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 第43章

作者:顾了之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穆新鸿酝酿了句应景的话出来:“总之如今暗害大公子的凶手已在牢狱之中,也可告慰大公子在天之灵了!”

  元策笑意蓦然一收,从信笺里抬起一丝眼皮来。

  穆新鸿一愣。这话也不能说?这他说错啥了?犹疑着仔细看了眼元策指尖捏着的那封信笺——

  彩色的花笺,绘了漂亮的花,洒了金灿灿的粉,闻着还有香喷喷的味儿,一看便知出自谁人之手。

  “哦……”穆新鸿才发现自己应错景了,尴尬地干笑了声,“您是在高兴这信里的东西呢。”

  元策沉着脸一掀眼皮:“看到些蠢事罢了。”

  穆新鸿轻咳一声,想起前几日青松偷偷叹着气跟他说,公子最近每日看郡主的来信都会笑,不知大公子在天上看了作何感想……

  “没事,少将军,这笑就跟打喷嚏一样都是人之常情,谁忍得住啊,咱想笑就笑,不必理会他人目光!”

  “……”

  元策缓缓抬起一根食指,指住他,往右一划。

  穆新鸿顺着那根手指转过头,看见送客的方向,摸着后脑勺退了出去。

  房门一开一阖,书房里归于寂静,元策垂下眼,目光重新落回到手里的信笺——

  “阿策哥哥亲启,转眼已见字如面近半月,何时能真正见上面呢?听青松说你的伤已拆去细布,我的脚也好得差不离了,今日医士让我下地走走试试,我走了两步,确实不疼了,只是我好像不太会走路了。虎虎在旁边看着我,我走一小步,它就跟着蹿一大截,回头冲我喵喵喵,你说它一个四条腿的,走得比我两条腿的快有什么好骄傲?明日休想再吃我的鱼。”

  元策目光下扫,从被穆新鸿打断的这句继续读下去——

  “对了,宝嘉阿姊今日来府上了,前阵子她来看我的时候我都喝了药睡着,今日总算与她说上了话。她说要是早知道我会出这等事,便不让我帮她去打听裴子宋的婚配了。现在你知道了吧,可不是我对裴子宋有非分之想。今日我顺带也问了宝嘉阿姊,她和李答风可是旧识?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宝嘉阿姊的酒楼开张在李答风进京之后不久,刚好叫‘风徐来’,这其中一定有鬼。但宝嘉阿姊不愿跟我讲,还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你回头跟你的军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套出些话来,我可实在太好奇了!”

  “不过今日还收到一则坏消息,舅舅的家书里说,他那边修渠工事未完,至今没能启程回京,恐怕赶不上除夕了,那我们岂不是要晚些才能说亲了,唉……不过看信中意思,舅舅只是赶不上除夕,年后应当会尽快回来。你也不必担心,你如今建了功立了业,本就已可与我匹配,眼下外边都在传我们的事,就算为着我的声誉,舅舅也定会认下你这个外甥女婿。熬了三年多,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都快开心得睡不着觉了。你呢,开不开心?”

  元策捏在信笺上的手攥了攥紧,眼神微微黯了下去。

  恰此刻,一阵轱辘辘的轮辙声响起,伴随着一道不高兴的女声靠近了书房:“本郡主都坐着轮椅来了,你家公子再忙,怎可能不见我?你让他当面与我说这话!”

  话音落下不久,房门被敲响,青松站在门外颤颤巍巍道:“公、公子,永盈郡主来了。”

  元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信笺,默了默,叠拢了收进旁边一只檀木匣子里,道了声“进”。

  房门打开,两名健仆扛着轮椅过了门槛,半月未见的人穿了身鹅黄搭青绿的袄裙,发间簪一支流苏垂坠的金步摇,额间珍珠花钿闪着莹润的光,一进门便像将这死气沉沉的屋子染上了春色。

  “听说有人忙得没空见我?”姜稚衣端着手坐在轮椅上一扬下巴,睨着书案那头,明明坐着矮人一截,气势却分毫不减。

  元策目光在她身上一落过后,看向她身后的青松:“你都没来与我通禀,我何时说过不见?”

  姜稚衣一愣,一旁谷雨生气地朝青松发话:“你怎么回事,还假传你家公子的令?”

  青松冒着冷汗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只是觉着这样下去大事不妙,公子好像真的要和郡主好上了,所以擅作主张……

  “下去吧。”元策没为难他。

  青松松了口气,忙不迭告罪退了出去。

  姜稚衣本想再说几句,想着半月未与阿策哥哥见面,不想在下人身上浪费时间,便让谷雨快快推着轮椅送她上前。

  元策:“腿还没好,瞎折腾什么?”

  “你没看我今日的信吗?医士说我可以下地了,别走太多路就行,我给你走两步。”姜稚衣说着就要起身展示一番。

  “不用,去那儿坐着我看。”元策朝谷雨使了个眼色。

  姜稚衣被推去罗汉榻那头,坐上榻脱去了鞋袜。

  “半月没见,第一面还是来看我的脚,我脚是比脸好看吗?”姜稚衣嘟囔着把脚踢过去,“喏,看看看,看个够!”

  元策人往后一仰,一把抓住那只直冲他面门的,白生生的脚,单膝屈地在榻边,垂眼看了看已不见淤青之色的脚踝,拿拇指指腹轻按过她的关节筋骨,掀起眼皮,将这只脚一把推了回去。

  姜稚衣一声低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这粗暴的动作:“你之前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元策撑膝起身:“因为现在已经好了。”

  姜稚衣气鼓鼓把脚递给谷雨,让她给自己穿上鞋袜,冲他冷哼:“那我还有别处受新伤了呢!”

  元策眉梢一扬,道她要来上一句她的心刚刚受伤了,却见她突然一摊手,递来十根手指,每根指头上都布了新的旧的血点,有的已结了暗色的痂,有的还殷红着。

  元策目光一顿:“做什么去了?”

  姜稚衣神神秘秘地一弯唇角,从袖中掏出一只香囊:“给你做香囊去了呀!”

  元策看向那只玄色底绣金线虎纹的男式香囊,眼神一闪。

  “本想在信里跟你说我每日扎到了几次手,想想说了便没惊喜了,我是不是很能忍?”姜稚衣得意地笑着,笑完又叹了口气,心疼地吹了吹自己的指头,“这绣活实在太难了,要不是为了你,我一辈子都不会碰的……”

  元策拧眉看她:“我要香囊干什么?”

  “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香囊,我以前给你的那块玉不是被你摔碎了吗,碎了也不吉利了,不好再用了,最近动不了腿躺着无趣,我便动动手做样新的信物给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样也好,就当是三年后新的开始——”姜稚衣将香囊递过来,催促他接过,“快收好了,这回不许弄坏了!”

  元策垂下眼睑,看着那只香囊,还有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紧,冷不丁的,突然想起她今日那封信中最后一句问话——

  你呢,开不开心?

  如果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都是偷来的,也许他的开心也是迟早要还回去的东西。

  这些日子,当他拿起那些信,短暂地忘记兄长,却又总会在放下信之后更长久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梦见兄长的脸。

  耳边清亮的女声还在嘀嘀咕咕着——

  “本来我也不知道绣什么纹好,看到虎虎在我旁边上蹿下跳,我就绣了虎纹,你以后当了我的郡马,也像虎虎一样只围着我转就好了!”

  “虽然这虎纹着实复杂了些,不过这世上就没有我姜稚衣办不到的事,是不是绣得还不错?”

  “我还在香囊内衬绣了我的名字呢……”

  元策抬起眼,看着眼前这张天真烂漫的笑靥,忽然第一次想知道,倘若她发现这不是新的开始,而是错误的、不该发生的取而代之——

  她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笑,还是会吓得转身就跑。

第37章

  送完定情信物, 姜稚衣回府又歇了几日,医士再来触诊的时候,说她这脚已不必顾忌, 可像从前那样行动自如了。

  这人平常天冷的时候本也爱懒在宅子里, 可自己不想出去和没法出去却是两回事,连着禁足了大半月, 一得到医士的准话, 姜稚衣一刻等不住地派人去沈府送了信,让元策陪她上街出游去。

  半个时辰后,姜稚衣第一次青天白日在侯府正门看见了光明正大来找她的元策。

  望着这感人肺腑的一幕,姜稚衣近乡情怯般在门槛前一脚停住, 攥在手心的锦帕忍不住挪向了眼角。

  元策翻身下马一顿:“?”

  姜稚衣掖着帕子揩揩眼角,朝他抬了下手:“想到往后都不必再偷鸡摸狗了,一时有些喜极而泣。”

  “……”

  不过是外边的事态已无可挽回, 走旁门也于事无补,便没有多此一举。

  元策掀眼瞥了瞥她:“那你先在这儿泣会儿, 我去打马转一圈再来?”

  “不泣了不泣了, 这便出发!”姜稚衣匆匆收起喜泪, 搭着婢女的手走上前去,提着裙摆踩上轿凳坐进马车,一抬头,见元策还杵在原地不动,“怎么了,上来呀!”

  元策皱眉看着面前这辆花里胡哨,丁零当啷的马车:“非要坐你这招摇过市的?”

  “你的马车太小,坐在里头行动不开,我这辆里头还有榻呢。”

  “……大白天要什么榻?”

  她只是为了形容马车之大罢了, 咬文嚼字个什么劲儿:“那你陪人逛街要什么嘴?”

  “……”

  “你是没坐过这么高的马车吗?我教你,你就踩那个轿凳,垫一脚就可以上……”

  元策长腿一跨,一脚登上马车,弯腰进去:“我是你?”

  姜稚衣觑觑他,探出窗外朝婢女们道:“今日都不必跟来了,我与郡马要去把臂同游,不想有人打扰,你们将郡马的宝贝坐骑照顾好就行。”

  元策:“……”

  马车辘辘驶出崇仁坊。年关将至,朝堂之上各部各司为钟家惊天动地的贪污案忙得晕头转向,气氛低迷紧张,却不碍着老百姓们欢欢喜喜过大年,早早张罗起除夕的行头。

  大好晴日,长安城中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各家各户高挂起红灯笼、红络子,西市行肆铺坊生意兴隆到掌柜们合不拢嘴,街边卖货郎的小摊前人潮往来不绝。

  到了马车无法通行的路段,元策先一步下去,摊开手回头接人。

  车夫刚要去摆轿凳,便见郡马一把将郡主竖抱了下来,郡主在郡马手里轻得像一片叶子似的,一眨眼便稳稳当当落了地。

  姜稚衣站在人群中理了理头顶的帷帽:“这帷帽你没给我戴好,怎么是歪的。”

  要早说陪人逛街就是给人当奴役,何至于放着一堆事不做来这一趟,元策皱眉:“爱戴不戴。”

  姜稚衣往四下一看,瞧见街边一小摊上的布衣妇人,摘下帷帽递过去:“送你了!”

  妇人一愣之下接过满是金穗子的帷帽:“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姜稚衣:“那我便不戴了,若一会儿满街的男子都看我,你别吃醋就行。”

  “……”

  姜稚衣挽过元策的臂弯往前走去,却很快发现,不光满街的男子,满街的男女老少都在往他们这边瞧,看那惊讶的样子,好像还认出了元策。

  ……忘了她挽着的,是两个月前刚轰动全城打马游街过的人了。

  街边小吃摊上的吃客们三五一桌地窸窸窣窣议论着什么,姜稚衣耳力不够,压低声问元策:“他们在说什么?”

  虽然听不清,但不难猜到,肯定有人认出了她——

  当初那位茶楼之上趾高气扬挑衅纠缠,被冷漠的将军一句“请问姑娘是”一击毙命的贵女。

  很显然,在这段京城贵女和战神将军的风流韵事里,她是那个并不讨喜的反面角色。

  元策侧耳听了听,低头看了眼姜稚衣。

  姜稚衣一看他这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脸一点点涨红起来,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都怪你,当初装什么不认识我,脸都给人踩地上去了……我以后再也不上街来了……”

  元策慢慢抽出了自己被她挽着的手臂。

  姜稚衣使劲把他的手掰扯回来:“他们本就觉得是我纠缠你了,你还这样,我岂不是……”

  话音未落,挣扎的手忽然被人握过,姜稚衣蓦地一低头,看见他长指轻轻穿插过她五指,牢牢扣住了她的手。

  四面一连叠惊叹之声响起。元策回头扫向那群吃客,一众人吓得一激灵,连忙闭上嘴巴低下头去。

  元策:“这样能把郡主丢掉的脸捡起来了吗?”

  姜稚衣低头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心怦怦跳着抬起眼来:“……你怎知有情人要这样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