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鸾 第116章

作者:匹萨娘子 标签: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就像她也恨他一般。

  “我从未……”

  谢兰胥收紧了手,将她剩余的话生生掐断在了喉咙里。

  那些死去的人,荔香,荔惠直,还有神丹,他们对他来说不过是脚下的碎石,路边的野草,踩了也便踩了,拔了也便拔了。而她,对她来说,他们却是她的朋友,血亲,她生命的倚靠之一。

  他间接夺去了她生命里重要的人的生命,却对此不屑一顾。

  即便他有苦衷,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即便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荔知也无法原谅他对生命的这种轻蔑。

  荔知喘不上气来,呼吸困难。

  她以为谢兰胥就要这么杀了她,像他轻描淡写地描述旁人的生死一样。

  谢兰胥却忽然放开了她。

  她无力的身体瘫倒在地上,而谢兰胥顺势跨了上来。

  “你在说谎。”他靠近荔知的面庞,在她耳边说,“我知道的,你又在说谎。”

  “我没有……说谎……”

  “般般属于阿鲤,阿鲤属于般般。”他用脸反复摩挲着她的脸,几乎是乞求道,“我们约定过的。”

  荔知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她也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去看他。

  她将自己当做一具尸体——她原本就是一具尸体,一具早已失去了名字,游荡在活人里的孤魂野鬼。她沉默着,任由谢兰胥从她身上掠夺。

  拿去吧,拿去吧,将她仅剩的所有,都拿去吧。

  她虽然活着,却宁愿自己死了。

  “你爱我么”谢兰胥孩子似地反复问着,“般般……你爱我么告诉我……”

  “告诉我,你爱我……”

  谢兰胥的声音,已经夹上泣音。

  多么新奇的事情。

  荔知却生不起一丝力气睁开双眼。

  她拼命祈求着堕入没有伤害的黑暗。祈求窗外的月光就像带走飘荡在空中的尘埃那样,也将她带走吧。

  她像是乘在一艘船上,摇摇晃晃,飘飘荡荡,最终被抛入了无边无际的幽空。

  终于,如愿坠入黑暗。

第97章

  狂风暴雨之后的第二日, 是休沐,也是艳阳天。

  明媚的阳光爬进窗户,逗弄着躺在床上的荔知,晨光在她身上跳跃, 她看着空中漂浮的尘埃, 觉得它们甚至比自己更有生气。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沉重的身体坐了起来。

  院子里动土的声响持续不停, 让她想忽略都无法忽略。

  荔知走到门前, 打开房门。

  院子里多出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 粗看也有数十年树龄。谢兰胥正站在树下,用脚跺着树下松动的土地。秋风乍起, 大树簌簌作响,碎金般的桂花随风飘散, 金色细雨迎面扑来,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

  风停后, 她张开手掌,一枚小小的桂花躺在手心。

  “你醒了”

  谢兰胥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她视若未闻,直到他走到她的面前,让她再也不能忽略。

  “你喜欢桂花,我就将京兆尹府门前的那棵桂花树搬了过来。等以后时机成熟……我再将瑶华宫的百年桂树送给你。”

  同样的细碎桂花, 洒落在谢兰胥的头上, 肩上。荔知看着他身上所穿所戴,无一不是她亲手挑选, 那时的情谊在现在看来, 已是沧海桑田。

  “我把母亲的胫骨磨成齑粉, 埋在了桂花树下。”谢兰胥用闲谈一般的轻松口吻说道, “有了骨粉的滋润,来年桂花一定开得更好。你如果愿意,也可以将神丹的遗骸埋在树下,让它日夜陪伴着你。”

  “你若想埋在别处,我也可以陪你。”谢兰胥伸手抚摸她的面颊。

  荔知神色漠然,无动于衷。

  剧烈的情感激荡过后,剩下的只有疲惫和麻木。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谢兰胥问。

  他端详着她的神情,然而那张脸上显露出来的只有死灰一般的平静。

  她的心灵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他触摸不到,也无法和她对话。只剩下这具躯壳,残留在人世间,陪伴在他身边。

  “拓印的藏宝图被烧毁,母亲的胫骨也被我磨成了粉……”他缓缓道,“现在只有我知道宝藏在什么地方。”

  “……”

  “你要像爱宝藏那样爱我。”谢兰胥凝视着那双空虚的眼睛,柔声道,“因为如今,我便是宝藏本身。”

  荔知任由谢兰胥将她拥入怀中。

  越过他的肩头,她从金桂和绿叶的缝隙里窥探太阳的光芒。

  她如何能够停下

  她不能停下。

  因为就连这条命,也不是她的。她只是在代替另一个人在活。

  当天下午,在天师测算的吉时,四具棺椁在东郊的荔氏祖茔重新下葬。此事没有几人知晓,因为严格说来,他们仍是戴罪的罪人。

  荔慈恩和荔象升长跪在生母坟前不起。

  朱氏的父母受到私下邀请,远远地在一辆马车里观礼。

  荔知去到马车前的时候,二老早已泪流满面。

  她从怀中掏出朱氏的牙牌,双手递交给发须皆白的朱老爷。后者用颤抖的手接过了。

  朱老爷反复摩挲着牙牌,老泪纵横,朱老妇人在一旁泣不成声。

  “姑娘不仅助爱女的遗体返回家乡,还让小老的两个外孙读书习字,出人头地。姑娘的大恩大德,朱家没齿难忘。”朱老爷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小老虽无一官半职,但经商一生,还算有些积累。姑娘若是有用得着小老一家的地方,尽管开口。”

  荔知扶着二人走下马车。

  看着他们向自己再三道谢后,走向荔象升两兄妹。

  荔知看着他们相拥在一起哭泣的画面,原以为已经麻木的心竟然生出了一丝艳羡。

  他们尚有家人可言,只有她是真的孑然一身。

  在两个弟弟妹妹面前,她装作一如往常,而到了晚上,谢兰胥再次造访,荔知没有赶他走,当然也不会欢迎他。

  她将他视作空气,视作窗外偶然飘进来的桂花。

  等一觉睡醒,自然就会消失。

  她的贝壳从那天晚上起就不见了,她知道是谁拿走了。但已经无所谓了。

  她入宫的时候,金銮殿的早朝已经开过了。

  官署里的女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到她来又像受惊的鱼儿一般散开。督查流言是宫正司的工作,没有任何流言能够逃脱荔知的耳朵。

  没过一会,她就知道宫人议论的内容。

  皇帝派去葵县寻找宝藏的亲信只找到小额金银,并不符合宝藏的规模。

  虽说如此,去的人也不是空手而归。

  葵县的一名百岁老人承认,当年魏氏皇族最后一次南巡的时候,确实有大量承载着金银珠宝的车队经过。

  宝藏的真实性已被验证,地点却有待商榷,关于正确的藏宝地点,朝臣众说纷纷。

  皇帝最终采纳了一名朝臣的意见——打开东宫,搜寻太子妃曾经生活的地方,看有没有留下线索。

  禁军如潮水涌入东宫。

  封锁了数年的东宫第一次承载这么多人的进入,惊飞的尘埃在每一间屋宇中飞舞。

  数额巨大的宝藏牵动着众人的心神,时隔多年,东宫再一次回到人们的眼中。

  傍晚的时候,荔知带着一群手提竹篮挎着茶壶的宫人来到东宫。

  东宫的大门被千牛卫严加把守,只能远远听见千牛卫们在里面挖掘和走动的声音。

  “宫正请留步,皇上有令,闲杂人员不得靠近东宫。”守门的千牛卫说。

  “请向中郎将荔鸣珂通传一声,就说宫正司宫正荔知求见。”

  守门的千牛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决定去给荔知传信。

  过了半晌,荔知等到了从东宫里走出的荔鸣珂。

  从亲缘关系上来说,她应当叫对方一声堂哥。但现在是当值时间,人多眼杂,荔知还是向他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说:

  “奴婢见过中郎将。”

  荔鸣珂点了点头:“何事寻我”

  作为堂兄妹,荔知和荔鸣珂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

  两人的父亲不对付,清廉刚正的荔乾同看不顺眼奴颜媚骨的荔乔年,反过来也同样。

  因此两家鲜少走动,荔知也对这位堂哥了解不多。只是当上宫正后对他的事情偶有耳闻,似乎是个和叔叔同样正直的人。

  “奴婢奉皇命,为诸位将士送来干粮和茶水。”

  荔鸣珂恍然大悟,让荔知将食粮留下,待将士们休息时食用。

  一连三天,荔知每日都在傍晚时分领着宫人,给搜寻东宫的千牛卫送水送吃的。

  第三天的时候,搜索进入尾声。因为围聚在东宫门前休息的将士越来越多了。

  荔鸣珂脸上的疲惫神色也越来越重。

  世上有两样东西是无孔不入的,一是风,二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