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菲菲
雀羽朝薛晟挑挑眉,示意他快点跟进去。
男人高大威严,一走入进来,帐中就显得狭窄局促极了。
他坐在案前那张空椅上,慢条斯理解开衣襟,袒露出受伤的半边肩膀和手臂。
肩胛上有一处明显的旧伤,处理得伤患多了,倾城一眼就能辨认出那是箭伤。
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刺了个对穿。
伤口已经愈合,颜色还很新,大约伤在两个多月前。
她垂下眼睛,用纱布浸透药水,为他擦拭肩膊上张裂的伤口。
男人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视线在旧患上停留,便开口解释,“三月里回京途中中了埋伏,现在已经无碍。”
他笑了笑,任她引着针线穿过肩侧的皮肤,“你也知道,我这两年得罪了不少人,许多人想我死。”
倾城睫毛覆住眸光,始终没有抬头。
她缝合了他臂膀上的伤口,又用帕子清理干净手臂上残留的血污。
“好了,这几日伤口不要碰水,按时换药。”
他穿回衣裳,缓缓站起身来,倾城垂眸瞧见他翻折的袖角,下意识替他抚了抚。
薛晟心底漫过难言的苦涩,他张开右臂,轻轻环住她单薄的肩。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身量,熟悉的香气和熟悉的人。
“倾城,为什么周夫子可以,我不行?”
她立在那没有动。
任他虚虚环住自己,落在他宽阔的怀抱中。
“为何我们不能再试试?”
她垂眼道:“五爷和我云泥之别,天地之远……”
“我喜欢你。”他说,“你心里也有我。我们之间,本没有任何阻碍。”
她推开他,冷声道:“五爷说笑了。”
他走近她,强硬地攥住她的手。
“是么?”
他用受伤的那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令她抬头回视自己,“瞧见我的旧患,为什么会心疼?”
“病中发热的时候,我握住你的手,你靠在我身上,喊我的名字。”
“你说你想忘却从前,可我知道你忘不掉,就像我忘不掉你。”
“我们为什么不能再试试?你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补偿你、对你好的机会?我不强求你一定随我回京,哪怕就像现在这样……”
“够了!”倾城拍开他的手,用力将他推开,“我是什么人?我在五爷心里一向是什么人?在一起的时候,五爷尚未当我是个紧要的人,如今又来故作深情,口口声声说喜欢,五爷的喜欢我受不起!”
“五爷给我自由身,我很感激。我知道五爷还置了宅院,打算将我放在里面,做您的外室。五爷受上一段姻缘拖累,身心疲惫已极,所以您不打算成婚,又舍不得真正放我走,在薛家我是上不得台面的暖床婢,在外头我是没名没分的外室女。五爷想要的,不过是个您勉强瞧得上、又肯听摆布不争抢的女人。娶婢子为妻,要顶着多大的压力,要受多少嘲笑呢!可若只给个姨娘的名分,又怕我不依。所以您宁可拖延着,不言不语的装糊涂,五爷始终掂量打算的,都是您自己的利益。五爷您,不配说喜欢。”
作者有话说:
关于薛晟的转变
其实不是从一开始倾城离开的时候就突然醒悟了
是在分开很久之后,再也看不到之后,他开始觉察到自己的心意
是后知后觉的悔过和遗憾
这份遗憾成了他的执念
宜城重遇后,又见到真真实实的倾城,他不想再放手
他们都是清冷骄傲的人,总要有人先低头,先试着放下身段去努力,才可能走到一起
他知道如果不下这个决心,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交集
也是我能力不足,没能把心境转变过程写得尽善尽美,所以让大家觉得感情来得突兀
我的想法也很简单,觉得想有个好的结果,两个人都端着是不行的
诚如默默所言,过程其实需要细细打磨
只是总觉得这两人活得太苦,想快点让他们拥有幸福,确实急促了些,许多地方没有安排好,我已将订阅率改为50%即可购买,大家介意的话,也可跳着随意看看。
写这篇文,我有些偏心,更喜欢倾城这个人,薛晟一路安排得有些过于“工具人”了,向大家说声抱歉。
大概还有五章左右完结。
这章会给大家发个小红包作为补偿。
第68章
薛晟张了张嘴,发觉自己根本无从反驳、无从解释。
纵使倾城的猜想并非全部事实,但大部分确是他做过的事。
他从来没有试过与她说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他的打算,总在自行决定两人前行的方向,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对待她。因想日日瞧见她,享受她给的体贴温存,所以令她以不尴不尬的身份留在凤隐阁,从没问过她是否情愿。
从不知她想如何走下去,没给过她抉择的机会,更不曾考虑过她的立场她的心情。
她说得不错,谈喜欢,是他不配。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是怜悯是占有,是居高临下的恩宠,是随心所欲的相待。
她不爱他,又有什么出奇?
帘外有人哀声唤医女,倾城没再瞧他,越过他掀帘走了出去。
**
夜晚的山冈上,薛晟独坐在石上望着不远处的民营。
三两点光火,她的营帐还亮着灯。
要盘点药材,记录伤患的用药剂量和换药时间。她很认真的对待每一个病患,认真的过着属于她的生活。
年节后从宜城回京,薛勤来与他谈过一回,知道他与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不多,特来给他支了几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动情不易,若非真正将她放在心上,也不会如此牵肠挂肚两地徘徊。他如果能接受另一个女人,兴许早在那五年里就暗自安置了第二个家。
说来可笑,他竟有些喜欢现在的日子。心里有牵挂,苦熬一阵相思,飞驰来云州,就又能抚慰空洞的灵魂。用郑寻的话说,他终于活得像个人、而不再是块没知觉的木头。
他站起身,瞧了眼自己受伤的左肩。
缓步行至她帐前,低声道:“你睡了么?”
倾城在拨算盘,听到这声音下意识蹙了蹙眉,“有事?”
薛晟握拳抵唇咳了一声,道:“伤口不知如何,有些渗血,似乎裂开了。”
里头沉默半晌,片刻听得窸窣的声响。
帐帘掀开,倾城背着药箱提灯走了出来。
孤男寡女,不论从前有过何等亲密的关系,如今不过是医者和病患。
她示意他矮下身来,将灯盏放在草坪上,蹲跪在地打开药箱。
薛晟盘坐在她面前,轻褪下左边衣袖。
纱布已经被血渗透,有血迹顺着手臂肌理徐徐淌下来。
倾城抿了抿唇,用沾了药水的棉花替他清除血污。
将针浸过药水,唇边带了抹明显的冷嘲,“麻沸散就不用了吧?薛大人看起来根本不怕痛。”
薛晟侧过脸来看她,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窘色,轻咳一声方恢复平静无澜的模样。
他低声说:“我知道从前做得不够好,虽总以为自己与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可我做的事,也跟他们没甚区别。仗着身份,没好生为你思量过,只图自己方便舒心……”
倾城不言语,烛灯的火苗在风里用力摇曳着,光照不稳定,她需屏气凝神对付眼前的伤。
“娶妻之事,因觉着麻烦,总想推迟一阵,至少等风声平息,林家的影响淡下来。我承认,有过很卑鄙的想法,觉得给你一个妾位也可,将来不设妻房,你虽屈居侧室,但也是我唯一的女人……”
“现在想来,深感惭愧。”
“但是倾城,”他右臂撑在潮湿的草地上,朝她略微靠近了一点,“我是头一次与姑娘家相处,也是头一回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在这方面,我太笨拙,也太迟钝。”
“我们从头开始,试着再相处一次,倾城,你和我是有感情的。你不愿随我回京,那便留在云州。我们可以在云州成婚,买一座属于我们的宅子。我会拨人留下守护你。父母健在,我固然不能永不回京,职责有需,也要尽力报效朝廷,我不介意两头奔走,哪怕一生都要这样过日子,只要你还肯对我和颜悦色,给我接近你照顾你的机会……”
“不会再让你独自走山路,不会在大雨天任你淋湿衣裳。病着的时候我会陪在你床前牵你的手,地痞再也不敢到你门前捣乱胡言。倾城,人生短短数十年,难道你我就这样无休止的蹉跎下去?你明明也没有旁的喜欢的人。”
剪断手中的线,倾城用棉纱裹住他肩膊上的伤。
在他剖白的时候,她始终没有回应,到此刻,才缓缓抬头,回视他的脸。
他比从前更瘦,这半年多来回奔波,不得不说,他是有诚意在的。凭着相处的那短短一段时日,留在心里的感情有多少?经得起多久的消磨?
也许两年,三年,五年,他总会倦的。
肉体凡胎,谁人不贪图享乐,有好日子不过,偏选择自我折磨?
看过太多人的卑劣面,她从来不信什么真情,与姐姐定亲的那人,也曾日日写信来,口口声声说非卿不可。
她淡淡道:“明日来找我换药,无需再故意弄坏伤口。你在发热,应当好生休息,胡闹下去,会有性命之忧。”
他启唇,待要再说,倾城抬手,轻轻掩住他的口。
“我与你打个赌吧。”她说,“三年为期,如若这三年我没有遇上自己喜欢的人,未曾成婚,你亦未遇到自己心仪的姑娘,依旧愿意如此往返云州,如此周折……”
“我便嫁你。”
撞见他眼底闪烁的狂喜,她肃容又道:
“还有个前提。我不回京城,不做薛家奶奶。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不能干预。”
薛晟捉住她的手,掌心火热微颤,“当真?你不是敷衍我?”
倾城垂下眼睛,避开他过于热烈的盯视,缓声道:“这三年之中,如若你有一次,超过两月未来云州,停留不足七日,这赌约便作罢。或是我有了喜欢的人,遇到想成亲的对象……你不得再做纠缠,更不许再来叨扰我的生活。”
他那样忙,又怎可能三年不厌其烦的来回奔波,又怎可能每每都能逗留那些时日?
她早在心里断定,这样的热情不会长久。
不过是男人兴头上的一些脱口而出的承诺,不过是新鲜劲还没过,不过是不甘心被一个低贱的婢子率先说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