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一只喵
人堆里突然一阵嚷乱,林正声提着药箱挤出来,上前去拉张玖:“你先起来。”
他过来诊脉,没想到碰上这一幕,眼见黄静盈十分窘迫,黄家的下人又被张家的人缠住了,林正声生怕黄静盈吃亏。他性子诚朴,并不擅长与人争吵,此时也只是老老实实说道:“你若是真心悔改,就该好好找黄姑娘说清楚,怎么能在大街上放赖纠缠,让人议论她?你快起来,这样子不妥当。”
张玖最恨的就是他,要不是他告密,他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顿时大骂起来:“怎么又是你?我们两口子说话,要你来放屁?来人,给爷打死这个王八蛋!”
张家的仆从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扭住林正声,不远处,沈浮快步走来,正要上前喝止,听见黄静盈厉声道:“我看谁敢!”
第87章
林正声被张家的仆从死死按住, 脸压在粗糙的地面上,冰凉冰凉的,听见黄静盈含怒带威的声音:“我看谁敢!”
林正声挣扎着抬头, 仰视的视线看见车门相对敞开, 黄静盈端坐其中,一张明丽的脸:“来人, 将张玖押送盛京府, 交由府尹处置!”
立刻有仆从上前拿人,张家的仆从推搡着阻拦,吵闹喧嚷中黄静盈的声音清凌凌的:“我乃陛下亲封的乡君,哪个狗奴才敢冲撞乡君,藐视朝廷?”
张家那些下人都是一愣。他们固然都知道黄静盈受封的事, 然而从前叫惯了三奶奶, 总想着是张家的媳妇, 不会将张玖如何, 此刻见她亮出了乡君封号,态度十分强硬, 一时都迟疑着停了手, 张玖很快被扭住,叫了起来:“你们这帮废物!连主子都护不住, 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他的长随大着胆子上前撕扯,手刚刚摸到衣服,黄静盈断喝一声:“拿下,杖责四十!”
若说黄家的仆人对张玖还有几分顾忌,对这长随却是一点儿也没有, 立刻扭住放翻, 没有行刑的板子, 便从街边找了把铁锨,倒转来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惨叫声随即响起,张家的下人一个个全都慌了,扎煞着手站在原地再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张玖被黄家的下人扭住往衙门的方向走,张玖还在喊:“阿盈,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只想求你回家,你这么对我,将来让欢儿如何自处?”
黄静盈沉着脸:“塞了他的嘴。”
仆从扯下擦车辕的布塞住了张玖的嘴,推着往衙门去了,林正声双手撑地,余光瞥见黄静盈下了车往跟前来,连忙要起身,黄静盈先已扶住了他:“林太医,你伤到哪里没有?”
“没事,没事。”林正声突然有点慌,连忙抽出胳膊,“我没事,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黄静盈已经看见了,他左脸擦破了皮,血珠子正往外冒,连忙让丫鬟取了干净的帕子递上:“你脸上有血,擦擦吧。”
林正声没有接,就算不是她的帕子,然而瓜田李下,总怕影响她的声誉,胡乱拿袖子抹了下:“都是皮外伤,不妨事。”
不远处,沈浮转身离开。他原是怕黄静盈应付不了所以特地赶来,眼下看她游刃有余,自然不必担心。有乡君的身份,她又是个刚毅果断的性子,想来以后,必定不会受张玖拿捏。
另一边,黄家的仆从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黄静盈看见林正声袖子上沾着血,脸上还在冒血珠,药箱那会子被张家的仆从撕扯掉了,摔在边上,黄静盈紧捡起来递给他:“你是要去侯府吗?”
林正声伸手来接,冷不防碰到她的手,一个激灵连忙撒开,啪,药箱重又摔回地上,林正声涨红着脸捡起来,局促不安:“是,正要去侯府。”
“我也要去,跟你一道吧。”没剩下几步路,黄静盈便也没再坐车,抬步往前走去。
林正声低着头跟在后面,看见她袅袅婷婷走在前面,深青的裙摆下沿绣着一丛二乔玉兰,随着她的脚步一漾一漾的,让人有点头晕。
林正声连忙转开了脸。
姜知意在门内等着,她已经听沈浮说了事情的大概,看见黄静盈进门,连忙上前接住:“盈姐姐,没事了吧?”
“没事了。”黄静盈不想惹她心烦,岔开了话题,“我想着来问问你,这次封赏是不是沈浮……”
话没说完,早看见沈浮站在垂花门内等着,黄静盈顿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停住步子福身行礼:“这次的事,还有我和离的事,多谢沈相援手。”
姜知意抬眼,看见沈浮还礼下去:“乡君客气了。”
他举止从容,身形虽然消瘦到了极点,风度依旧无双,姜知意默默看着。他帮黄静盈,多半是为了她,这人真是古怪,冷便冷到极点,一旦想对人好,又事无巨细,每一处都能照顾到。
黄静盈也想到了这点,她有点担心沈以此为由,要她帮忙劝说姜知意,这关系到好友的终身幸福,她岂能为着自己得利,就不顾好友的心意?心里思忖着,扶着姜知意向内走去,见沈浮跟在另一边,消瘦的身体向姜知意倾斜着,乍一看,倒像是护雏的母兽,随时准备冲上前救护似的。
再看姜知意神色平和,似是默许了沈浮这样的举动,黄静盈有些惊讶,前阵子姜知意还不肯见他,几天不见,沈浮已经能进门,还能一路跟着了?忍不住看了眼姜知意,难道是回心转意了?
几个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有说话,林正声跟在后面瞧不见他们的表情,无心中打破沉默:“这些天姜姑娘觉得怎么样?”
姜知意回过神来:“挺好的,三天前齐大夫来诊过脉,也说我一切都好。”
沈浮心中一凛。三天前谢勿疑已经离京,原来,他留下了齐浣。他一直在想谢勿疑该如何让姜知意继续服用解药,原来如此。
他早就想撬一撬齐浣的嘴,忌惮着姜知意的病情一直不曾动手,如今谢勿疑不在,齐浣孤身一个,目标明显,也许这次,就能查出谢勿疑的秘密。
听见黄静盈在问:“意意,伯父有消息了吗?”
姜知意犹豫了一下:“盈姐姐,我刚刚得了消息,阿彦可能跟我阿爹在一处。”
黄静盈吃了一惊。这些天一直没有黄纪彦的消息,他们存着希望,都觉得没有消息就该是平安,原来黄纪彦竟然也困在城外,下落不明。一时间心乱如麻,然而从军卫国,原本就是生死一线,黄静盈强压下担忧,反过来安慰姜知意:“不会有事的,伯父身经百战,一定能逢凶化吉。”
“对,一定能!”姜知意话虽这么说,心中愁肠百转,哥哥已经走了四天,算算时间也快到了,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形?
三千里外,西州城。
姜云沧一马当先冲进城门,马蹄带起地上积雪,扑簌簌落下:“报上顾将军,就说姜云沧求见!”
从城门到顾炎的将军府并不远,姜云沧纵马赶到,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顾炎从外面回来,神色淡淡的:“姜校尉来得挺快。”
姜云沧一眼看出他的轻慢,忍着不快,依军中之礼上前拜见:“家父可有消息?”
“风雪才停,天寒地冻,坨坨人又虎视眈眈,我日夜担心姜侯,却也没办法,”顾炎叹着气,“这情形姜校尉也明白,一开城门坨坨人肯定会趁机作乱,只能先等着。”
等?已经等了将近十天,天寒地冻缺衣少粮,再等下去姜遂哪还有命?姜云沧压下怒气:“我只求三千兵马,我自出城去找。”
“不行!”顾炎一口否定,“城门开不得,况且三千兵马有什么用?外头的坨坨军有十几万,三千兵马出去,根本是羊入虎口,我身为主帅,不能让你为着私情,白白葬送将士的性命。”
为着私情?姜云沧冷笑一声:“我父亲是主帅,为将士者救援主帅,几时变成私情了?莫非顾将军准备见死不救?”
“你别误会,我不是不肯救,只是眼下城中有上万百姓,军屯里还有,一旦开了城门放坨坨人进来,你我大不了为国捐躯,可百姓们怎么办?我不能只顾着姜侯,不管他们死活。”顾炎道,“城门绝不能开,姜侯身经百战,必定能脱险回来,等姜侯回来,哪怕是坨坨人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一定开城门相迎!”
种种推脱,无非都是不想去救。姜云沧冷冷说道:“我自有办法安全出城,绝不会伤及百姓,若是将军觉得三千人太多,那我只要两千。”
“不行。”顾炎丝毫不肯松口,“救援姜侯之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再说。”
看来,他是铁了心不肯去救了。姜云沧沉着脸:“校尉黄纪彦可在?我有事找他。”
“那天战后没找到他,有可能阵亡,有可能跟在姜侯身边,”顾炎摆摆手,拿起战报,“你退下吧,连日赶路辛苦,好好歇歇,明天再给你分派差事。”
姜云沧快步走出帅府,北风卷着冷冰的水汽打在脸上,熟悉的狼烟气味夹在风里,姜云沧深吸一口气。原来黄纪彦,也失踪了。不过,他既然回来,就必要扭转颓势!
翻身上马,亲兵跟在后面问:“校尉,眼下去哪里?”
“骑兵营。”姜云沧加上一鞭,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顾炎以为他军阶最高,就能镇得住西州军,却不知军营之中只服强者,而他,是整个西州军的最强者。
骑兵营是他一手操练,跟着他出生入死不下百次,便是没有顾炎的命令,他也调得动。
马匹冲进骑兵营,将士们认出是他,欢呼着涌上来:“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姜云沧勒马站定,鹰一般的眼睛看住昔日同袍:“我要出城找父帅,谁愿与我同去?”
“我!”
“我!”
“算我一个!”
整个骑兵营喊声如雷,姜云沧挨个看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热血沸腾着:“好!带上你们全部口粮,这一去,怕是要很久。”
四更近前,也最深时,顾炎被随从叫醒:“将军不好了,姜云沧带着骑兵营出城了!”
“什么?”顾炎一骨碌爬起来,“他怎么出的城?”
消息传到京中已经是两天之后,正逢冬至,谢洹馄饨还不曾吃完,拿着军报急急召见沈浮:“云沧擅自带兵出城找姜侯,顾炎弹劾他违抗军令,贻误军机,朕就怕这一出!”
姜云沧桀骜不驯,顾炎又一再拖延不肯去找姜遂,沈浮早料到两个人不会那么容易罢休,忙问道:“西州城防可有闪失?”
“不曾,”谢洹叹口气,“云沧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那天前半夜姜云沧几次佯装出城,等坨坨人赶来,城门立刻又关上,坨坨人被吵得一整夜都不曾合眼,又且次次扑空,不觉便放松了警惕,四更跟前又累又困睡得正沉,姜云沧动了。
骑兵营四千多兵马,马衔枚人噤声,悄无声息从城中出来,姜云沧熟悉路径,引着部下从侧边小路越过坨坨人营帐,一路上还在临近的营帐外放置了火药和干柴,兵马通过之后放一把火,借着风势烧了坨坨人十几个营帐,等坨坨人反应过来时,姜云沧早已带着人没了踪影。
沈浮细细看着地图。从那夜之后,再没收到过姜云沧的消息,顾炎依旧死守不出,眼下谁也不知道姜云沧去了哪里,有没有找到姜遂。
姜云沧带了四千多骑兵,姜遂身边应该还有五六千人,若是姜云沧能顺利找到姜遂合兵一处,与顾炎里应外合,这一仗,就有转机。沈浮看着地图上莽莽苍苍的坨坨草原,心里模糊生出一个念头,姜云沧只带骑兵,莫非除了救人,还有别的打算?问道:“姜云沧往哪个方向去了?”
“云沧安排了好几处疑兵,如今到处都是马蹄印子,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走的哪条路。”谢洹叹口气,“他用兵向来奇诡,从来都在意料之外,连朕也猜不出他会如何。”
姜云沧安排得如此缜密,必定在去的路上就已经筹划好了,说不定连姜遂有可能困在哪里,他心里也有数。沈浮思忖着:“眼下急也无用,等下一封战报送来,应该就知道了。”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谢洹口里说着,想起沈浮是从官署赶来的,不消说,又是对付着吃的饭。冬至是大节令,向来比新年也不差多少,他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对付着过了?谢洹心里不忍,“御膳房包了百味馄饨,你留下吃点吧。”
“臣还又急事,乞请告退。”沈浮道。
谢洹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他是着急去给姜知意报信,哂笑一声:“你呀。”
唤过王锦康:“让御膳房把新包的馄饨装上两盒,给沈相带着。”
沈浮微低着头,看见王锦康快步出去,不多时馄饨送到,满满装了两大食盒,谢洹道:“拿着去吧,就说是朕赐的,让姜乡君及时煮了尝尝鲜。”
既命姜知意煮了吃,这送馄饨的人,又怎能不留下一起吃?谢洹嘴边噙着笑,万没想到堂堂天子,如今倒做起了做媒撮合的活计,也真是为了丞相的终身大事,呕心沥血了。
两刻钟后,沈浮提着馄饨,敲开了侯府大门。
第88章
冬至吃馄饨乃是雍朝习俗, 馄饨种类数十种,其中又以百味馄饨最为出色,乃是用十数种不同颜色材质的馄饨皮包裹十数种馅心, 搭配出上百种组合, 每一口咬下去,滋味都不相同。
御膳房做的百味馄饨比平常人家更要精致十分, 姜知意吃了一口, 皮子微黄,能尝出来面里加了芡粉和鸡蛋,十分爽滑,馅心是猪肉混着鹿肉,肉嫩汁多, 一口下去舌尖上全都是鲜味。
“尝尝这个, ”沈浮夹了个绿色的递过来, “吃起来有点清香气, 也许是荷叶和的面。”
姜知意早已吃过饭,眼下并不饿, 只不过为着谢洹的交代吃一个应应景罢了, 摆手道:“不吃了。”
沈浮一阵失望,将那个馄饨放进她碗里, 低眼看见自己碗里清澈的馄饨汤上浮着五颜六色的馄饨,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想起那两年里的冬至,她也总给他做馄饨。
没有御膳房做的这么多花样,馄饨包的更小些, 一口正好一个, 他并不能尝出是什么馅什么皮, 只觉得鲜美异常,连汤带水吃下一碗,一整夜身上都暖乎乎的。
沈浮忍不住喝了一口馄饨汤,依旧是熟悉的鲜甜滋味:“是鸡汤吗?”
姜知意看他一眼:“是。”
其实并不只是鸡汤,乃是猪骨、老鸡、火腿、干贝一起炖煮至少四五个时辰,再用鸡肉蓉吸干净渣滓浮沫,才能得一锅清澈见底,清水也似的鲜汤。馄饨另在清水锅里煮好,捞出来浇两勺鲜汤,再加紫菜、虾米、香葱、白胡椒调味,点一滴麻油,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一碗馄饨,背后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往年的冬至,她总是等他刚一上朝就盯着厨房开始炖汤,到他夜里回来时汤炖好了,再包新鲜馄饨给他吃。
沈浮又喝了一口:“尝着比鸡汤更鲜,不过我尝不出来到底还有哪些。”
当然比鸡汤鲜,那么多材料功夫,才能得的一锅汤。姜知意垂着眼皮没有说话。
沈浮细细品着,依旧品不出来是什么:“是不是还有火腿?”
有很多事可以通过书本,或者观察别人来学,他很擅长这个,总是学得很快,但有的事,比如精致的吃食,罕见的文玩,却是必须身在其中,耳濡目染才能精通,他这些方面几乎空白,比普通的富家子弟也不如。
“有。”姜知意简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