”

  可真是,会说得紧呀。姜云沧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抱着胳膊微微仰着身体,眯起眼睛看他。

  “哥,”袖子被扯了扯,姜知意软着声音在央求他,“没事的,你先去忙吧,待会儿我让阿彦过去找你。”

  姜云沧看着她,慢慢的,站了起来。有什么情绪在他眼底翻腾着,姜知意看不太明白,只是直觉他很不高兴,然而她的要求,他从来都不会拒绝。

  他转身离开,走出一步又回头:“意意。”

  姜知意等着他说话,可他又没说,顿了顿,抬起脚走了。

  姜知意觉得,似乎近来越来越频繁看见他这种 的 ,这让她觉得有些古怪,只管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耳边传来黄纪彦的低唤:“阿姐。”

  姜知意回过神来,黄纪彦低头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肩膀端得平直,周身上下少了肆意,多了沉稳:“我要走了。”

  “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心中一霎时涌起许多不舍和担忧,姜知意轻声道:“西州干燥多风,你记得带些润燥的东西,像上次你拿来的枇杷蜜就不错,再有那些川贝、百合、银耳、莲子、梨干什么的都要带些,若是嗓子不舒服就熬粥喝,比吃药强。如今虽然天暖和,不过唇脂面油什么的也都得带上。”

  她瞧见了黄纪彦的笑,带几分风流气的唇翘起一点,眉眼开始上扬,似乎下一息就要笑出声,姜知意顿了顿:“你别笑呀。”

  她想他准是嫌她絮烦,那些唇脂面油什么的都是女儿家才用的东西,他一个少年郎,自然是不肯用的,姜知意看他一眼:“你不懂,这些不仅女儿家要用,西州那种干燥的地方,秋天以后若是不用,嘴唇都要裂开的,我每年都给我哥准备,昨儿听说你要去,我把哥哥那份先给你,到时候我再给哥哥准备吧。”

  “行,”黄纪彦彻底笑开了,“只是我偏了云哥的东西,阿姐先别告诉他,不然他待会儿又要借口切磋武艺,可着劲儿地打我。”

  姜知意也笑出了声:“哥哥打你么?”

  “打呀,”黄纪彦伸过手给她看,“上回说是切磋,那么重的枪直往我头上招呼,虎口到现在都还是麻的。”

  姜知意越发笑起来。她知道姜云沧天生神力,很小的时候姜遂就说他是个天生练武的材料,黄纪彦就算武艺娴熟,跟他对战自然也讨不了便宜:“哥哥是提点你呢,真要上了战场,比这吓人多了。”

  “我知道。”黄纪彦揉了揉虎口,低着眼,“阿姐。”

  姜知意抬头,看见他眼睛里亮亮的闪光,他定定看着她:“我一开始,并不想走。”

  姜知意安静地听着,她一向都是个很好的听者,黄纪彦知道这点,他也没想着非要她回应:“我想着阿姐身子不好,又有孩子,我想留下来照顾阿姐。不过后来,我改了主意。”

  “阿姐,我从前真是,全想错了。”

  他低着头向着他,阳光很热,回廊里是阴凉,冷热交替的边缘,有种怪异的感觉,姜知意轻声问道:“什么错了?”

  “我先前总想着,以我的出身家世,不必那么汲汲营营,总想着还年轻,有些事不必太着急,直到前些天我姐出事,我才知道,我真是没用透了。”

  他宽阔的肩膀微微勾起来,手搭在膝盖上,扣得有些紧:“我姐那么想离了张家,我竟然没办法给她做主。”

  他沉沉地吐了口气:“如果是别人,如果是云哥。”

  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年岁长大了就是男人,他这样靠着家里自在随意活着的,一到了关键的时候,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再想想姜云沧,分明与他差不多的出身,年岁也只比他大上五六岁而已,可姜云沧十年前就上了战场,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煌煌功业,往那里一站谁也不敢小觑,姜知意要和离,姜云沧说行,那就一定能行,哪怕以沈浮权势之盛也不得不考虑他的意志,可他呢,他支持姐姐和离,只换来一顿家法。

  挨板子不疼,但心里的愧疚和蹉跎光阴的懊悔,让他昼夜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