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了之
“哎!”三七慌忙拦住他,“少将军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不必假戏真做,要不请李军医给您包扎一个,包扎完了,有伤没伤也差不多……”
元策沉出一口气,脱了外衣坐上榻。
李答风三下五除二地包扎好元策腰腹的“伤口”,拎起医箱摇了摇头:“跟着你真是劳碌命,走了。”
元策掀眼看了看他,等他推开房门,忽然想起什么,叫了他一声:“李答风。”
李答风回过头来:“还有事?”
元策一扯嘴角:“或许——你被人叫过哥哥吗?”
“……”
李答风弯了弯眼:“或许——你可知我现下要去做什么吗?”
“?”
“奉郡主之命,去给她十分在意的裴公子也治一趟伤。”
“……”
房门啪嗒一阖,元策面无表情坐在榻上,搁在膝上的手缓缓攥成拳头。
姜稚衣吩咐完下人过来的时候,发现李答风和三七都已不在卧房,元策独自站在榻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新袍,正在系腰间革带。
“这么快就包扎完了?”姜稚衣惊讶上前,“热水都没烧好呢……”
元策系革带的动作一顿,避开她认真打量的目光:“本来就是小伤。”
“流这么多血也算小伤吗?”看他系革带动作灵便,瞧着确实像个没事人,姜稚衣悬着的心是放下了,却记起他上次为了给钟家和卓家做局伤到手肘,包扎完之后是有碍行动的。
姜稚衣蹙了蹙眉,攥着袖口低下头去:“那你上次给我出头,到底流了多少血……”
眼看她情绪低落下去,元策目光一滞,没料她翻旧账不光会翻生气,还会翻伤心,默了默迟疑道:“也、没多少。”
“那上次你包扎完我都闻着血腥气了,这次又没有!”姜稚衣撇撇嘴。
虽是说着计较的话,她却只计较着他的轻描淡写,计较他上次流了更多的血,丝毫不曾怀疑他这次伤势作假。就像她此前被他骗到的每一次一样。
“好了好了,先不说旧事了,”姜稚衣过来扶他臂弯,“快坐下歇着,今日便不要沐浴了,明日若能不去军营也别去了……”
元策被她推着往床榻走,脚下像是挣扎了下,片刻后一顿,站在榻沿将系好的革带拆了,解开外衣。
姜稚衣连忙背过身去。
“不是担心我的伤吗?转过来,我给你看。”
“你这次伤的地方我、我不太方便看,你没事就……”姜稚衣话未说完,人被一把拨转回去,干净的细布从眼前悠悠飘落,一副完好无损的身体映入眼帘。
姜稚衣一怔,抬眼看了看他,惊疑着撩开他衣袍,伸手触摸上他的腰腹:“你、你伤呢?刚不是伤着这儿了吗?”
元策下腹一紧,绷紧了身体:“三七骗你的。”
“也算——我骗你吧。”
姜稚衣愣愣眨了眨眼,仰起头来,回想起方才几人遮遮掩掩的模样,她竟还以为他们是担心她见不得血,才不让她靠近……
姜稚衣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捏成拳头,咬牙:“元、策——!”
元策拿食指关节揉了下鼻子。
姜稚衣胸脯上下起伏着,一个气急转身往外走去。
元策将人一把拉回来:“我这地方确实受过伤,去年剜胎记的时候还挺疼,要不你勉强当作是我今日受的伤?”
“拿去年的伤骗我今日的感情,我就多余……”姜稚衣说到一半蓦地一滞,缓缓低头看向他左侧腰腹,“你说什么?你这地方原本有个……胎记?”
元策点头:“兄长没有,所以——”
“什么样的胎记?”姜稚衣忽然着急打断他。
虽不知她何故对此感兴趣,元策还是将裤头稍拉下了一截,把那块剜胎记留下的疤露出来给她看。
姜稚衣此刻全然忘了被骗的生气,也全然忘了此情此景的脸热,直直盯着那长条形的狰狞凸起,回想起什么。
“你这块胎记原先是不是红色的……形状像一条蟒蛇一样?”
元策眼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姜稚衣震动地睁大了眼。
她怎么知道……因为又是《依依传》里说的。
这话本究竟缘何三番五次,什么都能说准,什么都能对上?
姜稚衣恍惚着,忽然想起除夕夜,她因话本里说那个阿策哥哥不吃牛肉,便认为元策不吃,结果话一出口,却被元策否认——
“那你……是不是也真的不吃牛肉?”
元策合拢衣袍,犹疑着点了下头。
姜稚衣出神地扶着榻沿,在榻上坐了下来。
从裴雪青那枚玉佩,到沈元策假扮纨绔的苦衷,再到元策的胎记和忌口……
一个巧合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实在不可相信是巧合了。
她和元策这一场阴差阳错全因这卷话本而起,如果这话本的存在不是巧合,那到底是谁写下了这话本?目的又是什么?
写话本的人知道这么多秘密,却没有揭发沈家的欺君之罪,只拿这些秘密写成了一卷风月话本,送到她手上……难道就为了让她和元策谈情说爱吗?
“你告诉我,有谁同时知道你不吃牛肉的忌口,和你身上这个胎记的模样?”姜稚衣严肃地问。
见她百思不得其解,仿佛急于求证什么,元策先按下自己的疑问,答她:“李答风,穆新鸿,还有我家中继母。”
“就这三人?”
“就这三人。”
“那你想想,知道这两件事的人里,会不会有谁希望我和你谈情说爱,喜结良缘呢?”姜稚衣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说,特别强烈,费尽心机也要实现的那种希望。”
这问题倒新鲜。元策细品着确认道:“希望你和我谈情说爱,喜结良缘,还希望得特别强烈,费尽心机也要实现的,又要知道我忌口和我身上胎记——的人?”
姜稚衣郑重地点了点头:“快想想,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有。”
“谁?”
元策摊手:“不就在你面前吗?”
“…………”
第63章
“……一群黑心肠的人, 人家用苦肉计好歹当真吃了苦头,他倒好, 徒手套白狼来了, 我这忙里忙外上下一通张罗,结果他来了句去年受的伤能不能算,他怎么不说上辈子受的伤能不能算?”一刻钟后, 姜稚衣回到内院,端着下巴坐在美人榻上,越想越觉得荒唐。
方才本是为着打听胎记的事又留下来与元策说了几句,结果被元策嬉皮笑脸一打岔,眼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 又说不上反驳的话, 她一气之下转头便回了院。
敢情这硬点的鸳鸯谱还正合了他的意,她可不如意。
“沈少将军怎么又骗您了, 真是太过分了, 幸好郡主慧眼,识破了他的诡计!”谷雨在旁一顿同仇敌忾加一顿溜须拍马。
姜稚衣声势稍减:“那倒也不是我识破的……”
“那是?”
“他自己良心发现说的。”
“哦,那沈少将军还是改好了一些的。”
姜稚衣冷哼着咕哝:“为非作歹的恶人稍微改过一些就叫‘好’了?有什么了不起……”
恰这时, 惊蛰端着安神汤走了进来:“郡主莫与沈少将军置气了, 您今夜受惊又受累,奴婢喂您喝盏安神汤, 再给您按按身子骨, 免得您明日下不来地。”
看看,懂她这时候最需要什么的人, 才是真真正正疼她、待她好的人。
姜稚衣舒心了些,趴在美人榻上由惊蛰帮她松起筋骨,慢慢地, 脑海里残余的血光淡去,有了些困意。
正懒洋洋眯缝着眼,忽听房门被叩响,三七在外觍着脸道:“少夫人,少将军问您今夜受了累,睡前可要他帮您松松筋骨,还有您受了惊,不知会否入不了眠,可要他过来贴身陪寝?”
“……”
看来待她好的标准,还得再往上拔一拔。
见惊蛰和谷雨转动着眼珠对视了眼,像在疑心她和元策难道一夜之间关系缓转到了如此地步,姜稚衣微微一滞,朝外道:“……让他省省吧,我的贴身婢女可比他好用!”
翌日清晨,姜稚衣从沉沉一觉里醒转。
昨夜喝过安神汤,倒没做什么刺杀的噩梦,却梦到元策深夜翻窗进她卧房,在她榻边流连着问她,当真不要他贴身陪寝吗?
梦里她困得稀里糊涂,说除了婢女,只有太监才可以贴身陪寝,让他要陪走远点。
元策又问,怎么样算远点?
她烦不胜烦地眯着眼随手一指,然后便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到天明,梳洗穿戴完毕,用过早膳,姜稚衣刚一出卧房,忽听身后惊蛰厉声朝上一喝:“什么人!”
姜稚衣顺着惊蛰的目光仰头望去,看见她房顶屋脊上横躺了个人,一惊之下倒吸一口冷气。惊蛰也唰地一下拔剑防卫。
眼看守院的士兵一动没动,正怀疑他们都瞎了吗,屋顶上那道黑影睁开眼直腰而起,纵身一跃而下。
姜稚衣瞪着从天而降的人连连后退,脚后跟靠到墙面顿住,歪过头仔细一看——
看清了元策微露困倦的脸。
姜稚衣瞳孔震动:“你、你大早上在我屋顶上做什么?”
元策活络着肩背筋骨:“不是你让我上屋顶陪寝的?”
“……”
姜稚衣默默回忆起昨夜那个梦,所以那不是梦?
她随便扬手一指,指的还是屋顶……
他就这么在她屋顶上待了一夜,方才闭眼躺在那里是在——补眠?
“……我困得不清醒,你也不清醒?我让你上屋顶陪寝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元策揉着脖子走上前来,“反正在屋顶也能听着声儿。”
姜稚衣满眼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听着什么声儿,你连我梦话也要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