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 第104章

作者:白鹭下时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分明一切都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他又想起小时候的那个她来,会在生病时可怜巴巴地扑进他怀中,说头疼,要他吹吹。

  那个时候的她是如此依赖他,为什么他们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而如芳枝所言,若真的给她喂下那药,让她变成一张白纸,那样的薛稚,真的又是他想要的吗?

  不是啊,他想要的,是会在宫檐风铃下对他巧笑倩兮的她,是会在世人皆看烟花时却只含笑看他眼睛的她,是会心有灵犀地于酒宴上、人影幢幢间与他相隔远视的她……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应该是幼时那个一团稚气、对他只有依赖而无男女之情的薛稚。

  他想要她全部的感情,不止是亲情,还有男女之间的情爱……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么。

  桓羡眉间映着烛光,一片幽幽不定。

  “伏胤。”

  片刻之后,他语声微涩地开口,问始终沉默的亲卫,“你也觉得朕不该这么做么?”

  伏胤向来沉默寡言,事事以他为重。甚至为他责怪过薛稚。然而此时此刻,竟也犹豫着,点了点头。

  桓羡呼吸微紧。

  “冯整,你呢?”他强作镇定地问。

  冯整是这宫中的老人了,宫廷浮沉几十年,本该说出令帝王满意的答案。然他脑海中紧张地转过数个念头,脱口而出的却唯有一句:“陛下的确是不该将公主逼迫得过紧……”

  “如果是为了欲,自可让她忘却,从此留在您的身边;如果是为了情,陛下也许,应该暂且放手。”

  桓羡没应。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们都下去。”

  众人退下后,他拂帘走了进去,内寝中烛光摇漾,一切都昏沉沉的,薛稚就躺在那张云母屏风床上,如海棠深眠,了无生息。

  但若举烛离得近了,便能看见她是睁着眼的,发红的眼眶模糊在帐中昏暗的烛光里,自被救上来后就一直望着帐顶,面容憔悴,形同枯槁。

  于是那股不祥的预感又似海潮一瞬涌上来了——再这样将她逼下去,她真的会死掉。

  这认知令他殊为恐惧,心上一寸的伤口也跟着疼了起来,千般思绪,万种滋味,都如春麻绞在心头,压下了前时被她刺杀的怨怼。桓羡秉烛在床畔坐下,问她:“你真的想离开我吗?”

  落针可闻,毫无应答。

  ——她竟是,连话也不愿与他说了。

  桓羡心如蜂蛰,终究平静下语调:“我放过你,别再恨我了,好吗?”

  “是,这段时间以来,我是违背了诺言,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可你不也捅了哥哥一刀吗?就此抵消好不好?我可以放你走,但你,不可以再恨着我……”

  说至这一句,他语声微哽,终究没能说下去。

  他想做回她心目中原本的那个桓羡,令她心生亲近的、敬重的桓羡,即使不能相守,也想要永远在她心中有一席之地。

  他话中松和之意不似作假,薛稚终于侧过眸来,于昏暗间,无声睇了他一眼。

  桓羡心间微喜,随即却涌上一阵悲凉之感。

  她终于肯理他了。

  只可惜,是为了离开他。

  作者有话说:

正文还有两章的样子~

第98章

  答应了放她离开之后, 次日,薛稚开始进食。

  她很虚弱, 一饭一粥皆须芳枝来喂食, 当芳枝捧了已经变得温凉的粥过来,她靠在床靠上,低低地道了一句:“谢谢你。”

  昨夜他们在外间的争执, 她其实有隐隐听到一些。自然也就听到了芳枝的仗义执言。

  事到如今,她对他那些强迫的行为已看得很淡, 仿佛被那样对待的不是她一般,只是冷眼看着他疯魔地上蹿下跳, 觉得可笑。

  她对桓羡没有恨, 也没有爱,有的只是疲惫, 只是想逃离,逃离他那可怕的控制欲。

  她也知道谢郎的死和他没有直接关系, 但隔着一条人命, 她如何能释怀。

  那么,就这样吧。他给了她将近两年的噩梦, 她也给了他一刀。就从此, 一刀两断,各自安好。

  她要走已成定局, 虽是自己促成的结局,芳枝也有些难受,调整好微哽的呼吸,问:“可小公主要怎么办?”

  小孩子最是身娇体弱, 蓁儿才刚满一岁, 才是咿呀学语的时候, 自是不能被她带到身边。

  才养了她一年不到,如今就要丢下她离开,这同抛弃有什么区别。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啊……

  薛稚眼中也涌上一层雾气:“只能交给旁人抚养了。你知道的,他就是个疯子……他对蓁儿并无感情。”

  “也唯有如此了。”芳枝流着泪道,“公主,您放心,奴婢会向陛下请命的,一直跟在小公主身边。奴婢会照顾好她的。”

  薛稚秀眉微颦,眸中盈盈然一层水光。“多谢。”她低声道。

  当日的大典自是无奈中断,过后,桓羡以皇后身体不适不能参加典礼为由搪塞了过去,但诏书已下,玉牒已上,名义上她仍是他的妻,百年之后自是要一同载入史册的。

  她会被打上某某宗某某皇帝之妻的烙印,同他反复被后世之人提起,被子孙后代祭拜,如果她走在他的前面,他也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的,他们还是可以葬在一起。

  生不能同穴而眠,至少死能同穴而葬,桓羡想。

  他没有同薛稚说这些,好在,她也不在乎这些虚名,确切来说,即使是同意了放她离开,面对他时,她总是静默无话的,甚至撇过脸去,不肯看他。

  日子择在了三月春,彼时薛稚身体已经将养好,青黛木蓝也被重新召回了她身边,要随她一同离开。

  她将蓁儿托付给了何令菀,得知她要走,何令菀十分唏嘘。

  许多人争破头也挤不进来的红墙,却是她想逃离之地。不过这话这时候说来并不合适,因而她只是十分郑重地同薛稚起誓:“殿下放心,妾一定会将小公主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又抿唇一笑,颇有些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再过几个月,妾的孩子也要出生了,到时候,也能跟小公主做个伴。”

  “你怀孕了?”薛稚微微惊讶。

  她印象中的何令菀一直是个精明强干、坚强好胜的女子,就算被赐婚给梁王兄,怕是内心也瞧不上他的,实在难以想象她会为梁王兄生孩子。

  何令菀有些不好意思:“还不都是殿下干的好事。既怀了,自然就只有生下来了。”

  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薛稚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但见她眉目含羞,也知她心里必然是已经接受了梁王兄的,这也算是,某个人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事吧。

  薛稚莞尔一笑:“兜兜转转,何姐姐还是成我嫂嫂了。那今后,蓁儿就拜托嫂嫂了。”

  她命芳枝将蓁儿抱出来,最后看了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婴一眼。蓁儿尚不知变故,只在襁褓间望着熟悉的母亲微笑,童稚的笑声,清若银铃。薛稚美丽的眼睛霎时盈上浓雾一般的哀愁,几欲泪落。

  她解下腕上那截赤绳子,戴在了蓁儿脖间。

  心灰意冷之际,这东西原本想扔掉的,然转念一想,若是扔了,还不知招来那人怎样的疯病。

  把它留给蓁儿,至少,他会看在她的面上,善待蓁儿。

  “好了。”薛稚声音中的哽咽才微不可闻,“你带她走吧。”

  “蓁儿,就拜托嫂嫂和芳枝你了。”

  语罢,她背过身去,忍了许久的泪水无声无息落了满腮。

  处理完蓁儿的事后,她要走,就只是一件随时皆可实现的事。

  到了离开那天,桓羡特意罢了小朝会,回了她如今暂住的漱玉宫送她。

  全程她都没回过他一句话,直至要上车时,他把着车辕不让马车离开,忍不住再一次问道:“你真的要走?”

  自这段日子以来,这句话他问过无数遍,她都没理过他一次。然而眼下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他还是想要个答案。

  暖风熏草,杨柳依依。薛稚一袭淡淡青裙,立于车下,尽管脸上似结着厚厚冰霜,那一张玉映雪堆的容颜却衬得背后稍显单调的杨柳春色也亮丽起来。

  她立在何处,便何处是春天。

  她回过眸来,静静睇望于他。这一月来,他的伤似是好了又似是没有,外表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大碍,面色却有些苍白。一双眼亦是遍布血丝,显然几日几夜也没睡好。

  心底忽生出疲惫之感,她终究松口,漠然点了点头。

  桓羡只觉心似被人攥住,呼吸微微不稳。

  “那你还会回来吗?”他竭力平静着语气问。

  她摇头,不再看他,而是将脸转向了东边的方向。

  她打算先去华亭看看莲央的墓,随后便前往西北。

  尽管这几个月来西北都无一点消息传来,连北府军的大部也被召回,只留小部分仍在西域及凉州寻找,但她仍旧心存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万一,人还活着呢?

  她没有脸再同他破镜重圆,但他是生是死,她都须得要一个答案。否则,她余生也不能平静。

  落花簌簌,四下里静默无音。她仍是个不想理他的态度,桓羡只觉心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似又裂了开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他又想起在秦州的时候,她曾经问他愿不愿意抛下一切和她去贺兰部,当时的他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了,而今,竟是有些后悔。

  如果那时,他真的和她去了贺兰部,他们还会走到今天这个相逢陌路的地步么?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可惜现在,就算他愿意抛下一切和她一起离开,她也不会再接纳他了。

  但也许,几年之后,她就能释怀了呢?到那时,他是不是还有机会拥有这一轮月亮?

  纷纷心思都似转瞬,他深吸一气,上前轻轻拥住了她。

  “妹妹。”

  他将脸轻轻贴在她耳畔,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哽咽。

  “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同她道歉,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

  他想他终究还是后悔了。后悔这么多年的刚愎自用,这么多年的步步紧逼。纵然谢璟不是他害死,可若当年他的手段稍稍温和一些,她或许未必会把这一切都怪在他身上……

  薛稚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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