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骑猪上清华
沈清烟瑟缩了下,扭过头往自己屋子走。
身后屋门砰的一声关住。
沈清烟松了口气,回到自己屋里。
“少爷累着了吧,小的去打水给您洗洗,”雪生看她一身泥土,人也跟失了魂似的,忙端来椅子让她坐下,捧着盆出门去接水了。
沈清烟蜷缩在椅子上,抱紧腿把头埋下。
雪生端水回来就看见她这副样子,赶紧过来轻声问道,“少爷,是谁又欺负您了吗?”
沈清烟沉默了好久,才绷不住哭腔道,“我不想跟他道谢了。”
雪生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顾明渊,哄她道,“少爷别哭了,不道谢也不打紧,小公爷那样的人物不定能记起学堂这边。”
沈清烟眨下眼睛,泪水滚落,嗯了声。
她以后都对他敬而远之。
雪生服侍她褪下脏掉的衣衫,换好衣裳,才笑道,“少爷,跟您说个好消息,老爷托人递了话,一到了假就接您回府,您就能见柳姨娘了!”
若在平日,沈清烟听到这个必定欢天喜地,眼下她却直心悸,“我不想回家了。”
雪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奇道,“您不想见柳姨娘了吗?”
沈清烟茫然了片刻,立刻蹲地上捂住脸,雪生还想劝,她自己断断续续哭出来,“我惹了祸,不回去父亲一定会骂姨娘,要回去的。”
雪生想劝又好像劝不了,只能哄着她起来,“看您累糊涂了,先歇歇吧,用过午膳再睡会儿,下午是周塾师的课,您得打起精神来。”
沈清烟点一下头,洗过脸后,午膳只用了小半碗,在屋里又睡了半个时辰,才稍稍平复情绪,去学堂上课。
她来的算早,学堂内没几人,等到她到座前,甫一坐下,椅子骤然不受力,砰然散架,她也一屁股落地上。
正好荀琮和赵泽秀几人进来,一眼看她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赵泽秀笑道,“沈六,咱们学堂里的桌椅板凳可都是鸂鶒木做的,弄坏了你得赔啊。”
沈清烟没见过鸂鶒木,但也听过鸂鶒木干多结瘿,白质黑章,木质极结实,材质珍贵无比,沈清烟身子轻,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坐断。
可现在椅子确实坏了。
沈清烟垂着头抿紧唇,视线定在椅子的四条腿上,都被人锯了半截,要断不断,怪不得她会坐坏。
沈清烟眼望过他们,咬牙道,“这不是我弄坏的。”
这时候学堂里已经来了很多学生。
“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了吗?”荀琮冲那些学生扫一周,扬声道,“你们都在场,这椅子是不是他弄坏的?”
他在学堂里向来横着走,一发话立刻有学生响应。
“就是他坐坏的,我亲眼看到他坐坏了椅子!”
“我也看到了!自己做了错事还想赖账,永康伯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儿子!”
一瞬间整个学堂里都是指责她的声音,无一人愿意为她说话。
沈清烟僵立在那儿,怔怔的看着他们,他们义愤填膺,仿佛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她又看向罪魁祸首,荀琮懒洋洋的靠在窗前,面带着轻蔑,她张了张口,还是重复着,“不是我干的。”
也没人听她的。
她霎时间又想哭。
可到了时辰,周塾师进来学堂,学生们便都规矩的坐回座上,只她一人站着,周塾师看她要哭不哭的,又见她的椅子坏了,数落了两句,便让小童去搬新椅子。
那小童搬着椅子过来,身后跟着庆俞,就立在门外。
周塾师出去跟他说话,未过片刻回来授课。
沈清烟坐下来,耷拉着脑袋,也就没看见庆俞经过窗户时看了她一眼。
挨到下学,沈清烟在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匆匆理好书袋往出走,过荀琮和赵泽秀时,听见一声冷笑,她不愿意再理会,想赶紧离开。
“娘娘腔,”荀琮嗤笑道。
沈清烟在家中时有父亲管教,她从不敢忤逆父亲,父亲叫她好好跟这些人相处,她想过要把他们当朋友待,但他们瞧不上她,她是软弱,现在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她又岂会不气?
她转过身,颤声说,“我没得罪你!”
荀琮一愣,也摊手,“我说你了吗?”
沈清烟握紧手指,眼睫上下不停抖动,她知道不能哭出来,哭出来对方会更得意。
荀琮抱着胳膊起身,踱到她身边,瞪她,“是不是你通风报信的?”
“……我、我没有。”
荀琮离得太近,沈清烟本能后退一步,落在他眼里就是做贼心虚,他面露凶相,“你最好自己滚出学堂,否则我让你后悔莫及。”
沈清烟吓得不敢回嘴,小跑出了学堂。
回学舍后,雪生告诉她,“小公爷身边的庆俞带人来学舍,把顾二爷在这里的东西全部带走了,小的猜,顾二爷以后不会再来学堂,您也不用怕了。”
沈清烟没吱声,进到里间关了门,隔着门对雪生轻声道,“我不想听到他了。”
雪生唉一声,没再多说话。
这头庆俞向顾明渊交了差,思忖再三多嘴一句道,“小公爷,奴才刚刚在学堂看见沈六公子跟学生们起争执了。”
顾明渊停了小刀,将手中快要成型的木雕置于书桌上,顿了顿,随口问道,“为的什么事?”
庆俞便把看见的情形说了一遍,之后添一句,“荀二公子跟赵二公子看起来是故意为难沈六公子。”
顾明渊深着眸回忆起将顾明祯带回来的情形,顾明祯口口声声称是沈清烟伙同他设局害他。
那荀琮和赵泽秀大抵也会记恨沈清烟。
若真如此,沈清烟就是无辜被波及了。
——
翌日午后,英国公要去赴老友的约,顾明渊正好下值的早,便替了他的课。
沈清烟自昨日受了气后,便不敢再那么早来学堂,是近开课时才进学堂,坐下不久,顾明渊开始授课。
这学堂的书桌上摆着笔架,沈清烟如往常一般伸手拿毛笔,却只见笔架里不知被谁放了只死鸟,上面爬满虫子,连着她的毛笔上也有,她陡时惊恐的将笔一扔,人也吓得起身。
满座人都转头看着她,就是顾明渊也在她身上定眼,看她像是被吓着,脸都白了,在原地战战兢兢,眼是垂着的,只看的见睫毛还在颤。
沈清烟一时手足无措,不由自主的抬起眸望着他,眼底漾着水,雾蒙蒙的带着乞求,旋即又意识到他可能不会搭理自己,顿时又把头底下。
自暴自弃的想,说不定他还嫌她扰乱学堂授课,要罚她。
“没事就坐下,”清冽的声音不带一点波动。
沈清烟忽然松了口气,坐下来之后打死也不敢碰笔架。
顾明渊眼飘过她桌上的笔架,继续讲课。
下学后,沈清烟飞快抱住自己的书,一溜烟跑了。
荀琮和赵泽秀一脸得意的出了学堂。
等到学堂内没人了,庆俞进来走到沈清烟桌前,从书架里翻出死鸟带走了。
——
荀琮和赵泽秀一日比一日要变本加厉,起初还只是在学堂里欺她,后来她住的学舍内常出现死蛇、死老鼠,甚至有时半夜忽然会听到凄厉的叫声,往往吓得她彻夜不眠,白日里也没精神听课,又缺了顾明祯指导功课,被周塾师抓到过几回打瞌睡,又兼不满意她交上来的功课,接连几日都逮着她训斥。
沈清烟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忍受,人都日渐消瘦。
静水居这里,顾明渊听着庆俞汇报近来学堂里发生的事,沉默了良久,他出声道,“你明儿去学堂一趟,跟周塾师知会一声,让沈六公子每晚戌时来静水居做功课。”
作者有话说:
第八章
隔日正赶上月末,伯爵府按时过?????来接人。
沈清烟有一个月没回府了,她父亲正上值不在府里,甫一入府,她本想先去见她姨娘,可福寿堂的老嬷嬷等在前堂,照着规矩,她得先去福寿堂拜见祖母。
这会子照着时辰,祖母应该已经起身,老嬷嬷引着她进了福寿堂,一眼就见祖母和沈浔坐在桌上用早膳。
老太太冲身边的丫鬟秋月道,“烟哥儿回来大概还没用早膳,添双筷子。”
这秋月向来对沈清烟没有笑脸,这回倒是奉上筷子,跟沈清烟陪着笑道,“老太太特地让厨房做了六少爷爱吃的鹌子水晶脍和玫瑰粥,您快坐下尝尝。”
沈清烟坐到沈浔的右手边,兄弟两个互不吭声,沈清烟只想赶紧喝完粥,早早回姨娘院子。
老太太看她吃的快,慢条斯理的笑道,“瞧瞧这孩子,在学堂里呆了一个月,都饿得狼吞虎咽了。”
沈清烟分辨不出话里的意思,只能继续闷头吃。
老太太等着她吃了那碗玫瑰粥,才笑眯眯的问她,“那学堂里的先生可真比咱们府里的西席厉害?”
沈清烟老实的嗯了声。
老太太脸上的笑淡了淡,露出愁容,“这要是咱们府里的族塾,你们兄弟都能上,偏只能你一个去,你五哥哥却被耽误了。”
沈清烟眼眸看了看沈浔,沈浔也横着她,说起来他们兄弟生的没一点像的。
沈家三房里,三老爷沈钰是庶出,沈清烟的父亲沈宿和二老爷沈辉是老太太生养的,沈辉最像沈清烟的祖父,这沈浔肖父,浓眉大眼,身形高挑健壮,沈清烟却是瘦弱貌美,男生女相,和他站一起自然就被比下去了。
沈清烟还是庶出,柳姨娘又不是什么光彩的出身,虽说明面儿不表露,暗地里老太太也没少给她们脸色看,老太太心眼都偏到沈浔身上。
沈清烟收回目光,低头不语。
老太太一阵唉声叹气,“你如今出息了,好歹要帮衬着兄弟,这府里若能出两个有功名的孙辈,我以后去地下见你们祖父脸上也有光。”
沈清烟木讷的问她,“祖母想让孙儿怎么帮衬?”
老太太先是黑了下脸,旋即还是笑道,“你在那学堂里呆了也有一个月,总和那里面的先生熟了,跟他们求求情,让你五哥哥也进去学习,这不是顺手的事儿?”
沈清烟放在膝上的手指攥成拳,她就知道,祖母今儿突然对她和蔼可亲定是有事儿找她。
“周塾师每日授完课就不见人,孙儿在他面前说不上话。”
老太太听到她推拒,立刻脸色不好,放下筷子,搭着秋月的手进到房里,片刻功夫秋月笑盈盈的冲她和沈浔道,“老太太精神头不好,已经躺下小憩了,二位少爷用过早膳就请回吧。”
兄弟俩便都离了座,一前一后出福寿堂,沈清烟气不过,冲沈浔道,“五哥哥,是不是你怂恿祖母说这话的?”
她气起来的时候两腮鼓起,眸子瞪圆,雪粉脸孔在日光下清晰可见微小绒毛,像只兔子,毫无气势。
沈浔抱着胳膊瞅她半晌,呵笑,“我用得着怂恿祖母?”
也是,他是祖母的心头肉,祖母事事都为他考虑,甚至还动过让沈宿过继沈浔为嗣子的念头,一子顶二门,这种事在京里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