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 第40章

作者:白鹭下时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何娘子,又知道她日日都和她未来的夫婿睡在一张榻上么?

  她只觉得可悲可笑,一刻也不想在这宴会上待下去。

  席间一时有些沉默。

  座中几位公主大多是不知道她和皇帝的纠葛的,犹当是她为与谢家绝婚而伤神,然而终究彼此不熟,又因贺兰氏生前之事多有龃龉,俱都没有开口。

  好在何太后是个通情达理的,和蔼一笑:“也好,你先下去吧。”

  又唤随侍在侧的青黛芳枝:“扶你们公主在华林园多走走吧,散散酒意。”

  薛稚于是离席,清瘦窈窕的身影在充盈碧色间尤显落寞。桓羡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颗心不知因何,也空落落的,仿佛随她离去。

  万年公主本有心去陪,看了眼主位上同样魂不守舍的天子,没有开口。

  果然,薛稚走后,天子耐着性子略坐了一刻,便向太后请辞:“儿子政务繁忙,就先失陪一下,就有劳母亲替儿子招待侍中夫妇了。”

  何太后如何不知他是牵挂薛稚,眼内一沉,也只得陪笑:“去吧,政事要紧。”

  桓羡便起身离开。御驾远去后,座间的何夫人方讪讪笑着说:“皇帝像是不高兴。”

  她对宫中的事还一无所知,只担心陛下是否对女儿不喜。何钰心里不忿,碍于众人皆在,唯有训斥:“喝你的酒吧,多什么嘴!”

  ——

  华林园中,薛稚并没有走得太远。

  她走了一会儿,便觉头脑一阵阵发昏,是酒意上来了,便寻了块山石坐于一丛修篁前缓酒。

  这是在外面,知晓她心情不佳,青黛和芳枝也不敢随意相劝,只静静立在身后陪着她。

  已是秋天了,习习的风吹过来,吹得万斗修篁也跟着摇曳婆娑。

  薛稚一身淡青衣裙在微风中轻扬,秋阳在发尾上跃动金色的光泽。她轻轻地哼起曲调,声音清越婉转,青黛辨出,这是笛曲《梅花三弄》的前奏。

  公主,是在想世子了……青黛想。

  “你今天不高兴?”

  冷不防身后传来圣上的声音,哼曲声戛然而止,二人忙回身行礼。

  他挥手示意二人退下,快步走过来,坐到妹妹身边极自然地环住她纤细的腰:“……方才在席上,也胡言乱语的。”

  “没有胡言乱语啊……”

  薛稚回过神,知道逃不过,顺势把头搁在他肩上,神情微醺,“哥哥要成婚了,我很高兴。”

  “可若我不高兴呢?”桓羡反问。

  这一句里已有显而易见的不悦,薛稚酒意醒了大半。

  她迷蒙地抬起头来,一双莹白手臂还软软攀着他肩。

  何令菀不是他自己同意娶的吗,他为什么不喜。

  兄长的眼中若晴空湛明,一丝酒意也没有,看着她神情极为冷静认真:“皇后是为国家立的皇后,不是朕的妻子。”

  “她是我的臣,不是我的妻。我想要长相厮守、瓜瓞绵绵的女子,不是何令菀。”

  他鲜少有这般神情郑重的时候,以至于薛稚愣了一瞬,眼里的清明为酒意掩去,被秋风泛起片片的涟漪。

  他又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呢?她想。

  他娶谁,都不会改变她有如禁|脔一般的事实。

  如果他喜欢的人不是何令菀而是另有其人。那不过是,会让因她之存在而难堪的女子,又多了一名而已。

  什么反应也没有。桓羡在心里冷笑。想了想,却把她额前乱发微理了理,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道:“所以栀栀,要不要试着和哥哥在一起?”

  “这可是你小时候自己说的,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永远,陪在哥哥身边……”

  “这话怎么能当真呢……”她雪白惘然的脸上终于现出别的神情,却似有些慌乱,辩解道,“小时候的话……童言无忌,哥哥不是说过吗……况且哥哥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不能当真呢。”他捏捏她下巴,又是一贯的假笑,“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妹妹,自然就该是和哥哥在一起的,就像紧紧簇拥在一起的棠棣花那样……”

  这两个在一起,怎么能是一回事呢?

  薛稚微恼。

  彼此皆饮过酒,因为酒意,她也生出几分胆子,气性儿上来,沉着脸儿不语。

  桓羡又把她下巴抬起来,笑问:“真不和我在一起啊?”

  “可你不和我在一起,那咱们俩这样,可就叫偷|情或者通|奸了。”

  难道不是?

  薛稚一阵失语。

  但他似乎心情不错,并未计较她的沉默,继续道:“按照民间之法,这可是要坐牢的,还会浸猪笼……”

  “浸就浸,把哥哥拉去浸……”她赌气说着,气性上来,一时也没个忌讳。

  桓羡嗤的笑出来,清越的笑声,有如水波阵阵四散涟漪,秋风拂过,落竹簌簌。

  等候在外的芳枝微微红了眼。

  她从未见陛下如此开心过。

  对于卫国公府来说,他固然薄情寡义、手段狠戾,但对公主却是终究存留了一丝温柔的。这世上,大抵也就只有公主能让他这般开心了……

  修篁之下的白石上,薛稚却是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嗔他:“你笑什么呀……”

  他眼中笑意稍减,屈指刮了刮她雪白的鼻梁:“哥哥只是在想,原来栀栀会生气啊。”

  这可比往日在他面前故作矫情地装柔顺有趣多了。

  薛稚却是一愣。

  是啊,原来她是会生气的啊。

  她多可笑啊。被他打断婚事的时候她没有生气,被他逼迫着和谢郎绝婚的时候她没有生气,被他像娼|妓一样在床.上肆意折腾的时候她没有生气……怎么如今只是一句玩笑话就生气了呢?

  她有很多次本该生气的境遇,却因为怯懦一直选择了顺从于他。现在,却为了一句玩笑话生气了吗?

  眼眶顷刻便被绯色占据,她奋力挣开他,赌气起身朝竹林间走。

  桓羡脸色一沉,亦起身快步跟了进去。

  她步子很轻,走在落叶沙沙声也拂动无声。没走多久,茂林修竹之后,却有宫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传来:“哎,你瞧见了吗,方才宴会上,陛下今日兴致不高呢。”

  二人应声止住了脚步。

  “好像是呢……”另一名宫人答,又疑惑地问,“可为什么呢,是不喜欢咱们未来的皇后么。”

  “可能吧。我可听说了,陛下早就和那个乐安公主好上了。卫国公府出事之后,公主的栖鸾殿可是日夜灯火通明,啧啧……”

  “那她可真是够不要脸的。”另一名宫人愤懑说道,“卫国公府前脚才出事,她后脚就搭上陛下了。勾引自己的兄长,可真是个荡|妇啊。”

  “可不是吗。咱们陛下御极四年都未有过妃嫔,怎么会是陛下的错呢,一定是她刻意勾引……这女人啊,可真不简单。”

  “呀,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快回去吧……”

  二人似乎是在宴上服侍的侍女,偷空摸出来,并不知二人在此。互相催促着,很快跑走。踩断落叶的清脆声在静谧的秋风中十分清晰。

  薛稚却是遍体皆生寒气,摇摇欲坠立着,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桓羡快步走上前来,将妹妹扶住。

  “妄议贵人,妖言惑众。朕这叫人把人抓来。”他难抑火气地道。

  薛稚却摇摇头,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上潸然落下泪来:“何必呢,她们说的不对么?”

  “在外人眼中,一切都是我刻意勾引哥哥的。可事实上,我也不过是,哥哥的娼|妓罢了……”

  娼|妓两个字令桓羡心如蜂蛰,疼得狠狠一抽。他皱眉道:“妄自菲薄什么?这两字很好听?”

  然而以他做过的事,这句话似乎也没多少说服力。他只得道:

  “不许这样说自己。哥哥从未这样想过,倘若你是,那哥哥又成了什么?你愿意这般轻贱你自己,哥哥可不愿被你一道轻贱。”

  “再且,哥哥不会对别的女人这样,你乖一些,哥哥就不会再那般对你。”

  她还是没有反应,乌浓的长睫在雪白的脸颊上映下两道淡淡的鸦青色剪影。

  桓羡在心间暗斥了声矫情,却掌着她肩将她抵在了一旁的山石上:

  “让你没了丈夫,再赔你一个,怎么样?”

  “哥哥给你做夫君,如何?”他下颌抵在她衣衫轻薄的半边肩上,半真半假地笑问。

  是那日笫榻间问过的话,彼时她还没有回答,便被他嘲讽是在做梦。薛稚扭身躲着那越凑越近的唇,嘴上却道:“臣妹可不敢痴心妄想……皇兄,不是说我做梦么。”

  “那是骗栀栀的。”他看着她黯然如星月无光的眼睛,眸中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柔情,“栀栀乖一些,听话,哥哥就会对栀栀好的,我们还像,还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

  只觉浑身浸上寒气,薛稚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薄背隔着一层薄薄的秋衣触到被日光晒得微烫的山石。

  桓羡心间却忽然软得无以复加,他伸手将她额前一缕长发拂至耳后,呢喃唤道:“栀栀……”

  他也不知他今天是怎么了。从在宴会上听见别人祝福他和何令菀琴瑟和鸣始心里便不痛快,尤其是,在听到她那番“长相厮守,瓜瓞绵绵”的言辞之后。

  也许是因为他不喜欢何令菀,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男女之情。

  又也许,是因为尽管他不愿承认,也无法否认薛稚在他心间的分量的确不一样。

  在他心间,那个陪在他身边的女子,只该是她。

  妹妹也好,妃嫔也好,无论以何种身份。她只该待在他身边,替他生儿育女,为她和她母亲做过的事赎罪。

  可惜,她太不听话了……

  他耐心哄了她许久,她也这般心不在焉的,方才哼起《梅花三弄》来,明显是在想着谢兰卿。

  桓羡心间一寒,眼里顷刻又迫出风刀霜剑来,不等薛稚反应,捏着她下颌覆唇咬了下去。

  薛稚被迫抵在身后的坚硬山石,柔.嫩唇瓣亦被他吮得一阵阵发麻,牙关快要坚守不住。

  她怕他在这外头胡来,伸手死命地推着他。亦被他单手攥住,拇指指腹徐徐地在她手背上画圈。

  眼看得脑中凛绷的弦就要断掉,身前突然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陛下!您在做什么!”

  是御史江泊舟。

  桓羡身体一僵,震愕地回过身去。

  薛稚便是趁着这个时候尽全力将他推开,羞愤地掩面逃走。那位青年御史仍旧处在极度的惊愕之中,玉颜染赤,吃惊到几乎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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