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 第35章

作者:顾了之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元策手指稍稍蜷了蜷,视线从远处收回,低下头去,看见身前人脸颊红红地抬起两根手指,捏紧了自己的鼻尖。

  元策:“?”

  姜稚衣用眼神说着“来不及解释了”,使劲捏着两指,满眼警惕。

  一直等到几道脚步渐渐远去,再听不见一丝动静。

  姜稚衣飞快松开自己的鼻尖,大口大口喘起气来。元策也手一松放开了人。

  “可憋、憋坏我了……”姜稚喘了好一会儿才说上话来,“你看你,怎么忘了我还有鼻子?”

  “?”

  “那话本里不是说,武人耳力非凡,可听见附近的呼吸声?”

  “……”

  元策:“你话本里说的是我这种武人,那帮废物听不到。”

  姜稚衣一愣:“那你方才一直捂着我嘴做什么?我又不会傻到这种时候出声……”

  “……”

  元策轻轻握掌成拳,撇开头去:“……忘了。”

  姜稚衣探出脑袋朝身后看了看,回想起方才钟伯勇理直气壮的骂声。要不是因为这个耍阴招的,她和阿策哥哥今日也不会闹不开心。

  姜稚衣冷哼一声:“这个钟伯勇,哪儿来的脸找你再比,看他上次骑射考校虽挑衅于你,倒还算光明磊落,今日居然用上了下滥的手段……我得好好教训他去!”

  元策:“你拿什么教训?用你的小细胳膊小细腿?”

  姜稚衣回过头来:“当然是用我的嘴,我可以去皇伯伯那儿告状呀!”

  “康乐伯这些年虽很少再上前线,早时候也是立过赫赫战功之人,你的皇伯伯会为你一句话,拿有功之臣的儿子如何?”

  “那起码也可罚他在家闭门自省十天半月,你在书院不就能清净好一阵了?”

  “不用,”元策抬起眼,望向钟伯勇刚刚落过脚的那道长廊,一扯嘴角,“我要的,就是他来招惹我。”

  “……不要再拿那些过家家的玩意儿去招惹沈元策了!”

  入夜二更天,康乐伯府,康乐伯重重一砸拐杖,指指面前的儿子:“听见没有?”

  钟伯勇站在书案前不服气地昂头:“他打断了阿弟的腿,阿弟又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说是为何挨的打,我替阿弟找个场子怎么了!”

  “那你这场子找回来了吗?”

  钟伯勇一噎。今日晌午他找到沈元策,质问他为何不比了,结果沈元策轻飘飘说了句——

  “让了你个内应也就得了两筹,我不如拿自己的左手同右手比。”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儿子!”康乐伯恨恨摇了摇头,“被打的又不止你阿弟一人,一看便是一群儿郎的小打小闹,有什么好叫你如此意难平?”

  “阿弟都断了一条腿也叫小打小闹,那在您眼里什么才叫大事……?”

  “自然是钟氏全家上下的性命!你姑姑那儿子不还被打断了两条腿?这就说明你阿弟并非招惹沈元策的罪魁祸首,你如今这么一闹,才真要被他记上一笔!”

  钟伯勇不可思议地笑起来:“我还真不懂了,阿爹早年立过的战功难道不比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高?就说阿爹这条跛腿,都是圣上一再惋惜的……沈节使已经不在,如今河西节度使之位空悬,说明圣上也信不过沈元策,他一个十八稚子,值得您这样害怕?”

  康乐伯闭起眼,长长深吸一口气:“这段日子,你姑姑被永盈郡主软禁在府,不停派人传信给我,让我去向圣上求情,你可知我为何坐视不管?”

  “……为何?”

  “因为圣恩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水,若提早散尽,万一将来有一日需要靠它保命,便无从依仗了……”康乐伯睁开眼,眼底眸光一沉,“不要再在外张口闭口提我过去的战功和我这条跛腿,沈元策在京的这段日子,给我低调行事,最好低到他看不见你!若还有今日这样的事,你就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别想再踏出府门一步!”

  同一时刻,沈府书房外。

  穆新鸿叩了下门,听见里头一声“进”,推门看到元策执了卷兵书在灯下读,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世间用兵打仗的将军大致分两种,一种是理论起家,一种是实战起家,大公子属前者,从前在京装着纨绔样,私下其实一直在书房里研读这些兵书,而少将军却与大公子正好相反——

  少将军几乎是在实战里长大的。

  当初为防被人发现这张与沈家“独子”一模一样的脸,少将军幼时常年待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宅子里。

  那座宅子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练武场,装盛着世间所有的兵器、一切练兵手段。沈节使无法常常看着少将军,便派亲信在那里训练儿子。

  从会走路起,少将军十八般武艺一样样学过来,一样样从磕磕绊绊到驾轻就熟。

  再后来,等少将军长大一些,有些能耐了,便被沈节使领进了军中。

  在军队里,有那么一类人本就驻扎在最神秘的角落,从不公开露面,那便是“斥候”。

  他们穿梭在最前线刺探敌情,风餐露宿,与马为伴,渴了喝雨水,累了睡树枝,当危险靠近,还要有逃出生天的本事。

  一个优秀的斥候所需具备的实战经验和本领,有时不亚于一个指挥作战的将军。

  穆新鸿认识元策的时候,惊异于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郎,竟然是玄策军中最精锐的斥候兵。

  就是这段斥候岁月,让少将军走遍了河西每一片沙漠绿洲,每一处山川丘陵,从每一座冰川到每一道溪流都铭记于心。

  过去这年,沈节使和大公子先后身死,少将军十八年来所学的一切终于成就了那一场震惊四海的胜仗。

  穆新鸿当时就在想,是不是沈节使早猜到会有这么一日,所以早早做了准备,甚至连这两个儿子一个叫沈元策,一个叫元策,都是为了让弟弟提早习惯成为哥哥的影子。

  ……

  穆新鸿出了会儿神,再看向此刻读着兵书的元策,疑问道:“少将军怎么看起这些来了,这些对您也没什么用了。”

  元策头也不抬淡淡道:“看看兄长以前都在读什么。”

  也是,十几年不曾谋面,相逢不久便阴阳相隔的兄弟,注定只有一人可以活在光下,如今大公子的一切都在被慢慢抹去,也只能靠这些故人的遗物来证明故人存在过的痕迹。

  穆新鸿叹了口气,想着大公子,问起正事:“少将军,今日马球赛上,您可探出了钟伯勇与那些同窗的关系虚实?”

  元策目光一顿,从书卷里抬起头来。

  穆新鸿默默朝他看了过去。

  少将军此去天崇书院,自然不是没事找事,逃避永盈郡主的催婚不过是顺带,更重要的是借此深入到那些世家公子之中。

  今日这马球赛是一场团队作战,正是最好判断那些世家公子之间关系的契机,少将军之所以应战“陪玩”,也是为了这个。

  “一半。”半晌过去,元策吐出两个字。

  “啊?”

  元策揉了揉眉心:“有点事,只打了一半。”

  穆新鸿观察着他疲惫的神色,连忙劝慰:“哦,是不是郡主半途又跟您闹脾气了?没事,也不急于一时,下次还有机……”

  “不是她。”

  “那这书院里还有谁这么了不得,能给您使绊子?”

  “不是她闹脾气。”元策皱拢眉头,闭上了眼。

  穆新鸿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左右是不敢说话了。

  静谧的书房里唯余更漏点滴之声,不知多久过去,元策睁开眼来,突然问:“若一个人分神乏术,两件事,做了一头,难顾另一头,该当如何?”

  “那自然是有所取舍,先去做更重要的那件事了!”

  元策缓缓点了点头,看向书案边那一卷前日晚上不曾被青松揭开的画卷。

  他知道,那一卷是裴子宋的画像。

  盯着看了许久,元策再次开口:“你说,若她或许也并非我兄长不可,也可能有朝一日对他人心生好感,我是否该替兄长鸣不平?”

  穆新鸿一愣,才明白原来这两问还是在说郡主,仔细想了想道:“……您替大公子不值倒也正常,不过毕竟大公子已经不在,卑职觉着若真有这么一日,由着郡主去,也算是替大公子好聚好散了。”

  “好聚,好散。”元策一字一顿念着这四个字,点了点头。

  笃笃笃声叩门响动,青松的声音忽然在书房门外响起:“公子,郡主漏夜过来了,说您今日心情不好,她过来陪陪您。”

  元策目光轻轻一闪,攥着书卷的手微微收了收紧。

  穆新鸿赶紧朝外道:“这大冷天的赶快请进……”

  “等等。”元策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眉头一点点拧了起来。

  他在京的日子一天少过一天,今日却为替兄长鸣不平而忘了正事,这样的失误,不可再有第二次。

  既然最终都要替兄长好聚好散,这不平也无甚可鸣……

  倒不如,盼着这一天来得更早一些。

  沉默半晌,元策松开眉头,脸上已无半点犹豫,偏头望向窗外道:“不必请进了,跟她说我乏了,已经睡了。”

第30章

  隆冬的风呼呼吹了整夜, 一夜过后,长安街头枯枝落叶成堆, 满城萧瑟。

  阴日太阳迟迟未出, 天刚擦亮的时辰,大街上人迹寥寥,辘辘行驶的马车内, 姜稚衣呵欠一个接着一个。

  昨日散学时见阿策哥哥心情似乎仍是不好,她回府后思来想去坐不住,叫厨房炖了些顺气安神的补汤,去了一趟沈府。

  不料炖完时辰有些晚了, 阿策哥哥已经睡下,这就跑了个空。

  打道回府之后,她便嘱咐谷雨和小满第二天说什么都得将她从床榻上拉起来, 再不可迟到,令阿策哥哥心寒。

  这一早上,姜稚衣与困意斗争良久,在心里默念了一百八十遍“阿策哥哥在等我”, 终于打着呵欠爬了起来, 迷糊着眼穿戴洗漱完毕, 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缓缓朝城东南驶去,在天崇书院门前停稳,姜稚衣顶着一双困得泪光滢滢的眼走了进去。

  此刻时辰还早,只有几名住在学舍的公子到了学堂, 连天字斋最品学兼优的相国之子都还没来。

  进了学堂,一看元策还没到,姜稚衣吩咐谷雨悄悄将一份热腾腾的汤搁在他书案底下,随后在自己坐席前落座, 支着额角补起眠来。

  日头渐渐攀升,一点点钻出厚重的云层。金光透过窗格洋洋洒洒落在书案上,烘得人浑身暖融融的越发渴睡。

  姜稚衣在闭目养神间听见一道道细碎的脚步声,说话声,呵欠声,高低起伏,时远时近。像是学生们陆陆续续进来,同她一样困意滔天地落了座。

  隐隐将要沉入睡梦之时,堂中突然激起“啪”一声镇尺拍案的清响。

  姜稚衣人一颤,蓦地睁开眼来,一抬头,看见教书先生不知何时已站在讲坛上,正提醒在座众人打起精神,准备开课。

  一转头,右手边的坐席却还空着。

  姜稚衣朝谷雨使眼色:人呢?

  谷雨比了比嘴形,说还没来。

  教书先生在讲坛上说起今日上午两堂课的安排,眼看元策迟迟没到,姜稚衣蹙了蹙眉,正要叫谷雨出去打听打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忽见窗前走过一道颀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