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 第61章

作者:顾了之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惊蛰牙关紧咬,手中匕首再次狠狠掠来。元策双手负在身后,侧身再一避。

  惊蛰发了狠地一次次进攻,元策一路后撤,一路闪避,双手始终负在身后,未曾抬过一根指头。

  即便如此,也伤不到他分毫。

  不知刺出第几刀之后,惊蛰喘着气脱了力,拿刀尖指着他,咬牙切齿地盯住了他:“你对郡主到底有何居心!”

  元策看了眼下颌的刀尖,眼皮一掀:“你一个小小婢女,能活着从长安走到河西,此刻还能拿刀尖对着我——你认为,我对她是什么居心?”

  惊蛰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颤。

  元策抬起两根指头,捏过刀锋,将匕首推远开去:“我以为,我方才说得够清楚了,她想要一个美梦,我陪她做这个梦,皆大欢喜之事,何必非要叫醒她?”

  惊蛰双目失神地眨了眨眼,迟迟没有再动作。

  吱嘎一声,远处的房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

  惊蛰立马收起匕首,藏到身后,转过身去,望向迈出房门的姜稚衣。

  姜稚衣笑着朝两人招招手:“我准备好了,启程吧!”

  惊蛰默默站在原地,眼看元策上前牵过姜稚衣的手,拉着她往驿站外走去,神色缓缓黯淡下去,眼神里现出了犹豫。

  本还剩下两天行程,尚有一座驿站要落脚,许是惊蛰的到来破坏了这场旅途,这一天,马车日夜兼程不停歇,径直驶向了姑臧城。

  姜稚衣第一次夜宿马车,虽有两名习惯的贴身婢女在侧,仍是久不成眠,每一颠簸都要被震醒,临近天亮才终于困得没法,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沉沉睡了过去。

  一行人进城之时正值开市的时辰,马车外的街道人声鼎沸,都不曾再将她吵醒。

  等姜稚衣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落入了绵软的被褥里,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万分的黄花梨架子床,眼前金纱帐幔拂动,头顶是雕梁画栋的覆海。

  “哎?”姜稚衣惊疑地眨了眨眼,偏头看向坐在榻边的元策,“我又做什么梦了,我怎么突然回长安了?”

  “你再仔细看看,这里不是长安,是姑臧。”元策朝一旁努努下巴。

  姜稚衣往榻外望去,才发现屋里的陈设布置虽与她瑶光阁的寝间差不多,但屋顶的结构和屋子的形状是不同的,窗外的景致也不一样。

  元策:“离你答应过来才两个月,只来得及改造这些,你还想要什么,日后慢慢添。”

  姜稚衣坐起来,环视过屋子一周,才发现屋里还造了一架水车,轮转之时可添湿气,免她因此地气候干燥脸疼。她都快忘了,她是何时与他提过这些。

  还有不远处几案上搁了一整排的漆盘,上头摆的都是西域风韵的衣裙和首饰,以她遍阅世间珍宝的眼光来看,瞧着也是不俗的上品。

  妆台上也放了许多精致的瓶瓶罐罐,有一些是她惯用的胭脂妆粉、香膏香露,还有一些不太认得,可能是姑臧当地的名品。

  原来正月忙于定亲那阵子,他时常在她瑶光阁寝间晃荡,都是为了准备这些。

  姜稚衣眼神惊异:“够了够了……你聘礼给得也不少,我怕你这银钱再花下去,吃了这顿没下顿。”

  “……”还好,变卖了些父亲和兄长留下的家产,勉强凑合。

  姜稚衣突然想起什么:“等等,那这里就是姑臧的沈府了?我已经进城了?”

  元策点头。

  “不是说好带我好好逛逛姑臧城吗?我进城一路都睡过去了?”

  “急什么,来都来了,来日方长。”元策拉起被衾,让她躺回去,“昨晚一夜没睡,先睡一觉,我刚回来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晚上再带你出去。”

  姜稚衣满意地点点头,刚打消一些的困意重新袭来,不多时便在婢女的伺候下睡了过去。

  惊蛰坐在榻沿,看着这座考究的金屋,看着姜稚衣此刻入梦也含笑的脸,为难地叹了口气。

  华灯初上,姑臧城街头人流如织,夜市的灯火将整条大街照得亮如白昼。

  热闹的笙歌此起彼伏,西域行装的男女老少穿梭其间,路边小摊上叫卖行货与美食的,变戏法的,杂耍的,每张摊子前都挤满了人,放眼望去新奇之物应接不暇。

  街边飞檐翘角、彩绘富丽的楼阁之上,露着肚皮的舞姬丁零当啷跳着胡旋舞,年轻的男男女女凭栏而倚,手执银壶对酒当歌。

  “惊蛰姐姐,想不到姑臧城竟如此热闹繁华,这夜市一点也不输长安!”谷雨惊叹着走在街上,一转头,却见惊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惊蛰姐姐可是走累了?”

  惊蛰摇摇头,静静目视着前方。

  前方不远处,姜稚衣一袭绣金红裙,墨发编辫,额佩翠钿,颈环青金璎珞,腰间流苏坠珠,满身色彩错杂的琳琅衬得人鲜亮明艳,像一只飞入凡间的仙蝶。

  一旁元策难得穿浅,一身牙白绣金翻领袍,腰束金玉革带,挺拔的背脊之上乌发半披,与姜稚衣相称得当真像一对神仙眷侣。

  惊蛰从小跟着郡主,最是了解她不过,这两天观察下来,发现郡主在沈元策跟前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家里出事前,无忧无虑得像个孩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生气就生气,哪怕带着刺也是柔软的。

  这些年,看多了郡主自矜身份,看多了郡主与人相处总隔着一段距离,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全心信任一个人的郡主了。

  这个美梦,是不是当真不该被打破?

  “每张摊子我都想看看,这怎么走得完,姑臧这不夜城当真能逛上一整夜!”姜稚衣挽着元策的臂弯,喧闹之中,不得不提高了声与他说话,“你之前可曾逛过这里,知道哪里最有趣?”

  元策摇头:“我也是第一次光明正大走在这里。”

  “第一次?”姜稚衣惊讶了一瞬,“哦,过去三年你都在打仗,应当也没有机会……”

  是过去十九年都没有机会。

  元策在心里答着她的话,一面注意着四下,在人潮熙攘之时偶尔拉她一把。

  姜稚衣四处凑着热闹,一路走走停停,走到一张草编饰物的摊子前,颇有兴致地驻足下来,看向摊主手中编织着的兔子:“用草竟能编得如此活灵活现?我想要这个!”

  摊主婆婆十指翻飞不停,抬起头来,笑眯眯说了几句姜稚衣听不懂的当地话。

  元策解释:“她说很快就编好,让你稍微等等。”

  姜稚衣点点头,蹲下身来,去看地摊上其他的草编物。瞧见旁边两个六七岁的孩童在地上玩,看起来好像是摊主婆婆的孙子。

  两人头碰着头,人手一根细细的草枝,正戳着地上的什么物件,激烈得不知在斗什么法。

  姜稚衣看不清阴影里的物件,见元策陪她蹲了下来,转头问他:“这是在玩什么?”

  “他们在斗草编……”

  元策说到一半想起什么,神色一变,刚要去拉姜稚衣——

  一只栩栩如生的草编蛐蛐被草枝挑起,一下蹿到了姜稚衣的衣裙上。

  姜稚衣愣愣低头一看,盯着那身形肥硕,斑纹狰狞,生着长须的黑褐色虫子,连惊叫都忘了。

  下一瞬,元策一把拉起了人。

  姜稚衣人被拉起,眼前却好像还残留着那只蛐蛐的模样。

  与此情此景相似的、令人作呕的记忆像坍塌的楼阁撞进脑海,姜稚衣胃腹忽而一阵翻腾,呕意直冲嗓子眼,在天翻地覆的恶心里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52章

  刻钟后, 姑臧沈府内院。

  惊蛰和谷雨惴惴不安地站在卧房榻边,等李答风给昏迷的姜稚衣诊脉。

  片刻后,李答风松开切脉的指, 抬头道:“连日赶路疲累,加之受惊波动心绪,睡一觉就好,没有大碍。”

  两名婢女松出一口气。

  李答风吩咐她们给姜稚衣点上一盏安神香, 朝元策递了个眼色, 当先往外走去。

  元策坐在榻沿, 静静看着昏睡中眉头紧锁的姜稚衣,沉默良久,将她压着被沿的手轻轻拿起来,盖进被衾里,起身出了卧房。

  阖上房门一回身, 对上李答风意味深长的眼神。

  “说吧。”元策斜倚上廊柱,一抬下巴。

  这一路以来,他隔差五让李答风给姜稚衣诊“平安脉”,听李答风每诊一次都说她的血瘀少了些许, 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眼神。

  “她的血瘀还残留最后一点,不过这点血瘀应当已经不妨碍认知了, 她最近仍维持着这段记忆,可能是心里不愿面对真相,现在就看是她自欺欺人的本事大,还是接连受到的刺激大——这几天你随时做好准备。”

  元策偏头望着卧房的方向, 廊灯映照下的脸一半在明,一半隐没于阴影,半晌过去点了点头:“知道了。”

  长夜静谧, 卧房榻上,姜稚衣双目紧闭,睡梦之中眼前晃过一幕幕模糊零散的画面——

  “不就是只蛐蛐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放蛇咬你了!”吊儿郎当的少年十分宝贝地将那只跳到她身上的蛐蛐捉回去,低头仔仔细细查看,满眼心疼地问着蛐蛐有没有受惊,见蛐蛐无事,还将那东西重新拎起来给她看,“我这蛐蛐儿勇冠军,可是百年难遇的战神,跳你身上,也是你的福气!”

  她本已快被恶心晕,眼见他还把虫子往她跟前递,气得晕都晕不过去了,一面心惊胆战地后退,一面颤抖着抬起一根食指:“来人,给本郡主把这脏东西碾了!”

  护卫上前拍飞那蛐蛐,一靴子碾上去。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火冒丈冲上来。

  护卫赶紧拦人:“这是永盈郡主,不得无礼!”

  “我管你是郡主还是公主,你弄死了我的蛐蛐儿,就要给我的蛐蛐儿赔命!”

  画面忽而一闪,到了曲水流觞宴——

  “我有一只好蛐蛐,英勇无比战军,一朝落入泼妇手,命丧黄泉苦兮兮!”轮到少年作诗,那少年举觞面对众人,朗声念出这么一首来。

  她坐在曲水边气笑起身:“沈元策,你说谁泼妇?”

  少年一脸嫌弃地斜眼看了看她:“谁站起来了就是谁呗!大家说是不是啊?”

  画面再闪,又到了狭路相逢的街巷——

  “哟,我道是谁的马车这么横,原是恶名昭著的永盈郡主!”打马在前的少年啧啧摇着头,对她的马车指指点点。

  她移开车门望出去一眼,冷笑一声:“我道是谁的嘴这么臭,原是臭名昭著的沈败家子儿。”

  “我名声再臭也能讨着媳妇儿,你脾气这么大能嫁得出去吗?郡主还不知道吧,听说前些天圣上召见四殿下,要给四殿下指婚,问他儿时与你交好,如今可还对你有意,四殿下说了八个字——儿时戏言,不可当真!”少年哈哈大笑。

  ……

  浮光掠影渐止,陷入了一段漫长的空白,画面再次闪回之时,到了玄策军凯旋之日的茶楼——

  “要下毒也不会当街,这茶自然没什么不能喝。不过,方才我就想问了,请问姑娘是?”打仗归来的少年高踞马上,仰头望着她问。

  军营大帐——

  “郡主在这帐子里折腾这么久,不妨直说,看上什么了,能给的,臣自不会吝啬。”

  “我?这个臣恐怕给不了郡主。”

  荒郊山坡——

  身后山贼的脚步越来越近,她摔倒在地,抓住了眼前那片救命的衣角。

  马上人皱眉垂下眼睫,慢慢抽出自己的衣角,将她的手一把甩落进泥地。

  军营床榻——

  她一身狼狈地醒来,看见少年坐在榻沿,一脑袋扎进他怀里:“阿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