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寂刀 第20章

作者:青酿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沈乾夕怔了怔,继而轻轻一笑,却对容疏华的话不置可否:“那咱们尽快把余下琐事处理了,争取三日后就动身,如何?”

“好。”容疏华点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酒杯,“橘井坛就先贴上封条,等我回去,再叫人来仔细清点吧。”

“随你,反正我把余下弟子都带走就是了。”沈乾夕不以为意道,双眼看着满桌菜肴,一双筷子几乎没有停顿,“你打算走水路,同我一起过江吗?”

“那不是绕远吗?”容疏华想了想道,“陆路方便一些,我只和你走到江边吧。”

“看来是真有急事。”沈乾夕看了容疏华一眼,忍不住打趣道,“放在平时,你可是能绕多远就绕多远,绝不会走一里近路。”

“我都说了……”容疏华叹了口气,终于端起酒杯,仰头喝下,“乾夕,还有一事,你平日帮我留意着些。”

“我可不敢贸然答应。我得先听听,你想让我留意什么?”沈乾夕一副心有余悸状。

“你好歹是一楼之主,不要如此斤斤计较好不好?”容疏华抱怨道,脸色倒没有刚才那样阴沉了,“虽然我也会派人调查,但你毕竟更加熟悉江湖,也比我方便,我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赤月组织。”

“赤月组织?”沈乾夕一怔。

“是,近些年,赤月组织的势力扩张得愈发厉害,萧麟趾手底下更是培养了不少厉害杀手,这次暗杀橘井坛,动机恐怕也不是收钱买命那样单纯,还有西南边境……说不定,他们在策划更大的阴谋,不可不防。”容疏华轻叩桌面,目光微沉,“赤月组织本就不是正道门派,一旦他们企图危害江湖社稷——”声音渐而染了冷意,“必要之时,应当除之。”

沈乾夕伸出去的筷子不由得顿住了。不错,他也觉得,赤月组织并不安分,必在暗中有所图谋。如果它真的意图危害江湖社稷,容疏华要除掉它,他也没有理由反对。

可是,舒泠……该怎么办?

她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胜过王都禁军吧?

“怎么了,乾夕?”见沈乾夕许久不答,容疏华皱着眉,出声唤他。

“噢,没事,仔细想想,我也觉得赤月组织此次行动,目的并不单纯。”沈乾夕回过神,笑了笑,“没问题,我会派人留意,一旦发现可疑的蛛丝马迹,就立即告诉你。”

“好。”容疏华又看了沈乾夕一眼,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一边叹道,“总觉得,事情越来越多,我的清闲日子就要到头了。”

“你过清闲日子,才不对劲吧。”沈乾夕失笑道,“江湖里的事,我已经替你分担了不少,你就不要抱怨了。快吃吧,下午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作者有话说:

注17:赵修远:出自屈原《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橘井篇算是过渡,有很多事情需要交代,到这里就结束了。下一篇终于要开始走爱情线了(泪目)

第31章 、番外&震风门之战

渭州武方县,郊外十里,一片灰墙灰瓦的建筑,在丛林间若隐若现。这里正是震风门,江其姝此行第一个目的地。

穿过最后一片树林,震风门就在眼前了。

守在门口的几个弟子远远见到数百人从树林深处走出,骑着高大骏马,腰间配有刀剑,目不斜视,路不转弯地向震风门走来——所谓来者不善,大约便是此番情景。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片刻功夫,江其姝已带领众人行至门前,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询问:“不知阁下何人?来震风门,又有何事?”

江其姝勒紧马缰,俯视门前几位弟子,面容沉肃,朗声道:“回去告诉你们门主,我竹醉山庄,今日来此,灭震风门满门!”

“这!”几个弟子一惊,抬头看去,江其姝端坐马背,目光冷峻,其余人正向两侧有序散开,似乎蓄势待发。几人心下顿时一阵慌乱,不敢多问,忙转身向震风门跑去,跑进院内,就将大门重重关上了。

随着大门关闭,江其姝不由自主地呼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带兵离开竹醉山庄,虽然菀青说,这场仗,即使艰难,也会是必胜之仗,她不必过于担忧,但她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在她身侧,半身之后,宋彦泽见到江其姝的动作,驱马上前半步,轻声安慰道:“庄主,您放宽心,这次我们准备充足,定会万无一失,我也会始终保护您。”

江其姝身子微顿,勉强笑了一笑:“彦泽,我知道,但是……”

话未说完,忽听另一侧马蹄声渐近,菀青正策马走到江其姝身边:“江庄主,已部署妥当,请您下令。”

“现在?”江其姝有些意外,“那几个弟子已回去禀报,不再稍等片刻?”

“攻城终究难于守城,他们若有心防守,故意拖延,只怕会误了织凤楼的事。”菀青摇摇头,“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江其姝眉间轻蹙,沉吟片刻,才缓缓点头,“好,那就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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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支利箭,或燃着火,或箭尾拴着火油,密密匝匝地落进震风门院内。火势借风燃烧,院内顿时惊呼四起,不多时,深朱色大门被砰地撞开,百余名震风门弟子向外涌出。

“你就是竹醉山庄的新任庄主吗?”当先一个中年长者,面向江其姝怒喝,“岂有此理,我震风门与你素无冤仇,为何你今日不分青红皂白,要与我等为敌!更加暗箭伤人,火烧我震风门,实非君子之举!”

江其姝蹙紧眉头,纵马上前两步:“肖门主,今日一战,乃是因为你与织凤楼沈长老暗中勾结,意图谋反。我等来此,是为阻止你们的阴谋得逞。”

肖门主一怔,随即明白了其中关系。他冷笑一声:“原来沈楼主,是与竹醉山庄联手了。正好,我就先灭竹醉山庄,再去织凤楼吧。”

“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江其姝和肖门主同时发出进攻之令,绿衣灰衫两方人马,顿时混战在一处。

宋彦泽带领竹醉山庄弟子冲入敌阵,江其姝和菀青,则暂时在后方观望。肖门主亦没有亲自出战,只目光阴沉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影剑光。震风门只是三流门派,门下弟子武功不强,竹醉山庄弟子虽然较少,但两方总体仍然势均力敌。

然而,竹醉山庄虽然不致败落,取胜却同样艰难。届时竹醉山庄兵困马乏,要如何及时赶去织凤楼,与凌恒里应外合?菀青心中不免焦急,开口向江其姝提议:“江庄主,这样下去,恐怕难以分出胜负,不如我……”

“菀青姑娘留在此处吧。”江其姝轻轻摇头,“我去帮忙。”

“可是……”

江其姝毕竟身份尊贵,怎好让她亲自迎敌?菀青正要劝说,然而江其姝却不等她说完,一拍马身,轻盈跃起,飞身掠至战场之中。

江其姝腰侧长剑出鞘,转瞬之间,已将身周几人斩于剑下。她脚下未停,足尖轻点,长剑一刺,没入前方一人后颈,那人瞬时没了气息。她随即毫不迟疑地抽出长剑,身子向左一侧,抬剑架住身后袭来的长棍,同时右脚飞起,一脚踢中那人心口。

菀青在远处看着江其姝手起剑落,逐渐放下心来。江其姝终究出身剑术世家,功夫不差,她加入战局,虽然只有一个人,局势却已然渐渐倒向竹醉山庄一方。

见江其姝亲自出战,竹醉山庄弟子备受鼓舞,都暗自加了一把力,逼得身前震风门弟子连退数步。江其姝剑光流转,竟以攻代守,长剑如白练当空,逼得周围几人齐齐退开三步,虎口鲜血滴落,手中兵刃纷纷脱手飞出——

然而,就在同一时刻,肖门主出手了。

他身形敏捷,仿佛猎豹捕食羚羊,直扑向江其姝背后。他手中没有兵器,双掌却携烈烈狂风,有如雷霆万钧,势不可挡——这正是震风门绝学,亦是它在高手如云的江湖中生存至今的凭依,震风掌。

“江庄主,小心!”菀青最先察觉肖门主动作,在他抬脚的瞬间,她已从马上跃起,迎向肖门主。然而她离江其姝太远,身形才动便已知晓——来不及了。

江其姝亦察觉到身后空气猛烈的涌动,然而剑势已发,她根本不及收回。掌风转瞬逼近,江其姝一边尽力收回剑气,一边做好两败俱伤,硬接下这一掌的准备——可,身后空气的躁动戛然而止,预料之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她怔了一怔,这才终于收住剑气,转过身去,又怔了一怔。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一幕。

肖门主一掌,正击在宋彦泽左肩,鲜血接连不断地从他嘴角滴落,仿佛火焰灼烧着她的心口。他的双手正紧紧抓着肖门主手腕,指甲掐进肉里,染了一手血色。他身子不住颤抖,摇摇欲坠,目光却坚决而无畏,死死地盯着肖门主。

而肖门主眼中,是未及转变为恐惧的惊诧,就在宋彦泽舍命抓住他的下一个刹那,他已没了呼吸。

菀青的刀插在他颈中。她的眼睛犹如这把墨色的刀,冰冷而静默。

在这一瞬,时间仿佛停止,竹醉山庄和震风门弟子都纷纷回身,看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变故的确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一时没能彻底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先动的是菀青,她轻轻转动手腕,将刀从肖门主颈间抽出。鲜血喷薄,肖门主的身子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宋彦泽也无法再支撑自己的重量,松开手,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然而他的身体并没有撞上地面,江其姝接住了他。她踉跄两步,跌坐在地上,怀中之人的血,已然流了她满身。

她的泪水,也已经落了他满身。

“都愣着做什么!诛杀震风门,不留一人!”菀青高声喝道,竹醉山庄弟子方才如梦初醒,再次举起手中兵刃,方才还一片死寂的战场上,猛地爆发出无数的呼喝声,砍杀声。

震风门门主已经死了,竹醉山庄的胜利,不会再等太久。

菀青扫视一圈,又将目光转向跪坐在地上的江其姝。她张了张口,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握紧长刀,足尖一蹬,也加入了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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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其姝紧紧抓着宋彦泽的手,毫不节制地将内力送入他体内,却仿佛泥牛入海,不起半分波澜。周遭一切,似乎都已经与她无关,她听不见此起彼伏的砍杀声,也记不起她和沈乾夕有过什么约定,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轰鸣,令她惊惧而无措——不要死,不要离开她——她该怎么办。

然而宋彦泽却微微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衬着殷红血色,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没……”他才一张口,便是一口鲜血涌到喉间,他不得不先将这口血吐出去,“没用的,我已经……别伤心了,我说过,一定,会保护你,我……”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口,眸色暗了一瞬,又转而温暖,“对不起……我一直,一直知道,可是我,终究只是,一个侍卫。对不起……你千万,千万,要好好活下去……”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江其姝仿佛化成了雕塑,许久一动未动,唯有眼泪,仍在接二连三地滴落。突然,她仿佛惊醒般一颤,伸出手,捧起宋彦泽的脸,试探着他几近消失的呼吸。他的呼吸微弱难辨,但终究没有消失,她这才长长呼了口气,低声喃喃:“你不会死,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盒,将它打开,盒子中放着一颗蚕豆大小的药丸。她没有半分犹豫,取出那颗药丸,放进宋彦泽口中,又用内力帮助他咽下药丸,将药丸在他体内化开。

“这颗回生丹,一定能救你。”江其姝俯身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宋彦泽,阳光和鲜血洒落,战斗已接近尾声,而她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和温柔,“我也一定,会保护你。”

第32章

天空扬扬洒洒飘起了小雪,落在青石长街上,转瞬融化于无形。匆匆行路的过客裹紧了衣衫领口,以防雪花循着风,贴上他们的皮肤。这是今年第一场雪,明州在越国北方,因此冬天也降临得更早一些。

室外气温寒冷,客栈内则暖和许多。容疏华叫人温了一壶酒,沈乾夕却点了满满一桌菜肴,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

容疏华端起酒杯,皱眉看着对面的沈乾夕,“你慢点吃,没人抢,怎么好像几天没吃饱饭一样?”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沈乾夕夹起一筷茄子,又舀了一勺芙蓉豆腐羹,“下一个镇子离得远,明晚恐怕要在野外露宿,我当然要好好享受最后一顿饭了。”

“什么最后一顿饭,这话多不吉利。”容疏华无奈道,“此处离长平郡不远,等你回到织凤楼,不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你这话可是大错特错。”沈乾夕摇摇头,不以为然,“等回到织凤楼,我一边吃饭,凌恒就在一边叽里呱啦地唠叨,我哪能吃个痛快。他又没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你说,是不是太煞风景了?”

“哈哈哈!咳,”容疏华大笑起来,嘴里的酒未及咽下,呛得他直咳,“咳,咳,凌恒实在太可怜了,他为你守着织凤楼,帮你和沈南陌战斗,你却在背地里编排他?”

“他哪里可怜?我对他好得很,他一心对织凤楼,你可不要动他的心思。”沈乾夕连忙将容疏华的选贤之心扼杀在摇篮中,“不过,你两次出来找我,他都正好不在,可见,你与凌恒实在没什么缘分。”

“你放心,我也不盼着与凌恒有缘分。”容疏华抛给沈乾夕一个白眼,催促他,“你快一点,不是说了我要早点回去吗?我怎么居然陪着你吃起饭了?”

“既是享受美食,当然要仔细品……”沈乾夕煞有介事地刚说了半句,见容疏华双眼怒视,忙改口笑道,“很快,很快,半个时辰绝对出发。”顿了顿,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你先走?”

“算了,半个时辰,我还是等你吧。”容疏华没好气地说,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幸好这酒醇香浓郁,味道纯正,还值得我多喝几杯。”

沈乾夕忙连连点头:“不只是酒,这里菜式也很有讲究,你不要一味喝酒了,来尝尝这道江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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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说了半个时辰就出发,可你现在才吃完!”容疏华怨气冲天地说。

“不是刚过半个时辰吗?”沈乾夕拿绢帕抹净嘴边,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看着容疏华的脸色,又忍不住笑起来,“不要如此斤斤计较嘛,咱们加快脚程,就能追平时间了。”

“我绝不会再相信你了!尤其是当你面前放着食物的时候!”容疏华怒冲冲地起身,招呼随行侍从拿好东西,准备行路。

“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多说一些时间。”沈乾夕也起身,笑着让随行弟子准备出发。虽然容疏华一直在埋怨,但沈乾夕心里清楚,如果朝中真的有十万火急之事,他肯定早就走了,才不会陪着他吃吃喝喝,还要和他一同行至江边。

他没有走,那至少说明,朝中情况,三皇子平成王的情况,都仍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一点,沈乾夕始终相信他,如今羽翼未丰的三皇子也好,当年势力强盛的先太子也好,最后,都一定会输给他。

随侍已候在客栈外,沈乾夕也拿上玉骨扇,一边毫无诚意地安慰容疏华,一边向外走去,可他没走几步,门口跨进一个灰衣布包,不施脂粉,神色淡漠的年轻女子,两人打了个照面,一齐怔了一下。

这个人,正是舒泠。

沈乾夕望着舒泠,这场景熟悉却又陌生。又是一年初冬,天空细雪飘扬,如琼花盛放,相似之景,相同之人,似乎有某种时空倒错,如坠梦境的不实之感。这一刹那,仿佛碌碌红尘失去颜色,唯有面前这张清瘦而平淡的脸,成为了漫漫俗世之中,永不凋零的风景。

沈乾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脏好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却又好像……跳动得更加猛烈。

他不知道,他忘了他该如何去思考,又是否应该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