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 第35章

作者:白鹭下时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薛稚一愕,额际残存的香汗沿眉骨落入耳边湿发。

  他残存欲念的黑眸里携了一丝许久未见的柔情,手掌着她脸颊替她拭着方才泛出的泪花,重新问了一遍:“有没有?”

  有没有?

  薛稚眼眶一酸,顷刻间便重新为雾气所占据。

  怎么可能没有呢。

  在那个时候,她还把他当作最为敬爱的兄长,在青溪小姑庙祈祷时,也一样向神女求了他可以平安归来。

  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兄长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将她的丈夫公婆悉数下狱?对她行强占之事?

  “想……想的。”她很快回过神,含泪应,“每天都想,想哥哥、想哥哥能平安回来……”

  真假相掺便格外真。女孩子泪水模糊的眼中清晰映出他身影,仿佛偌大的天地便只剩下他一个。他如释重负地一笑。

  “好栀栀。”

  低头吻上鲜艳红唇,他将那声小小的呢喃都封存于她唇齿间:“允你想我……”

  这一声很轻很轻,轻到薛稚以为只是幻觉,双眸失神地被他拖下欲海深渊。

  窗外月色皎皎,夜宁风静。一只画眉鸟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银镜碎开,满湖晴明。

  ——

  次日清晨,宣训宫。

  “我的阿瑾呢,阿瑾去哪儿了?”

  万年公主走进太皇太后寝宫的时候,太皇太后方才醒来,正焦急地询问着身边的侍婢:

  “阿瑾不是回来了么?怎么又不见了?”

  她心里一酸,端着洗漱的用具快步走进去,微笑唤:“姑祖母,阿瑾在呢。”

  “阿瑾来服侍您,好不好?”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太皇太后才恍然回过神,急切地抱住她:“我苦命的阿瑾哟……”

  神色怆然,双泪长流,就如昨日见到她回来的第一面。

  万年公主亦回抱住了老人家,轻拍着她背予以安抚,面具下的半张脸神色哀戚。

  远嫁十三年,她也很想念姑祖母。

  她并不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女,而是她的侄孙女,祖父为第二任江陵王,乃是太皇太后堂兄。

  母亲也是谢氏女郎,是太皇太后的堂侄女。

  因为这层关系,生母难产去世后,她得以被太皇太后接来身边养。待到父亲去世,更是常住。

  直至十三岁时,柔然向圣朝提出联姻,先帝不愿嫁真女有伤颜面,遂将她这个宗室女封为公主,远嫁和亲。

  旨意下来的那一日,从来厌恶先帝的姑祖母几乎为她跪在了先帝面前苦苦哀求,却依旧没能改变她的命运。

  于是明了,身为女人,如果没有可以傍身的实权,即便做到皇后、太后、太皇太后,都不会有太大的转变。

  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命若浮萍……

  被她服侍着太皇太后更衣洗漱后,太皇太后渐渐平静了下来,改问起了旁事:“你回来了,有些事,我倒想问问你。”

  “依你之见,皇帝到底想做什么?会放人么?”

  昨日重逢时祖孙二人抱头痛哭,哭过之后,倒也冷静下来,交换过彼此的消息,分析过此事。

  万年公主虽然惊讶于天子强占妹妹之事,但还是觉得,他的主要目的非为霸占薛稚,而是借此事诛除陆氏的党羽。

  故而她再一次微笑着劝解:“姑祖母放心吧,谢伯父他们不会有事的。”

  “陛下是个明智君主,只是面上偏冷些。阿瑾已问过御史台,陛下并未命人给谢伯父他们上刑,反倒是照顾有加。”

  “他?明智?”太皇太后冷笑出声,“和他爹一样强占臣妻的货色,还没昏到他爹那份上就算是桓楚的气数了。”

  “依我看,也是迟早的事。”

  这话公主不知要如何接,尴尬沉默半息:“陛下是有心结吧,阿瑾听说,姜氏的死,的确太过惨烈。”

  当年她虽远在柔然王庭,也听伏图提过这一桩变故。说有妃嫔因妖妃贺兰氏谗言被杀,死相极为惨烈,事后南朝天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却立了这位妃嫔之子为太子。

  “有心结?”太皇太后的怒气却似烛火一顺拔高,“早不有晚不有,偏偏这个时候有?天底下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吗?”

  “他把他老子都杀了,连贺兰氏都是何太后动的手,说明他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要真有心结,当初怎么就肯放过薛稚了!”

  “不过是罔顾人伦、强占□□罢了。”太皇太后愤然总结,“乐安虽不是他亲妹妹,和亲妹妹又有什么区别,他也真下得去手!”

  见太皇太后正在气头上,万年公主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陛下纵是私德有亏,终究不失为明智之主。”

  除却强占皇妹这一件事,她对这位君主其实印象尚可。一来是他接了自己回来、允了自己辅政,换了先帝在位,她只怕得死在柔然;

  二则,她也听说过他的事迹。幼时不被先帝承认,和生母居住在掖庭里,连齿序也没有。后来世宗永光皇帝、也就是姑祖父的寿辰上,他强闯寿宴,向世宗禀明身份,这才被皇家承认。

  三则,这些年他也算励精图治,全力收拾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整顿吏治,恢复民生,使得国力蒸蒸日上。

  如果不是这件事,那么,这位皇弟在她心里,倒也全是正面形象。

  但太皇太后显然不这么想。

  她嗔怪地瞪了万年公主一眼:“你怎么老给他说话?”

  “就因为他允你参政,你便对他死心塌地了?阿瑾你记着,这辅政之权,是你这么多年背井离乡、远嫁塞外的补偿,是你应得的,你不必觉得亏欠他什么。”

  万年公主无奈,只得应下,软言宽慰。

  太皇太后又叹道:“那孩子倒也真是个可怜的。你得了空,去看看她吧。”

  万年公主笑着颔首:“是。”

  ——

  万年公主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会儿子话,又请辞,同新分给她的侍女道:“去玉烛殿吧。”

  有关谢氏的处置,她还想再问问陛下。

  然而等到了玉烛殿门口,才发现殿门下已乌泱泱地聚了许多大臣,以陆升、陆韶父子为首,俱都灰头土脸、垂头丧气,手持笏板地窃窃私议着,玉烛殿的殿门却尚且紧闭,只余内侍监冯整在外安抚。

  她于一瞬间明白过来,昨日欢庆宴上一通辩论,众人已然明白谢家是无罪的,陛下也不打算处置谢家,那么,先前那些恶意弹劾之人、与王仪交好之人,可不就得来表明自己的忠心么?

  眼下玉烛殿大门紧闭,是不愿相见之意,这些人自然更加心慌。

  “哟。公主也来了。”

  她缓步走近,冯整立在阶上,远远便笑着招呼她。

  玉烛殿下一众大臣见了她神色皆不自然,不得已行礼。万年公主置若未睹,朝着冯整微笑颔首:“陛下还未起么?我有要事,想求见陛下。”

  “可不是么?”冯整苦着脸应,“陛下昨儿处理朝务,一直到五更天才歇呢,老奴可万不敢在此时去叫醒他,也就只好劳各位公卿多等等了。”

  虽是如此说着,万年公主却不知因何想到了太皇太后说过的、皇帝强占乐安公主一事,眼中笑意微凝:“那我下午再来吧,有劳大监告知了。”

  她笑意淡淡,向一众大臣浅浅颔首示意,转身娉娉袅袅地走了,始终也未瞧上陆升一眼。

  陆升的脸色一瞬黑沉下来。

  当年便是他极力向厉帝谏言和亲之事,非为私仇,而是为国家计。但很明显,此事大大得罪了公主本人,更为不妙的是陛下似乎想允她参政。

  身旁有大臣劝:“令公,要不,我们也先回去?”

  他回过神,眼中有深深的无奈:“也好。陛下为国事操劳,咱们还是不要在这儿耽误他休息了。”

  昨日散朝后他便一直提心吊胆,即便是陛下当着他面毁了那些罪状也不能放心,本想趁着今日探的口风,没想到竟连他人也见不到。

  幽州之事,自己是被桓羡摆了一道了,虽然说什么相信他,谁又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桓羡生性凉薄,连自己的老子都能杀,怎可能对他有什么君臣之情。清算陆家,是早晚的事。他和外臣勾结也不过是想自保罢了。边境有乱,他才腾不开手对付陆氏。

  陆升满腹怨气,看着玉烛殿紧闭如旧的宫门,唇边忽又绽开一缕恶毒的笑。

  但愿,他能和他老子一样,死在女人身上就好了!

  殿外众人四散而去,玉烛殿里,那传闻未起的天子却抱了妹妹在书案边,手把手地教她习字。

  二人贴的极近,风姿如玉的青年帝王圈了妹妹在怀,一手掌着她右手挥肘运力,另一只手也搂在她腰间。

  书案上铺着一张张素白的银光纸,皆裁作一尺见方,被他铺在桌上,握着她手,一张张写满了“羡”与“稚”,是他们的名字。

  字迹流畅纤袅、筋骨娉婷,典型的钟繇体,是他幼时教她所学的法帖。

  这般亲密偎依的样子,也像极了他幼时教她习字的场景。

  耳鬓厮磨,侧颜轻贴,那自耳边吹拂而过的徐徐热气迫得她脸颊发烫,薛稚玉股战战,连被他握在手间运笔的手也有些握不住。

  他便惩罚地拿扇柄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敲:“专心一些。”

  她狠狠一颤,手下也不慎一滑,一撇长长的墨自纸上蔓延至桌上,那幅字已是不能看了。

  “哥哥……”她有些害怕,回过眸去,一双眸子波光漉漉,像极了惊慌失措的小鹿。

  他会罚她的。

  他总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折磨她,偏偏她碍于谢郎他们,不能反抗。

  “这么紧张做什么。”桓羡微微挑眉,含笑说道,“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不是……不是已经吃了吗?感知到那一根正在身体里作乱的笔,她脸颜通红,恨不得死去。

  她也算是大家出身,幼时养在宫中,后来长在伯母身边,何曾学过这些羞人的事。偏偏被困在他身边的短短一月,被迫学会了这许多的腌臜风月……

  正胡思乱想间,桓羡却松开她手,“继续写,我看着你。”

  薛稚如蒙大赦,专心致志地运腕习字来,偏偏此时却有巨椽或轻或重地厮磨,她心里羞耻,脸上也夏花喷朱的艳丽,眼泪颗颗如玉珠滚落。

  脑中的弦已然岌岌可危,他轻笑一声,抱她在椅上坐下,将脸转过来,温柔封住她唇。

  这一回倒不如昨夜难捱。小半个时辰后,她被抱去了浴殿,沉入水中。

  她仍被兄长搂在怀中,四目相对,有些羞赧地侧过身去清洗。

  桓羡嗤地一声笑出来,长指意犹未尽地理了理她颊边汗湿的鬓发:“做作。”

  书殿里,案上原本的素纸都已飞落在地,一页页,一笺笺,写满了他和她的名,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扬起,如素色的蝶,停歇枯萎在红线毯织成的地衣。

  一笺难求的银光纸,全被裁作了这样的尺寸,只写了名而已。

  冯整进入殿来,一张张自地上拾起,在心底哀叹了声浪费。

  浴殿中水声哗哗,一时无话。薛稚是害怕这样难捱的静寂的,睁着娇红未褪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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