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寂刀 第38章

作者:青酿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这一刻,他眼中所映,是这世上最美的风景。

即使他始终不知这份感情究竟从何时起,又从何处起,即使,她似乎从未明白他的心意,但——他终究坚持下来了,他终究,没有错过。

——————————————————

天黑之后,沈乾夕和舒泠才回到城内,沈乾夕自然不肯草率应付晚饭,又拉着舒泠,悄悄去大饱口福了一顿。夜色已深,二人终于回到客栈,准备休息。这段日子,沈乾夕和舒泠始终同住一屋,虽然凌恒回织凤楼时,曾震惊地劝诫沈乾夕,直说二人孤男寡女,夜夜同处,成何体统,沈乾夕当下并未反驳,只叫来芸朱和莘碧,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遍螽斯暗杀的场景。凌恒听后,沉思片刻,便不再阻拦。

毕竟,如今织凤楼中,能拦住蝉鸣刀的,只有舒泠一人。

舒泠倒是全无所谓,反正沈乾夕从来不曾,也没有能力侵犯她。她是杀手,名声于她,早就没什么可在乎的。

客栈渐渐安静,舒泠也沉沉睡去,一只手却放在枕头下,握住青寂刀的刀柄。

忽然,她鼻尖一动,眉头轻蹙,在黑夜里猛地睁开了双眼。

这是,葛覃的药?

舒泠一瞬间彻底清醒过来,她握住刀,从床上轻轻坐起,却没有发出声响,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户。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抹出惨淡灰白,片刻,木窗轻微一响,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稳稳停落在屋子里。

停在她面前,不足一丈之远。

屋内寂静得仿如郊野墓茔,只有沈乾夕仍在睡梦里,正浑然不觉地发出低喃声。

舒泠沉默着,双眼不自觉地向榻上的沈乾夕望去。

“药没有毒,天亮之后,他就会醒来。”见到舒泠动作,葛覃淡淡开口。

舒泠这才将目光集中到葛覃身上,长刀在她手心,又握紧几分:“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葛覃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无人知道我今夜来此。”

舒泠沉默,他不是来杀她的,那是来做什么的?

“我刀法不如你,新制的迷药,依旧对你无效。”似是觉得舒泠不信,葛覃又补充道,“我确实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来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解药。”葛覃意简言赅地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舒泠。

舒泠蹙起眉,却未接过。他半夜到访,只为给她送一瓶解药?

这瓶药,不会另有玄机吧?

葛覃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见舒泠不接,他转过身,将小瓶放在一旁桌上:“那我就放在这里了,你不妨叫人检验,没有危险,再服用不迟。”

“我……”舒泠移开视线,复又转回,“这是什么解药?”

“你不知道?”葛覃不免讶然,但想来舒泠没必要故作不知,就回答道,“义父为防属下叛变,在每人身体里,都下了一味毒,每年正月初一,义父会让众人服下解药,以延缓毒性发作。没有服用解药之人,三个月后,会经脉尽断而亡。”他顿了顿,“现在,已经快要二月了。”

舒泠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急忙问:“葛覃,你如何得来多余的解药?难道……你将此药给我,那你自己……”

“不用担心,这并非义父的解药。”他静静摇头,“这是我自己所制,真正的解药。”

“真正的解药?”

“义父的药,只能压制毒性,却不能解毒,等到来年,还需再服解药。”葛覃话音淡然,“而这一瓶,是真正的解药。服下此药,毒性全解,以后,不必再服任何药物。”

“你,你为何会有真正的解药?”他越解释,舒泠心中的疑惑反而越来越多了。

葛覃却沉默稍许,才开口道:“我本就长于药理,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解毒之法,去年此时,就已制出解药。”

“那你,已经服过吗?”舒泠又问。

“没有。”这回葛覃不等舒泠再问,一并解释了个中缘由,“义父的解药,其实是一味毒药,与前一种毒药作用,两者相克,方能无碍,否则,会立时毒发身亡。所以,我不能解毒。”

“可你,”舒泠犹豫了一下,“既然,已经不受毒药控制……”

“义父于我有恩,我不会离开。”葛覃打断她,淡淡地说,“我只能先救下你的性命。”

“你……不该来。”舒泠静了静,垂下眼睫,“虽然,我察觉不到四周有人跟踪,但终究冒险。我身上之毒,已经解了。”

“解了?”葛覃一怔,“如何解的?”

“是我自己解的。”舒泠的声音清淡而平静,仿佛她在说的,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我受了伤,便察觉体内之毒。待内伤康复,就自行用内力消解了。”

葛覃顿住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他轻轻叹息:“看来,义父不止低估了我,更低估了你。也罢,解药你仍留下,以备不时之需,我走了。”

他转身向窗边走去,然而,舒泠却叫住了他。

“等一下。”

葛覃闻言停住脚,回头:“还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救我?”

最终,舒泠还是问出了始终盘踞在心底的疑惑。

她早已被赤月组织下了格杀令,就算他念着旧识,不杀她,但绝没有救她的道理。

葛覃微微一顿,默然看着夜色中,舒泠削瘦而寂静的身影。许久,他终于缓缓开口:“你很像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在很小的时候离开了我。你四岁那年,义父将你带给我,让我照看你,训练你,从那一天起,我在心里,便始终将你当做我的妹妹。”

“我生性冷淡,你跟着我,竟也渐渐形成这样冷淡的性子,我虽教了你刀法,却没有好好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一直觉得惭愧。”葛覃轻轻叹息,语气平静如旧,夜色朦胧辨不分明,然而他的眸子里,确实染上了柔和的温度,“不过这些日子,你似乎变了很多,现在,你也终于找到了想要保护之人。你的刀法,无人能及,如今,还有他陪着你,我也能放心了。”

“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葛覃顿了顿,最后说,“希望你我余生,不会再相见。”

他说完,不再停留,翻过来时那扇窗,漆黑的影子眨眼间融进幽幽夜色。舒泠却怔然立在原处,一动未动。

他说,他将她当作妹妹。兄,妹,那是亲人之间才有的称呼。

他说,她已找到想要保护之人。

舒泠的目光再次落在沈乾夕脸上,似乎美梦正酣,幽暗月色下,沈乾夕嘴角微弯,神情安静而柔软,她觉得心底仿佛有什么正豁然开朗,她却更加看不清晰。

第57章

清晨, 春光微凉,沈乾夕从睡梦中醒来,准备洗脸更衣。

因舒泠尚未起床, 他特意放轻了动作, 然而, 就像以往每一次,他身子还未站直,就听见舒泠轻轻一动,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沈乾夕无奈地笑笑, “抱歉,我吵到你了, 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吧?”

“不用。”舒泠坐起来, 目光不经意撞上沈乾夕的视线, 她心底突地一跳, 下意识地移开了眼。

昨夜葛覃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沈乾夕自然没有漏过舒泠的动作, 但他疑惑地看了看她,并未追问:“那我叫人打水过来,梳洗过后,吃完早餐, 你和我一道去陈家吧?”

“好。”

换了件天青色的墨纹袍子,沈乾夕拿着玉扇,带舒泠和凌恒去往陈家,菀青留守在客栈里。沈乾夕本想让凌恒也留下, 早春天寒, 怕对他身体无利, 但凌恒却显得极不信任舒泠,非要跟去,沈乾夕无奈,最后只得同意。

凌恒倒不是害怕舒泠对沈乾夕不利,他只是想起昔日同王家见面,担心舒泠会像上次一样,站在远处,一味袖手旁观。

她自然觉得所有人都不成威胁,但并非人人都像她一样强。他不敢松懈大意,他也绝对不愿沈乾夕有任何一点,受到伤害的可能。

虽然……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真到危险关头,他已经无法拔刀,或许只能用性命,为楼主挡一挡剑了。

——————————————————

到达陈家会客正厅,沈乾夕和陈家老板陈兴贤坐在上座,凌恒和陈家长子、两个管事分坐下首,而舒泠,果真仍像上次一样,远远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仿佛她只是梧桐柜下的一个投影。

“我家护卫性子沉闷,怕她礼节不周,反而打扰诸位兴致,还望诸位见谅。”沈乾夕见舒泠远远走到一旁,也不拦她,只是笑盈盈地对陈兴贤等人解释。

“无妨。”陈兴贤笑得一脸慈眉善目,“今日一见,沈楼主果真如传言所说,为人宽和,对下人亦爱护有加。”

“区区小事,陈老板谬赞。”沈乾夕谦虚道。

“沈楼主过谦了。”陈兴贤向舒泠望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笑,“不过,沈楼主只带了凌总管和一名护卫,看来,是对她的身手很有自信?”

“陈老板说笑了。”沈乾夕目光微闪,玉扇轻摇,不动声色地将话圆了回去,“我只是来谈生意,又不是来比武,何需带一群护卫?我不是对她的身手有信心,是对陈老板您有信心。”

“哈哈,都说沈楼主能言善语,果真名不虚传。”陈兴贤抿了一口茶,终于将话转回正题,“我的要求,连带商契样本,沈楼主想必都已看过,我要的货物,能否如期送到?”

“陈老板,这件事,我确实应该向您道声抱歉。”沈乾夕收起折扇,对陈兴贤一揖,“并非织凤楼有意拖延,只是,前阵子楼中出了急事,您要的货物,恐怕需推迟一个月,才能完工。”

“推迟一个月?”陈兴贤脸色微僵,“沈楼主,当初可是说好,七月就能交货。沈楼主莫非想出尔反尔吗?”

“确实事出有因。”沈乾夕不亢不卑地解释,“您订的那批绨缯,本就是冬日衣料,七月正是夏天,即使到货,也少有人买。我保证,八月之前,一定将货物补齐送至,那时还未入冬,天气将寒,正是卖冬衣的好时候,绝对不会耽误您的生意。”

陈兴贤仔细想了想,沈乾夕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但他岂肯就此作罢,还想趁机赚上一笔,就敲着座椅扶手沉吟道:“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不妨各退一步如何?货物延期,我不再计较,稍后就可与沈楼主签订商契,但,沈楼主,这批绨缯的价格,恐怕,还需要重新商榷。”

“陈老板,您这是,想让我降价?”沈乾夕却直截了当地反问,一手展开折扇,神色依旧泰然自若。

“沈楼主是个聪明人,那我就不绕弯子了。”陈兴贤虽搞不清沈乾夕用意,心下不免有些紧张,但还是将笑容挂在脸上,“我也不提过分的要求,沈楼主只需减免两成价格即可,如何?”

听到这里,凌恒忍不住要开口插话,沈乾夕抬手制止了他。他脸上笑容淡去几分,也不看陈兴贤,神情专注地凝视着玉扇上雕刻的梅花,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昨天啊,上街逛了逛,枫相郡的糕点一直颇负盛名,尤其是茶酥,用大米混上茶叶制作糕点,甜而不腻,清香怡人,实在美味。我尝过几家,觉得还是怡香斋做得最好。”

“沈楼主,这……”陈兴贤不禁皱起眉头,沈乾夕这是何意?江湖都传他嗜吃如命,难道要给他包上几盒怡香斋的点心,他才肯让出那两成价格?

心念转动,陈兴贤正考虑是否该吩咐下人去趟怡香斋,沈乾夕却抬起头,又笑眯眯地继续说道:“今日拜会陈老板,除去茶水,不见他物,我这心里好不别扭。想来陈老板不喜甜食,倒是我让您见笑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因昨日去吃点心,我几乎跑遍整个枫相郡,如果我没有遗漏,枫相郡一共七家绸缎庄,其中五家卖我这种绨缯,两家质量太差,我连价格都懒得问,另外三家……”

沈乾夕微顿,目光慢悠悠地落到远处,“以尺论价,一家十二文,两家十文。十二文那家,确实品类更多,织法更巧,但没有一种,比得上织凤楼布样。陈老板,”他将目光转回,笑意盈盈地注视着陈兴贤,“我只卖八文半,又允诺给您送到枫相郡来,您若依然嫌贵,我想,我可丝毫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沈楼主,明明是你违约在先,你怎能不讲诚信,反而仗势压人!”陈兴贤脸色一沉,语气也带了不快。

“你我尚未正式签订商契,严格来说,我不算毁约。”沈乾夕不慌不忙地摇着玉扇,“只是我心中仍有歉意,因此,答应将货物运至枫相郡,免去您路途风险和运输花费,怎能说我仗势压人呢?陈老板也是半个江湖人,想必知道,这一路费用值多少银子。咱们做生意,要讲个你情我愿,陈老板若坚持得理不饶人,那我只好再多说一句抱歉了。”

“你——!”沈乾夕一个后辈,神色毫无恭敬,似乎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陈兴贤的脸面早就挂不住了,他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沈楼主,这里是枫相郡,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这句,见沈乾夕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笑脸,陈兴贤怒从心起,脑子一热,就去握腰侧佩剑!

“楼主——!”

“老爷——!”

座下四人俱脸色一变,欲起身阻拦,然而这一瞬,众人只觉一阵凉风扫过衣袖,随即,就看见陈兴贤猛地僵在原地,他腰侧佩剑尚未出鞘,一柄青光幽暗的刀,已抵在他身后。

一时间,厅中寂静如冥。

无人敢动,陈家三人怕青刀再进一寸,陈兴贤便性命不保。陈兴贤周身僵直,怒火早被浇了个通透。他看不见身后,亦不敢回头,后心寒冷袭人,直透肺腑,令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沈乾夕却也微微一怔。陈兴贤武功虽比当初王家次子高些,但终究只数二流,断不可能伤到他。舒泠竟觉得,他拦不住陈兴贤一剑吗?

不,舒泠分明知道他武功如何——难道,她是在担心他?

沈乾夕眨眨眼,瞬间已再度换上笑脸:“哎呀呀,有话好好说嘛,舒……姑娘,你也不要这么凶,吓到陈老板了,快把刀放下吧。”

他险些顺口,叫出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如果被人知道,事情可就彻底麻烦了。

舒泠神色平淡地掠了沈乾夕一眼,一言不发地将刀移开,收入刀鞘,面无表情地走回原处,继续像影子一样,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只不过,就算她依旧站得偏僻,却无人敢再忽视她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