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虽是晌午刚过,史太傅也说,“殿下请屋里说话,外头怪冷的。”又问,“老臣只知道大殿下今儿去户部,殿下您什么时候出来的,中午在哪儿用膳,都吃的什么?”
“我在齐师傅那儿吃的。礼部的焖羊肉烧的真好。”荣烺随口道。衙门的布置都差不离,不过工部桌椅明显更新一些。
史太傅请公主一行到自己办差的屋子里去,郑侍郎就退下了。荣烺这才抱怨史太傅,“我好心好意过来,看史师傅你刚那是什么脸色,一脸儿见到客人的欢欣雀跃都没有。”
荣烺先只是在街上逛,如今竟来衙门逛,这岂是女子能来的地方?史太傅愁都愁死了,哪儿还雀跃的起来,他说,“臣这把年纪,就是雀,也是只上年纪的老雀了,老胳膊老腿儿的,怎么跃?”
荣烺被这话逗笑,“看不出来史师傅您还挺幽默。”
史太傅:您小人家怎么看出老臣幽默来着。
荣烺就喜欢逗史太傅这种一脸言不由衷还不直接说的,她问,“史师傅你猜猜,我是来做什么的?”
“公主刚不是说,来帮老臣排忧解难的么。”
“师傅您只管把你的忧难告诉我,我有个好主意。”
史太傅没明白,“我没什么忧难啊。”
“没有?”这回改荣烺迷惑了,“不是你跟我皇兄说,城墙塌了,想修城墙,户部没银子么。”
“这事儿啊。这事儿,公主能有什么法子?”史太傅眼睛一亮,“难道太后娘娘要拿私库的银子出来先给工部修城墙?”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祖母要有银子,早拿出来了。”荣烺说,“是我给你想的法子,你再好好想想?”
史太傅,“公主你又没钱。”
这话把荣烺噎的不轻,荣烺指着自己的脑瓜子说,“人只要有智慧,还怕没钱么?倒是史师傅你,现在俩眼珠子放银光,就知道钱。”
“我就缺钱!”史太傅气,“别说我俩眼珠子冒银光,我恨不能脑袋也冒银光。”
荣烺跟颜姑娘几人说,“我还第一回 见着这样又穷又横的。”
颜姑娘几人都笑起来,听着一屋子小姑娘的清脆笑声,史太傅无语看房粱,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夫堂堂一部尚书,竟然沦落到被一群小妮子笑的境地。
颜姑娘忍着笑,“史师傅很着急了,公主您要有好主意,不妨跟史师傅说说看。”
荣烺对史太傅说,“我看赵尚书又酸又臭,不像是有本事的人,你要等户部的银子,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我知道有两家大户,很愿意做善事,你这城墙要怎么修,要多少银钱,你给我个数目,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筹到银子。”
史太傅想不透荣烺说的是谁,“帝都有这样的大户?”
“僧录司道录司。”荣烺说。
史太傅皱眉,“他们不过是礼部辖下的小衙门,每年朝廷赏千八百的银钱,他们能有什么钱?”
“天祈寺、三清观,都很有钱。我问过僧正大师和三清道长,他们每年也都做很多善事,这修城墙,也是善事啊。”
荣烺一提天祈寺、三清观,史太傅顿时悟了。的确,和尚道士有钱的很。只是,这钱怕不大好弄。
史太傅说,“让他们施粥舍药问题不大,修城墙他们愿意么?”
荣烺超级义气地,“我替你问,这样不成也与工部无干,也不伤史师傅您的面子。”
史太傅无语,“我不过朝廷臣子,公主您是陛下爱女,我面子重要还是您面子重要?怎么轻重不分了?”
荣烺说,“正因为我面子大,所以我来问哪。要是你,我估计你一问,他两家肯定说没钱。”
史太傅:……
这话,荣烺还真没说错。
颜姑娘几人也是刚知道荣烺打算从佛道两家弄钱,都有不解之处,只管在一畔听荣烺和史太傅讨论。
史太傅在屋里踱着步子,最后站定,坐回荣烺下首的位子,说,“倘旁的事,我是不急的。独城墙不能耽搁,天子之都,城墙破破烂烂,城何体统?何况,城墙是防御工事,甚为要紧。修城墙的计划工部都拟好了,怎么也得三十万两银子。”
荣烺说,“你把计划拿给我,我问一问天祈寺、三清观,咱们也好商量出个具体章程。”
史太傅有些地方顽固,可有些地方又灵活的不得了,此时完全不介意荣烺是公主不该干涉朝廷的,立刻就取出奏章给了荣烺,还跟荣烺说,“冬天不适合修建城墙,提前筹集物料,明年开春解冻,就能着手先修起来。若旁的事,不敢劳烦公主。城墙自古是大事,公主愿意帮忙,实属臣民幸事。”
荣烺此时都觉着,不怪我史师傅官儿做得大,用得着我的时候,那是半点儿原则都没了。
荣烺展开折子大略看了看,折子叙述的样样清楚明白,荣烺不是内行,也看不出旁的,便合上折子问史太傅,“要是有旁的烦难,史师傅只管跟我说。”
“没有了,就这一件。”旁的能解决的,史太傅也不劳烦荣烺。
荣烺拿上折子,跟林司仪说,“林妈妈,你派人去户部问问,看皇兄跟姓赵的说完没?什么时候回宫?”
林司仪着人去办。史太傅给荣烺提个意见,“赵尚书纵有令公主不悦之处,公主言语轻慢大臣,旁人该说公主失礼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想到姓赵的那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荣烺说,“史师傅你还替他说好话,连三十万修城墙的钱都拨不出来,他怎么做的户部尚书!”
“年下原本就银钱吃紧,也不能全怪赵尚书。”史太傅还为同僚赵尚书圆了一句。
“不说这扫兴的了。”荣烺说,“史师傅您抽空跟齐师傅打声招呼,僧录司道录司毕竟是他的麾下。”
史太傅想到齐尚书,嗯,观感还不如赵尚书哪。不过,史太傅现在就想把城墙的事儿先办了,何况,荣烺是好意。史太傅道,“我与齐尚书原就同朝为臣,同在内阁,齐尚书乃当朝青年才俊,我心里是很欣赏他的才学的。”
荣烺啧啧两声,“这话生的跟不认识也差不了多少了。”以前倒没看出史师傅与齐师傅这样生分来!
史太傅:……公主你把心思放在弄钱上好不好,就别管臣的同僚关系了。
一时,宫人回禀,说大殿下过来接公主了。
史太傅一听说大皇子来了,立刻就想出去相迎,荣烺与兄长关系很好,但也对朝臣这样的差别待遇弄的很不爽,忍不住讽刺史太傅,“赶紧,史师傅赶紧长俩翅膀飞过去。”
史太傅还得哄她,“听说公主过来时,臣也是一样的。”
荣烺哼一声,“一个个的,都是势利眼。”这一比对就能看出来,虽然齐师傅很狡猾,但齐师傅在见识上是最强的。
史太傅越想出去,荣烺越是坐着不同,直把史太傅急的够呛,也没法子。
正当史太傅着急的时候,荣绵已经由郑晗陪着进来了。荣烺这才站起来,笑着说,“皇兄,你与赵尚书谈论好了。”
“嗯。天也不早了。就别打扰史师傅他们了。”荣绵扶住欲行礼的史太傅。荣烺也想跟她哥商量工部修城墙的事,便说,“那咱们就回宫吧。”
兄妹俩往外走,荣烺忽然转过身,对她哥说,“皇兄,史师傅是咱俩的师傅,且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如今外头天寒,不可令史师傅送咱们,不然,在外着了凉,咱们得多心疼史师傅啊。”
荣绵天性温柔,“是这个理,皇妹想的周倒。”便与史太傅道,“史师傅留步,您不必相送。让郑家舅舅送我们就行了。”
史太傅道,“这怎么成?殿下第一次来工部,老臣不能招待便罢了,焉能不亲送殿下到门口呢。”
荣烺一脸得意,体贴的跟史太傅说,“史师傅,无需客套。您要总这么远接近送的,倒叫我们不自在,以后便是想来,也怕打扰到您,不敢来了。”
“您啊,就成全我与皇兄的弟子之心吧。”老头儿想送,偏不叫他送!
史太傅给荣烺戏弄的恼不是怒不是,偏还有事要托荣烺办,史太傅内心悲愤:我怎么会有这么顽皮的女弟子啊!
第78章
殿下
正文第七十八章
在车上,荣烺问她哥,“这一整天,都在户部干什么了?就赵尚书那眼睛长头顶的样儿,哥,你跟他有那么多话要聊么。”
“赵尚书为人很和气,事无巨细,讲的也很细致。”荣绵纠正妹妹的话。
荣烺翻个白眼:看来那老倌儿是针对性的对她个人不和气。
荣绵笑,“你就别生气了,赵尚书为人有些古板,等他想明白,他就会明白失礼于你是不对的。”
“你看他像是会想明白的样儿么?”荣烺对赵尚书的轻视非常不满,“泥古不化,说的就是那样的人。”
荣绵知她一时难以气消,便岔开话题,“你怎么到工部去了?”
“我给史师傅想了个好主意。”说着,荣烺就把怎么帮史师傅弄银子的事跟她哥讲了。
荣绵眉尖轻蹙,“修城墙是朝廷的事,僧道非朝廷衙门,管他们要银子,这好么?岂不显着朝廷跟他们借似的。赵尚书说,年下银子稍紧,且冬天也不适于修筑城墙,故而明年再论此事。朝廷还未艰难至此,何必跟僧道开口。”
“我看史师傅挺急的,史师傅的意思,是想先把料备起来。”
荣绵不大赞同此事,“回去跟父皇、祖母商议后,你再办这事不迟。”
荣烺试着说服兄长,“哥,你别觉着好像没面子似的。这也没啥,我看和尚道士有钱的很。”
荣绵好笑,“世上有钱的多了,朝廷按理征税,修城墙是朝廷的责任,不能找大户要钱,这成什么了?时久岂不让这些大户小瞧。”
荣烺道,“他敢小瞧咱们?哥,手中握刀,难道怕手中握钱的?”
荣绵大惊,“这叫什么话?”
傍晚光线有些暗淡,林司仪点起壁灯,灯光映着荣绵稚嫩且严肃的面孔,荣绵问荣烺,“难道前朝末帝手中无兵,不照样失了天下?”JG
“他为何失天下?因为各地反王揭竿而起。咱家为何得天下?因为太、祖爷打败了其他反王,打进帝都城。”荣烺说。
荣绵正色反问,“难道不是因太、祖仁义用兵,不横征暴敛,爱惜百姓,爱惜天下?”
荣烺说,“打仗没有仁与不仁之说,当年太、祖爷征战,收编战败之兵,这些败兵败将,难道在前朝手里就是不仁义的,在太、祖爷手中便是仁义的?这只是因为他们败了,想活命,就得投降。”
荣烺眼珠微动,可见是在思考,继续说,“仁义治天下,这是应该的。咱们也仁义啊,而且,僧道不纳捐不纳税,他们得省多少银子啊,这也太便宜他们了。”
荣绵奇怪,“僧道不纳捐税么?”
“是啊。”
“你从哪儿知道的?”
“齐师傅给我史书的时讲到的。”荣烺稍稍告诉兄长,“听说,太、祖爷当年,就得到过僧道的银粮资助。”
“我也读史书,怎么没看到过?”荣绵不信妹妹的涉猎比他还广。
荣烺说,“太、祖皇帝开国列传中不就有么。太、祖兵至,各地士绅僧道纷纷响应。”
“是有这句,”荣绵也熟读开国史,“这句怎么了?”
荣烺说,“为什么是士绅僧道纷纷响应,他们是怎么响应的?”
荣绵心中浮起一直答案,试探的说,“捐钱捐粮?”
荣烺点头,“要不,怎么能在史书上写这一笔呢。”
这同样是学的开国史……
荣绵问妹妹,“那你怎么知道僧道不纳捐税的?”
“我也问齐师傅,怎么和尚道士这么有钱。齐师傅就跟我说了,他们平时会收到很多香火钱,而且,僧道不纳税不纳捐。”荣烺说,“原本我想着,香火钱也有限,说不定是人家辛苦攒下来的。那回出宫,我才知道,寺庙好会做生意,而且,他们不只收香火钱,自己寺里会做素斋生意、灯笼生意、各种祈福生意,外头还有许多店铺。这些赚银子的营生,肯定也是不纳税的。”
荣绵心里立刻就平和了,“要是这样,他们出些银子也不为过。”
“就是!”见兄长终于认同自己的看法,荣烺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