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无双去了旁边水盆中洗了手,起来时,龚拓已经等在那边。
正准备付钱的时候,那位客人抢先过来,将几个铜板塞到老板娘手里,说是这顿他请了。
“先生不用推辞,”客人把龚拓的手推回去,不在意的摆摆手,“带你家娘子回去罢。”
无双在一旁看着,心道龚拓这大概是第一次,被一个平民百姓请吃糖水。依着过往,人肯定冷冰冰的扔下块碎银子,不领人家好意,转身离开,更不会让人碰上一下。
可这回,他竟接受了,脸色还算是和缓。
“我来。”龚拓伸手提起糖水,率先走出铺子。
无双跟上,双手端在腰间,半垂着脸,落后了一步的距离。
“凌子良在治腿,”龚拓刻意慢了脚步,等着无双上来,与她并排而行,“宫里御医有些手段的,说不定会好转。”
无双点头:“谢大人这段时间对我大哥的照顾。”
对于这些,她是心中感激的。或许龚拓这人冷漠无情,但是说到的就肯定能做到,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大哥现在安好,包括整个乌莲寨,朝廷并没有趁机给与打压。
“何必谢我?”龚拓眼看前方,薄唇微勾,“我和他是相互合作。”
无双侧脸看他,看得出他心情很好。其实她看得明白,在观州案子的这件事上,公事上一向严明的他,分明是偏向了凌家这一边,不惜顶着巨大的压力,乃至搭上他的前程。
夜市还很热闹,因为北越使团进城,这里的百姓纷纷走出来,也是凑个热闹。
前面,一个摊子围着几个女子,正在叽叽喳喳的挑选。来的时候,无双也注意到了,是个卖瓷娃娃的摊子。
“去看罢,我在这儿等你。”龚拓看出无双意图,在路旁一处停下。
无双想了想,遂对人点头:“我去一下。”
几步到了摊子前,她记得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个男童娃娃,圆呼呼的很可爱,像极了自己虎头虎脑的小外甥,是想着买回去给溥遂的。可现在正是上人的时候,前面被挡着,她进不去,耳边是女子们和小贩讨价还价的声音。
无双只能等着,然后回头看了眼。龚拓还等在那边,没有丝毫不耐烦。
好容易,她挤到里面,发现自己想要的那个胖娃娃已经不见。待问明摊主,知道已被人买走,而且是最后剩的一个。
重新从人堆里出来,无双双手空空,龚拓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淡淡失望。
“被人买走了。”她笑笑,随后看看天空,“该回去了。”
龚拓往那处摊子看了眼,随后迈步前行:“所以,看好了,就要赶紧拿下。”
不要等,东西是这样,人也是这样。你等一下,她可能就被别人抢走了。
“是挺可爱的娃娃。”无双心中还是忍不住失望,一步之遥错过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念念不忘。
龚拓没玩儿过什么娃娃,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有趣在什么地方。从小,他就是当成家主培养,和别人的童年不一样。
这时,天空飘下小雨丝,街上人的脚步瞬间快了起来,摊主们也忙着收拾东西。
“下雨了。”龚拓抬高自己的手,挡在无双头顶。
无双仰脸,便看见男人的手掌帮她遮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龚拓攥上无双的手腕,拉着人到了一处屋檐下,将她往里靠在墙边。
雨不算大,可来得突然,春日雨凉,淋着免不了一场风寒。街上的人开始跑起来,躲避着。
两人站在檐下,没一会儿功夫,街上地面已经湿了一层。
“可以跑回去的。”无双看着来路,入住的宅子并不算远,快跑的话也还好,顶多会把外衫湿透罢了。
“跑回去?”龚拓垂下脸看她,俏生生的站在是自己身侧,柔柔的想要去护住她,“你自己什么体格不知道?沾一点儿凉,就会发热。”
无双无言以对,龚拓说的是真的,自己这幅身子总是比旁人娇弱些。
“有个办法。”他对着她笑,然后拍了拍腰间,“我这儿有一枚信弹。”
“啊?”无双先是一诧,忙摇头。
龚拓脸上笑意更深:“说笑的,你当真啊?”
“不好笑。”无双闷闷一声,回看去街上。
雨大了些,屋檐开始嘀嗒着落水,珠子一样一颗颗砸去地上。
“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龚拓将糖水小坛放下,又叮嘱一声,“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走。”
无双还没开口,人已经跑去了街上,很快消失在雨帘中。
她弯下腰,将小坛抱在怀里,上面带着糖水的温度。她往里站了站,收着裙裾,后背贴上门板上。
一晚上的时间,就是和龚拓一起,想想也没做什么,甚至话也不多。只是她从没有想过,会和他心平气和的相处。
街上行人少了,撑着伞脚步匆匆。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一辆马车停在无双前面的路边。
少顷,车帘子掀开,龚拓自车内下来,撑开一把油脂伞,身上还是那件被糖水染了的袍衫,只是现在更多了一层雨水的浸湿。
他走到檐下,从无双怀里提过坛子:“上车。”
说着,他将伞面遮去无双头顶。
无双没推辞,已经很晚,再不回去,估计凌无然会带着一群人出来寻她。
车厢里干燥整洁,刚坐下,她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手炉,手心顿时热乎起来。
“虽然是三月,可毕竟春寒厉害。”龚拓道了声,随后在无双对面坐下,“你说的那个瓷娃娃是什么样的?”
无双整理好裙裾,手指描着手炉上的纹路:“看了眼,大约也忘记了。”
龚拓没再问,便说了声好。
路程其实不远,撑伞走回去也没什么,偏得还来了一辆马车。
龚拓同样住在宅子里,只是他住在西苑,更大些的东苑安排了溥瀚漠。
回到房间的时候,溥遂还在倔强的等着,明明眼皮已经撑不住,念念不忘红豆莲子糖水。
“这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就这么犟?”凌无然很是没办法,数落一声。
无双一笑,隔着小几,与姐姐同榻而坐:“随姐姐咯。”
凌无然笑了声:“这小子,如今可算找到你这个靠山了。”
“姨母就是好。”趴在桌上吃糖水的溥遂不忘抬头插一句嘴,胖嘟嘟的脸上站了个豆屑。
说完,还不忘小手托腮认真思考。母妃会凶他,父王虽然好说话,但是后面还是全听母妃的,就这个姨母最好,母妃和父王都让着。他这么聪明,这叫审时度势。
“姐,你累了就回屋去睡,我来看着遂儿。”无双见凌无然连打了几个哈欠,断定人是累了。
“没有,”凌无然刚到一半的哈欠生生憋了回去,捞起桌上茶盏抿了口,“再和你说会儿话。”
无双嗯了声,舀了一碗甜水,端去凌无然面前。
“等一切过去,你和大哥,咱们一起回北越。”凌无然开口。
“好。”溥遂抢话快,两条小腿欢快蹦起来,“姨母,以后咱俩就住一起。”
“胡说,”凌无然呵斥一声,脸色故意一沉,“不行。”
“为什么不行?”溥遂委屈巴巴,看着怪叫人可怜的,“那我跟着母妃,父王总是趁我睡着,把我抱去别间,然后他就……”
“咳咳!”凌无然被呛了一口,忙拿帕子捂嘴,不忘狠瞪儿子一眼。
溥遂闭了嘴巴,赶紧钻进无双怀里,寻求庇护。
无双疼爱的摸着孩子头顶,随后将沉甸甸的团子抱到腿上,蹭蹭他肉嘟嘟的脸:“以后这话不能乱说。”
“行了,留在你姨母这儿罢,”凌无然最终妥协,从软榻上起身,“无双你也早些睡,明日咱去这里的马场看看。”
。
翌日清晨,西苑。
雨下了一夜,这时终于停下,院里落了一层花瓣,推开窗户便是沁人的花香。
龚妙菡睡到一整宿,这才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任由乳母帮她梳着头发。
“小姐真是任性,跑来这么远。”乳母道了声,手里灵巧的挽着少女的发。
龚妙菡盯着银镜,眨巴两下眼睛:“我想来看看马场,先生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你可就拿这些我听不懂的来堵我,”乳母笑着,眼看着自己带大的姑娘,这两年逐渐出落,心中甭提多得意,“也是世子宠着你,会答应带你过来。”
提起自己的哥哥,龚妙菡砸吧两下嘴巴,右脸颊陷进去一个可爱的酒窝:“我也纳闷儿,他从南面回来后,就变得好说话了。”
“毕竟是亲哥哥。”乳母道了声,将一条桃粉色的缎带系在少女的脑后。
龚妙菡从妆台离开,回转过身来:“他人呢?”
少女豆蔻,亭亭玉立,眉眼间几分龚拓的影子,只是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淘气。
“世子今晨才回来,可能昨儿夜里有事忙。”乳母帮龚妙菡整理了衣襟,又道了声,“瞧着,带回了好几只大箱子。”
龚妙菡听了,心生好奇,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从抄手游廊上下来,她直奔着正屋进去,一进门,果然看着地上摆了几只箱子,此时已经打开,她那个傲气不行的哥哥正蹲在箱子边,琢磨着什么。
箱子里全部是些瓷娃娃,各式各样,因为易碎,放了好些的稻草防护。
龚妙菡眼睛一亮,笑着跑到龚拓身边:“哥,你在玩瓷娃娃?我喜欢你手里的那个。”
说着,伸出小手就想去抓。
“手拿开。”龚拓抬了下眼皮,在龚妙菡脸上一扫。
龚妙菡脸蛋儿一皱,讪讪收回手:“看看都不行?再说,你拿的是个女娃儿,不太好罢?”
龚拓站起,垂眸看着手里的瓷娃娃,眼中柔和一些。的确是个女娃儿,可爱的脸庞,眉眼弯弯的笑着,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像无双。
是那种干净与澄澈,想让人捧在手里的感觉。
龚妙菡撇撇嘴,干脆自己蹲去箱子边,伸手翻找:“咦,哥你看这个。”
她举着一个男娃儿两步到了龚拓面前,笑嘻嘻的眯着眼睛:“这个和你真像。”
龚拓瞅去龚妙菡手里,是一个皱眉生气的娃娃,颜色也不如别的鲜亮:“像吗?”
“像啊,”龚妙菡不怕死的指着娃娃似笑非笑的嘴,“你看,这一副谁都欠他的别扭模样。”
“龚妙菡。”龚拓齿缝崩出几个字,他真是头脑发懵,才会带这个祖宗来。
龚妙菡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哝:“连句说笑都不行,还说不像?”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显然像往常一样,说不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