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奁琳琅 第51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古代言情

  赵嬷嬷见好言好语不起什么作用,便放了狠话,“咱们这园子是郡公府邸,高门大户,打秋风的人虽多,却从未见过硬讨的。小娘在园子里,受小娘子奉养,自己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哪里经得住你们这么榨取?她平日从牙缝里省出体己,兄弟一到便要掏出来,前两日刚给完,今日又来,这是胳膊腿儿不好卖钱,要是能卖,你们想是要把她大卸八块了。”

  崔老娘眼见这婆子来拆台,顿时也没了好气,掖着两手道:“她是受易娘子奉养,但这奉养是平白得来的吗?她侍奉郡公爷,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郡公爷去得早,她花样的年纪全砸在这园子里,就算贴补她些也不为过,她可是给你家郡公爷做妾的!”

  明妆听到这里,便有些听不下去了。

  原本赵嬷嬷要是能处置这件事,自己也犯不上来和这样的人对峙,但话越听越不是滋味,看来这崔婆子是拿不到钱财不会罢休了,这次要是含糊,下次还来,一个月来上两三回,家底都要被他崔家掏空了。

  于是迈进门槛,寒声道:“我母亲说过,当初兰小娘是自愿卖身进袁府的,后来给我母亲做陪房,才提拔成了我父亲的妾室。我父亲亦不曾亏待崔家,给贵府上送了八十贯,作为小娘的纳金,这笔钱,想来崔大娘经手了,既然钱进了你崔家的腰包,那么小娘在我们府上为主也好,为奴也好,都不和你相干,如何她锦衣玉食就亏欠了崔家,非要逼着她把钱拿出来,填补什么娘家。”

  小娘子一到,屋里的人忙退散到两旁,兰小娘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嗫嚅道:“怎么惊动小娘子了……家下这些污糟事,小娘子就别管了,快些回去吧。”

  明妆没有理会她,径直在上首的圈椅里坐了下来。

  崔老娘一看这小娘子,生得一副精巧玲珑的好相貌,美则美矣,却不大好说话,知道来硬的是不行了,只好纳个福,放软了语气道:“这位就是易小娘子?我先给小娘子见礼了。小娘子家大业大,不知道我们市井百姓的难处,真真兜比脸干净,活都活不下去,实在没办法,才找到贵府上来的。不管怎么说,我总是她的娘,瞧着骨肉亲情,也不能弃我于不顾。”说着讪讪低头眨了眨眼皮,“按理,这是我们母女之间的私事,不该脏污了小娘子的耳朵,可小娘子既然来了,我也不拿小娘子当外人,就和小娘子诉诉苦吧!她那兄弟虽混账,到底是崔家的独苗,如今到了年纪还不曾婚配,我这做娘的总要替他张罗一房媳妇,才好向她死去的父亲交代。过日子、说合亲事、下定,桩桩件件都要钱,我哪来的身家为他操办婚事……”

  “那就不要娶亲了。”崔老娘话还没说完,明妆就截断了她的话头,“既然连饭都吃不上,做什么还要娶亲?把人家姑娘聘进门,跟着你们忍饥挨饿吗?”

  崔老娘被她回了个倒噎气,瞠着两眼说:“小娘子,话不能这么说,穷人就不配娶亲了?他是崔家的独苗……”

  “难不成崔家和李家一样,也有江山要承继?听说你家田地房产都被令公子输光了,那么娶妻生子是为了什么?让孙子继承儿子的品行,一代一代赌下去吗?”

  她说话毫不留情面,让崔老娘很是下不来台,嘟囔着:“这是家下事,和小娘子没什么相干。”

  明妆却笑了,“崔大娘都已经登门了,怎么和我不相干?兰小娘每月的月例只有那么多,我听崔大娘话里话外,怕也有责怪我啬刻的意思。今日既然开了口,索性把话说明白,彼此心里也好有个数,让我知道日后应当怎么对小娘,怎么对崔家。”

  兰小娘毕竟在易家多年,深知道明妆的脾气,听她这番话,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果真触怒她了。

  “阿娘,快别说了!”她局促道,“你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

  “小娘能有什么办法,你每月初二发月例银子,他们准时便在门上候着,你就算想辙和人借,往后怕也没钱还人家。”明妆又将视线落在崔老娘身上,“我先前就听说大娘想见我,现在见着了,有什么话,便开诚布公说吧。”

  崔老娘其实也有些发憷,不知为什么,这年轻姑娘竟比她以前遇见的都难对付。但转念再一想,已然走到了这一步,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自己的女儿身上料着是没几个子儿了,若是能从家主这里弄到一笔,好些难事就能迎刃而解。

  思及此,横下了一颗心,谄媚地挤出笑道:“我早听说小娘子是菩萨心肠,小娘子好心有好报,如今又和仪王殿下定了亲,不日就是王妃了,总不至于亏待了家中妾母。想我这女儿,十二岁便入袁府,后来又得郡公爷和大娘子抬举,当上了小娘,原本还求什么呢,可她命薄得很,郡公爷和大娘子撒手去了,她二十三岁就守了寡,虽是吃穿不愁,到底心里苦闷。我们呢,是她的血亲,这世上没有人不盼着娘家好,小娘子看,何不瞧在她愿意为郡公守节的份上,多多看顾她的娘家。我这姑娘是个老实人,要是换了那些有异心的,只怕早就跑得连影儿都不见了,哪里还愿意在这园子里死守。”

  明妆耐着性子听她说完,颔首道:“这话不错,小娘确实为我父亲守节,三年不曾离开易家,但崔大娘不知道,我不是那种古板的人,其实我父亲过世后,我就同两位小娘说过,若是有谁想离开,我绝不强留,这话到今日依然算数。”说着转头看了兰小娘一眼,“小娘的身契早就放还了,衙门里也消了奴籍,倘或现在想走,也来得及。不论是爹爹在时,还是爹爹过世后,我自问易家都不曾亏待小娘。如今崔大娘搜刮完了小娘,还要我继续帮衬崔家,恕我人小力单,奉陪不起。”

  话一出口,不单崔老娘,连兰小娘都愣住了。

  明妆脸上神情冷漠,眼神丝毫没有留恋,兰小娘仔细审视她再三,心里忽地恐惧起来,惶然喃喃:“小娘子,你怎么……”

  明妆调开了视线,对崔老娘道:“易园养了小娘多年,你也瞧见了,她锦衣玉食,出入有女使伺候,怕是早就已经忘了怎么过苦日子。今日崔大娘既然来了,若是觉得她在我易家过得不够好,那就将她带回去吧。来日我要出阁,这园子早晚是要处置了的,到时候她若是在,我还要费心安顿她,反倒麻烦。你们是嫡亲的母女,今日领走她,日后出了什么事,就和我无关了。”边说边吩咐房里的女使,“快去,把小娘的衣裳收拾收拾,交给崔大娘。”

  女使应了,奉命退进内寝,崔老娘措手不及,回身看看女儿,忽然觉得这摇钱树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一个给人做过妾的,回到穷苦的娘家,能有什么出路?就算再嫁也不会有像样的男人来娶,到时候配个屠户,配个脚夫,又能帮衬娘家什么?退一步说,重新入高门大户做仆妇,一个月的月例又有多少,怕是连现在的零头也不及。要是留在家里呢,要供她吃供她喝,这么一算买卖不上算,崔老娘思前想后,还是却步了。

  “她在贵府上不是一两年,自大娘子出阁就伴在身边,时候比小娘子的年纪还长呢,这样说带回去就带回去,怕是不妥当。”崔老娘边说边看了看一脸惨然的女儿,心想这回的秋风是打不成了,没想到这易家小娘子完全不念旧情。本以为她年纪小,又掌着家业,纵是为了打圆场也愿意掏出个十贯八贯来,自己得了些好处,也就回去了,不想最后竟是这样结局,细说起来真是不甘。

  “那么崔大娘的意思,是仍旧让她留在易园吗?”明妆站起身道,“既要留在易园,那咱们就得把话说清楚了,先前兰小娘贴补家里的钱财,有二十几贯是预先从账房上支取的,这是欠的公账,你既是她亲娘,这钱我就要向你讨取,带她回去之前得先平了账,才能走出我易园大门。如今你又改了主意让她留下,账也得抹平,须得从她每月的月例中扣除。如果日常开销照旧发放,二十几贯,大约扣上三年就差不多了。这三年间你们自己想办法糊口,若是还想搜刮她,三年之后再来,到时候你们要是愿意接她回去享福,我也绝不拦着,但这三年之间,若再让我看见贵府公子伸手来要钱,他伸的哪一只,我就命人剁了哪一只。”恫吓过后复又笑了笑,“崔大娘别欺我年纪小,我这人脾气不好,事办了就办了,你们若是不服气,只有去衙门告状……不过告状我也不怕,崔大娘要是不相信,那就试试吧。”

  崔老娘哪里见过这么厉害的女孩子,什么欠着公账上二十几贯,这分明就是要断他们财路。

  想嚎啕,但觑了那张脸,又觉得没胆量,家主出手,把她捆绑起来扔出去,自己只有吃哑巴亏。转头看看自己的女儿,咬着后槽牙又问了一遍,“兰月,你真欠了公账?还是小娘子有心唬我们?”

  兰小娘也不傻,起先小娘子那绝情的模样让她有些彷徨,她是真害怕府里厌烦了崔家人总来打秋风,连带着也不待见她了。但后来说到欠着公账,三年才能还完云云,她就知道小娘子还是向着她的。

  三年时间,足够让一个年少的姑娘长成当家主母,到时候他们若还来,小娘子自然另有对付他们的办法。这种娘家人,说实话已经让她怕透了,只恨没有办法彻底摆脱,既然小娘子愿意替她出面,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于是点头不迭,“兴哥每月来要钱,多起来一月两三回,我就是个钱库,也要被他挖光了,哪里来那许多钱。没有办法,我只好上账房预支,阿娘要是不相信,那里还有我按下的指印为证,取来让你过目就是了。”

  崔老娘一听,顿时哭天抹泪,“这该杀的贼,只管自己快活,不图家里人死活。他讨要那么多钱,全送到外头去了,家里揭不开锅他也全然不顾。”哭完了,擦擦眼泪又来向女儿求告,“你少给些,让我回去买袋米也好。你总不见得看着你娘饿死吧,姑娘?”

  听她退了一步,兰小娘犹豫了,怯怯看了看明妆,本想答应,到底不敢,怕小娘子怪罪。

  明妆呢,淡声对崔老娘道:“若果真揭不开锅,不说小娘不舍,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转头吩咐赵嬷嬷,“厨上今日不是刚运回一批米面吗,让人搬两袋米到门上,给崔大娘带回去。”

  这下崔老娘无话可说了,她的本意是要钱,结果竟弄了两袋米。这米就算折变也不值几个钱,又不能说不要,真真白辛苦一场,浪费口舌不算,扛回去还得花力气。

  赵嬷嬷会意了,忙向崔老娘比手,“小娘子放了恩典,大娘快跟我来吧,趁着天还早,想办法运回去。”

  崔老娘脸上不是颜色,只得朝明妆褔了福,又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方跟着赵嬷嬷去了。

  一时屋里清净下来,兰小娘啜泣道:“今日在小娘子面前现眼了,真让我无地自容。”

  明妆到这时候才有了笑脸,上去携她的手坐下,温声道:“哪家没几个不上道的亲戚,小娘别放在心上。今日我把人支走了,我料他们未必罢休,下回兴许还来,那就要看小娘自己能不能狠下心肠了。这些年小娘在府里过得很拮据,我都知道,你把钱省下来全填了他们的窟窿,若是能填满就罢了,结果呢,竟是胃口越养越大。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人家一夜就能把你的钱输个精光,何苦来?我已经让人去赎你典当的首饰了,自今日起,小娘顾着点自己吧,爹爹没了,小娘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方能让爹爹和阿娘放心。至于崔家,我自会吩咐门上,不许再放他们进来,只要小娘不心软,他们就拿你没办法,倘或敢撒泼,报几回官镇唬住他们,往后便消停了,小娘只管放心。”

  兰小娘怅然点头,回想以往,确实没意思得紧。自己和何惠甜一样是做妾的,惠小娘就没有她那种负累,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比她强百倍。自己呢,总是紧巴巴,又不能与别人诉苦,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这回我也看明白了。”她横下心道,“当初我入袁府,把终身都卖了,她拿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自那时起,母女之间就该断绝往来才对。后来大娘子抬举我,又赏了崔家一笔钱,我不欠他们什么。先头他们来要钱,我也怕丢人,从不敢和小娘子说,这回既惊动了小娘子,做个了断也好,可我又担心他们没有生计,当真会活不下去……”

  明妆道:“上京这样富庶的地方,只要肯出力,连闲汉都有生计,小娘担心什么?若是实在走投无路,来讨钱没有,讨个活儿干,还是可以安排的。外面那么多铺子和庄子,用人的地方多了,只要不打着我舅舅和庶外祖母的名号,哪里都容得下他们。”

  这话一说,兰小娘顿时面红耳赤,“我那母亲口无遮拦,小娘子千万别和她计较。我原是给大娘子做陪房女使的,下等之人,承小娘子厚爱才唤一声庶母,我那娘……她……她真是一点不顾念我的脸面,说出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真是羞死我了。”

  明妆看她又要哭,笑着安抚了两句,“我没有怨怪小娘的意思,也知道小娘难得很,今日的事过去便过去了,往后不要再提就是了。”

  兰小娘掖泪说是,她是不善言辞的人,好些话说不出口,唯有用力握了握明妆的手。

  明妆让她放宽心,好言半晌才从兰小娘的院子里退出来,走在长长的木廊上,抬头看天边流云,心里又发空了。

  瞥一眼午盏,“你说……李判的伤怎么样了?”

  午盏道:“李判是练家子,没有伤筋动骨,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的。小娘子要是不放心,我上沁园跑一趟,打探打探李判的境况。”

  她又支吾起来,“我想自己过去来着……”

  然后午盏便不说话了,拧着眉头计较再三才道:“小娘子不去探望仪王殿下,却总往沁园跑,话到了别人嘴里,恐怕不好听。”

  明妆顿时大觉难堪,连午盏都明白的事,自己却还在蠢蠢欲动,实在是不应该。

  “那你代我跑一趟,看看李判的伤好些没,问问他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午盏道是,先将她送回院里。未时前后的日光,照在身上已经火辣辣的了,临出门从门廊上取了把伞,撑开便往沁园去了。

第65章

  好在两府相距不算太远, 略走上一程就到了。

  午盏撑伞到了门廊上,见张太美正掖着两手朝园内张望,她上前唤了声,“公爷可在家吗?”

  张太美这才转过身来, “午盏姑娘来了?公爷不在家, 今日上朝之后就不曾回来,你找公爷有事?”

  午盏道:“公爷前几日受了伤, 我们小娘子不放心, 差我来问问, 看公爷的伤势怎么样了。”

  张太美道:“歇了两日, 已经可以如常办差了。”说罢又朝院内指了指,“姚娘子来了,就在院里。我把小娘子送来的物件转交了姚娘子,她刚还说呢,可惜没能谢过小娘子。”

  话才说完, 院内的姚氏不经意回了回头, 正看见午盏。因上次去易园拜访, 午盏就伴在明妆身旁, 因此她认得那张脸,遂快步从院内赶到门上, 笑着问:“姑娘可是易小娘子身边的女使?”

  午盏向她行了一礼,说正是, “我们小娘子承娘子的情, 不知怎么感激娘子, 上回想来拜访娘子, 无奈娘子不在, 只好让门上转达我们小娘子的心意。”

  姚氏说:“小娘子太客气了, 东西我收着了,多精妙的扇子,我很是喜欢,请姑娘替我谢谢你家小娘子。如今两府离得近,得了闲,也请小娘子过来坐坐。”

  午盏应了声是,“可惜娘子不常在,否则倒好与娘子说说话。”

  姚氏也是因得知儿子受了伤,今日才过来的。平时家主和主母管教严,也不让她随意出门。

  像二郎自己建府一事,她不知受了多少阴阳怪气的嘲讽,李度没有旁的,只会暴跳如雷,大骂小畜生。而那唐大娘子,对她横眼来竖眼去,立在门前只管哼笑,“果真生了个好儿子,府邸换了一个又一个,眼下打算如何,要接你过去享福么?父亲和嫡母都健在,绕开了我们单单奉养你,似乎不成规矩吧。”

  姚氏挨了骂,只有生受着,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硬要过来瞧瞧。

  早前买下易园,其实她也知道不长久,总是为了帮易小娘子应付易家人,事儿解决了,园子也就归还了。如今这沁园,她是一万个称心,二郎没空张罗,她就帮着张罗,这里栽一树牡丹,那里栽一树乌桕,再在窗前种一株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提醒他该娶新妇了。

  可是新妇在哪里,至今连个影子都不得见。上回官家说合了县主家的千金,竟被他给回绝了,官家虽没有恼火,也不知得罪人家县主没有。作为生母,姚氏愁断了肠子,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虽然二郎从不与她说心里话,但她就是知道他的想法。

  看看易小娘子身边的女使,姚氏殷勤地向她打探小娘子好不好,“与仪王殿下的婚仪定在什么时候呀?”

  午盏道:“多谢娘子关心,我们小娘子一应都好,亲迎定在七月初八日,到时候还请娘子赏光。”

  “一定一定。”姚氏笑呵呵说,低头算了算,“还有两个多月……那时候二郎已经去陕州了……”

  说来有些悲伤,那个呆头呆脑的儿子,长到这么大,喜欢的姑娘还是不懂争取,最后眼睁睁看着人家定了亲,自己嘴上不说,心里只管煎熬。作为母亲,自然心疼儿子,万般无奈又来问午盏,“你们小娘子,可有兴趣相投,还未说合人家的闺阁朋友?”

  午盏不知她为什么有此一问,迟疑道:“我们小娘子平常和家中姐妹来往较多,最好的朋友是汤小娘子,不过汤小娘子已经嫁进郡王府了……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姚氏不便直言,只是讪讪笑了笑。话又说回来,“你家小娘子的姐妹中,可有没定亲的?我听说袁家有三位姑娘,这三位姑娘都在室吗?”

  午盏道:“是有三位姑娘,不过大姑娘今春出阁了,二姑娘和三姑娘也都说合了人家,就差请期亲迎了。”

  姚氏顿时失望,心道这可怎么办,原本想着实在不行,迎娶易小娘子的姐妹也成,结果这几位表姐妹竟也有人家了。

  实在没办法,萌生了退而求其次的想法,“那易家那头呢?我想着易家老太太不着调,家中女孩子未必也都这样吧。”

  午盏一听,笑道:“娘子快别打听她们,那两位小娘子像和我家小娘子前世有仇一般,只恐欺负不够我家小娘子。先前住进易园就口无遮拦大放厥词,后来竟和我们府里小娘动起手来,半点没有贵女的做派,简直像市井里长起来的。”可惜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种话不能说,说了会连累自家小娘子,毕竟她也是易家子孙。

  姚氏愈发怅然了,连找个差不多的都不能够……其实上京那么多好姑娘,只要二郎愿意,什么样的都找得着,可他自己好像全无这个念头,当娘的就算着急也无可奈何。

  午盏看她问了一圈,心里隐约也知道她的想法了,生怕自己言多必失,忙向姚氏褔了福,“娘子要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回去了。”

  姚氏“哦”了声,“一定替我谢谢小娘子,过两日若做了新鲜果子,再给小娘子送去。”

  午盏道了谢,仍旧撑伞顺着长街往南,姚氏目送她走远,边迈出门槛,边喃喃自语:“还有两个月……不知这易小娘子和仪王殿下处得好不好。”

  张太美是人精,毕竟跟随公子多日,从买宅子一事上就看出端倪来了,不过下人不好随意插嘴,只管躬身道:“姚娘子这就要回洪桥子大街吗?再等一会儿,公子没准就回来了。”

  姚氏摇了摇头,“他忙起来也没个准时候,要见一面都得撞运气。回得晚了大娘子要啰嗦,算了,这就回去了。”走上两步,又回身吩咐了一声,“你替我带话给他,让他好生养伤,别只管忙公务。年轻轻的,日子长着呢,身子是自己的,闹了亏空可不得了。”

  张太美忙道是,点头哈腰地,把姚娘子送上了马车。

  刚退回门廊上,见七斗骑着马回来,进门没打招呼,飞也似地进了内院,又飞也似地出来。

  张太美险些被他撞个趔趄,气道:“你这猢狲,属陀螺的,忙个什么劲儿!”

  七斗龇牙笑道:“对不住,我忙着给公子取闲章呢,等回来请你吃酒,给你赔罪。”说罢翻身上马,又一溜烟地跑了。

  打马扬鞭往方宅园子去,今日公子没在衙门忙公务,下半晌和几个同僚友人相约,在方园品茶雅聚。正巧有位名仕完成了一副画作,请今日在场的王公大儒们题跋,公子欣然应允了,便让他回来取闲章,凑个趣儿。

  待印章送到了,七斗退到廊亭之外,听里面高谈阔论,从黄庭坚说到赵孟睢�

  这场聚会持续了许久,太阳将要落山时候方各自散了。公子从廊亭中出来,七斗跟在他身后服侍,正要往园门上引,却见他忽然拐个弯,上了一条长长的复道。复道那头连着一重重的酒阁子,方园的酒阁子不像潘楼连接紧密,这里每一个阁子都是独立的,就着入夜后错落的灯火,像山坡上零星的农舍。

  七斗紧追两步赶上去,李宣凛抬手示意他在外面等候,自己踅身进了一间阁子。

  阁中早就有人等候,见他进来,比手示意他坐,笑道:“等你好半晌,看来那些文人谈兴颇高,不肯放你出来。”

  沏上一杯茶,往前推了推,李宣凛见了茶水就摇头,“下午惯了一肚子水,再也喝不得了,还是谈正事要紧。”复又压声道,“今日散朝后,官家秘密宣宰相和参知政事入禁中,商谈了册立太子一事。”

  对面的人神色一凛,“你怎么知道是商谈此事?官家可召见你?”

  李宣凛微叹了口气,“殿下与小娘子定亲之后,官家便对我有了防备,像这等机要,再没有传召过我。但今日我正好在东华门巡视,听戍守的班值说韩严两位相公奉召入禁中,我就留了个心,暗中向严参政打听了一回。”

  仿佛命运审判般,仪王背上沁出汗来,几乎浸透了中衣。他两手扣着茶案边缘,紧张地追问:“官家心里的人选,是谁?”

  这个节骨眼上,仿佛每个兄弟都有可能,是生还是死,就要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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