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菲菲
官差回过头,见一辆银色徽纹的马车停靠在城门口。车后几个城门当值的千户、百户正哈腰与车里的人回着话。
适才说话之人正是雁歌,他快步行近来,拱手笑道:“高老哥辛苦,这天寒地冻的,在外头守一天,您受累。回头咱们同往春风楼吃杯酒去,给老哥驱驱寒。”
姓高的官差立时觉着口袋里那只荷包有点烫手,当即含笑拱手弯身,“雁爷说得哪里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都是小人们的本份。”
雁歌瞥了眼他身后的车,“高老哥查验完了么?若是没什么,小弟就把人领走了。”
官差连连点头,“验完了验完了,雁爷您随意。”
雁歌笑了笑,行至车前敲敲车壁,“顾姑娘,咱们爷特来接您回家。”
随车的几个婆子噤若寒蝉,闻言不由相互交换个眼色。
顾倾坐在车中,默了一息,曼声道:“多谢雁小哥。”
雁歌笑道:“不敢当,往后姑娘直呼雁歌的贱名就是。”
两车一前一后驶在道上,他并未命人将她请出来,也没有露面步下车。车马无声驶过喧闹的长街,独属于京城的那抹烟火气,隔着帘幕幽幽围拢来。
车马停在诚睿伯府东侧门。
顾倾弯身下车,一只手掌伸来。她抬眼望去,薛晟面容平静地立在车前,她抿抿唇,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中。
相偕跨过门槛,来迎门的管事和小厮望见两人相握的手,眼内均闪过一抹诧异神色。
薛晟此人,不沾风月,不贪美色,冰山脸孔,雪做心肠。
他会青天白日搂着个姑娘——
简直是奇景。
跑得气喘吁吁的忍冬从后追了上来。她在云雁坊远远看见两辆并行的马车,起初还以为自己瞧错了。
直到她在巷口,亲眼看见五爷抱着顾倾下来……
怎么可能?
那可是五爷。
那可是五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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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奶奶,奶奶,五爷来了,眼看就到院前了!”
小丫头连跑带喊,惊动了屋里正在发脾气的林氏。
清早林家派了人来,说林太太要见她,还能为什么事?当然又要为着她那个不争气的好哥哥,来折磨她。
林氏在屋里砸了两只瓷瓶,将跪在脚边拾碎瓷的胡萍踢了一脚。
正觉着不够解恨,不想薛晟竟到了。
林氏满脸泪痕未干,冲到镜前瞧自己的模样,红肿的眼睛,蜡黄的脸,鬓发乱了,身上穿的也不是最新裁的衣裳。
她抿了抿头发,瞪一眼跪在地上的胡萍,“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梳头找衣裳?”
她冲到镜子前,取出脂粉快速匀了一遍,抬手描眉的时候,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奶奶在里面么?”
这声音清爽干脆,像是顾倾?
胡萍捧了新衣上前,被林氏推了一掌,“出去看看。”
胡萍连忙应是,快步奔到门前。
檐外站着个青衣少女,怀抱一只小包袱,风尘仆仆立在那,正是顾倾。
胡萍抬眼去寻院前,哪里有薛晟的影子?
她命顾倾等一等,回身先向林氏复命。
“许是小丫头瞧错了,五爷没在外头。顾倾回来了,想先来给奶奶磕个头。”
林氏抓着象牙梳篦,气得抬手扔在妆台上,“叫她进来!”
帘子轻分,走入来一个窈窕的影。
她还穿着去时那件素色衣裙,弯膝跪在石砖上头,乌黑浓密的发挽成鬟,偏堕在一侧,长发只用一根素银钗别着,通身简朴。
林氏坐在榻前打量顾倾,几日不见,她又消瘦了些,眼底微微泛青,似是很疲倦。
白皙的面容依旧莹润嫩洁,虽然身上的衣裳发皱,却半点没有减损她的美感。甚至比之从前,更添了几分妩艳的韵致。
林氏不懂自己为何会隐隐生出几丝不安,眼前这人再美貌再出众,也只是她手心里随意就能捏死的蝼蚁,她怎会突然有那么一瞬,觉得恐惧?
“回来了?”
顾倾叩首:“是,奴婢回来了。特来向奶奶复命,给奶奶磕头。”
林氏歪靠在榻上,轻揉额角,“适才可在院外瞧见五爷?”
顾倾抿抿唇,骤然沉默下来。
林氏蹙眉:“问你话呢。”
顾倾攥住袖角,垂着眼道:“瞧见了。”
她说:“爷在城外办事,路上遇见奴婢的车,奴婢是与五爷一道回来的。”
林氏愕然抬起脸,手里捏紧了茶盏,“你说什么?”
“爷和奴婢一同进的内院,爷路过竹雪馆,没有停留,往前头院子探望夫人去了……”
路过竹雪馆?怎么路过?
大夫人的院子在伯府中轴上,竹雪馆偏东,从二门进来,蜿回几道回廊,过了荷花池需绕一大段路,才能先到竹雪馆,后去中路院子。
某个念头萦绕在脑海,林氏觉得太荒唐了。
她在心内立即否定了这个猜疑。
别说薛晟从来不是如此婆妈的人,就算他是,凭着一个丫头,凭什么令他破例?
收回目光,林氏心思复杂地摆弄着手里的茶盏,“下去歇着吧,洗漱一下,晚上你去凤隐阁。”
顾倾抬眸,“奶奶?”
“顾倾,别说我这做主子的不为你着想,正是为了你,才不想夜长梦多再出什么岔子。”
“那东西……记着用。”林氏道,“你是我最看重的丫头,别再教我失望了,顾倾。”
她掸掸裙摆,挥了挥手,“下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顾倾抿抿唇,低声道:“奴婢晓得了。”
屋室空下来,林氏望着适才顾倾跪立过的石砖发着呆,适才万种心思转过,有那么一瞬,她曾想过收回成命。
她怕顾倾当真得了薛晟的宠爱。她怕她没瞧在眼里的丫头,做到了她努力五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怕自己变得更可笑,更可怜。
忍冬立在外头,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走进去,将自己看见的事说与林氏听。
同为侍女,她与顾倾感情十分好,顾倾替她扛过许多错处,不计得失的帮助过她。可林氏手里攥着她一家大小的命,林氏命她去迎顾倾,难道她就用一句轻飘飘的没接到打发对方?
五爷这样光明正大的带着顾倾走,那么多双眼睛瞧见,这事迟早是捂不住的。
她有她的直觉,五爷和顾倾之间那种毫无芥蒂感的默契,并不像是婆子们回报的那般。五爷不像是冷待顾倾,反而更像是……
她不敢往下想了。
回到逼仄的下人房,顾倾有一瞬恍惚。
她在岷城享受过人上人的待遇,再见这间只能装下两张床板,几只箱子的狭小屋室,竟也有些不习惯。
她自嘲地笑了笑,还记得当初升为二等,她也曾庆幸过,总算不用东躲西藏的去洗浴。
做粗使的丫头和厨上的婆子们睡同一个通铺,半夜哪怕弄出一丁点响动,就会有粗蛮的婆子跳起来骂人。
冬天冰寒的夜里,她抱着没有半点热气的水盆,躲在厨后的柴房里,紧张的擦拭身体。
要防着守夜的仆役闯进来,更要防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好在一日一日,她熬过来了。
从今天起,再不需要躲躲藏藏,她会光明正大的与薛晟在一起。
林氏既要推着她去,她就只管做给林氏看看。
入夜,凤隐阁里静悄悄的。薛晟入宫复命,还没有回来。
顾倾坐在平时常坐的那张榻上,手里飞针走线,完成那只在岷城没来得及做好的绣品。
雀羽和雁歌坐在隔壁庑房里头说话。
“什么时候的事?今儿爷吩咐起来,把我吓得半死。”
雁歌手里剥着花生,吹去粉红色的外皮,将果仁抛进嘴里。
雀羽抿嘴笑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倾姑娘本就是奶奶给爷的人,名分早就在,爷顺水推舟承了情,不挺好?倾姑娘是个好人,有她在爷身边,爷也不至那般孤清。”
雁歌咂咂嘴巴,不大同意他的看法,“总觉得这姑娘心思有些沉,你不觉着么?”
“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偏见?”雀羽夺过他手里的花生,抛回碟子里,“不请你吃了,自个儿屋里寻去。”
雁歌指着他道:“你看看,我说的有错?你韩雀羽是什么人?连你都偏着她至此,我不过说一句心思沉,还没怎么呢,你便为她跟我急赤白脸的,还说这姑娘人好、心思纯?”
雀羽白他一眼,哧道:“不是什么人都像你们一般,行事皆有目的,说话好几重深意,她不过是个年轻姑娘,比你我还小不少,从小长在下人堆里过苦日子,她能有什么坏心?”
“我不是说她坏。”雁歌笑着夺回那碟花生,意味深长地道,“不过是种感觉。下人堆里长大的,就不能有心思?你当做下人的就都好相与么?她这样一个小姑娘,从粗使做到五奶奶的贴身,又到爷的房里人,满打满算不过两年。当初随五奶奶做陪嫁,也不过才进林府没多久……”
话没说完,雀羽手上便是一顿,“雁歌,你查她了?爷叫你查的,还是你自己……”
雁歌不言声,似笑非笑望着他。
雀羽脸色更难看了,“是爷……?”
“傻子,躺在枕边的人,不知根底,换作你,你睡的可安心?”他抬手拍了拍雀羽的肩,“放心吧,姑娘身世清白,查一查又没什么的。爷肯为她花时间,不正是看重的意思?”
雀羽眉眼耷下来,有些丧气,“罢了,你们这些人,就是想的多。我告诉你,你这样心思重的人,不会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