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寂刀 第5章

作者:青酿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不用了,我没事。”凌恒目光闪烁。

“没事?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沈乾夕轻笑一声,将手中东西放到桌上,“你去睡一觉吧,吃晚饭时我叫你,如何?”

“我不累,楼主,您不必管我的事。”凌恒却再次拒绝。

“你怎么了?”沈乾夕一顿,“难不成,你还在担心我的安全?放心,这是白天,更况且舒姑娘和菀青……”

“楼主!”谁知,凌恒却仿佛突然失去耐心,粗鲁地打断了沈乾夕,顿了顿,可能自觉失态,他垂下头,黯声道,“您别说了,我去休息。”

他说完,也不再看沈乾夕,转身就要走,沈乾夕却沉了脸:“站住。”

凌恒停住脚,却仍将身子背对着沈乾夕。

“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沈乾夕沉声问,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

“楼主,我……”凌恒犹豫许久,似乎才终于下定决心。他回身,直视着沈乾夕双眼,然而眸子里竟有水光汹涌,“我知道,我们终究只是您的属下,但是,我实在……您以为我察觉不到吗?您以为菀青也察觉不到吗?为什么您让我们两个人分别去调查?您不信任我是不是?您也不信任菀青,是不是?我们跟随您十余年,可您心里,竟难道始终在提防我们吗?”

凌恒声音颤抖,却字字控诉,沈乾夕不由得怔住了。

就连坐在远处,沉默着快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舒泠,也不由得怔住了。

她侧目看向沈乾夕,凌恒所说全是真的,但是,他应该早就料想到这样的局面了吧?他打算如何应对?

屋子里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凌恒急促的喘息声。片刻,沈乾夕还未回应,凌恒又猛地抬起头,向房梁望去:“菀青!你在吧?你都听见了吧?你就没有想说的吗?”

“……我在,我听见了。”房梁传来菀青平静的声音,可她只说一句,就没了下文。凌恒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这样,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了片刻,沈乾夕才终于开口。

“看来我平时,的确太纵容你们了,也不知你究竟还记不记得,我才是楼主。”他轻声叹气,无奈地笑道,“解释清楚太麻烦,又怕你们误解,所以我才没同你们说。但结果,果然还是无法瞒住你们。”

凌恒将目光转向沈乾夕,没有说话。

沈乾夕轻笑着摇开玉扇:“一开始,的确打算让你们一起查,但是你们两人,手底下的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合作调查,可能反而容易遗漏一些重要的线索。此外,你们二人手下互不相识,菀青的暗卫,楼中弟子大多并不知情,合作调查,有很多不便。再者,你们二人若聚在一起,更加容易引起对方警觉,打草惊蛇,功亏一篑。我思考之后,觉得倒不如让你们分别调查,尽可能隐蔽,又不受对方影响,这样才能将线索织成一张网,得到更加准确的结果嘛。”

“……真是因为这样?”凌恒迟疑地开口。

“不然呢?你方才也说,你们二人,都跟随我十几年,我若连你们也怀疑,那这世上,真是没有一个值得信赖之人了。”沈乾夕看凌恒脸色稍霁,又抬起头,对暗处的菀青道,“这件事,我的确有欠考虑,向你们道个歉。菀青,你没生气吧?”

“您多虑了,您的命令,我只负责执行,不会探究背后的含义。”菀青平静地说。

“那就好,凌恒,你也别生气了?”沈乾夕又问凌恒。

“楼主,抱歉,我不该……怀疑您。”凌恒垂头,“是我太冒失了,请您责罚。”

“嗯,是该责罚。”沈乾夕转转眼睛,“这样一折腾,我倒是有点想出去透透气了,就罚你陪我去踏青吧。”

“是,楼……诶?冬日天寒,您要去哪里踏青?”

“去城外走走,说不定就能遇见好风景呢。”沈乾夕摇着折扇,眉眼春风倜傥,“你陪我一道,顺便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菀青要不要一起去?舒姑娘也……”

他转过头,望向舒泠,心里却不禁一颤,她也正望着他,目光犀利而幽深——是啊,刚才的戏,就算能骗过脑子里没有几道弯的凌恒,可他甚至连说服菀青都没有把握,又如何能瞒得始终在场的她?

“呃,舒姑娘也一起去吧?”

“好。”舒泠面无表情地起身,淡淡开口,率先向门外走去。

这一瞬间,沈乾夕竟没来由的一阵心虚。他知道她不会多说,平白惹事上身,这件事对她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可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房间里有说不出的气闷,连忙拉着凌恒,快步走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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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沈乾夕才终于“踏青”归来。

舒泠回屋了,菀青隐在房梁暗处,凌恒在外间收拾东西,沈乾夕独自走到桌前,点燃灯烛,伸手翻看起桌上那几页纸。

翻了几下,他的手突然顿住。

桌上的纸,比他下午离开之前,多了一张。

侧耳听去,凌恒仍在外间,应该一时不会进来。沈乾夕的手有些发抖,他将那张纸轻轻抽出。

果然,这是第三份调查结果。

沈乾夕迅速扫过纸上内容,内容不多,很快读到结尾。之后,他将纸对折,放在烛焰上,看着火苗瞬间吞噬掉那些墨痕,他慢慢仰起头,使劲眨了几下眼睛。

“楼主,明日就穿这件绣了墨竹的文锦长袍,行吗?”凌恒探身进来,问了一句。

“嗯,你安排就行。”沈乾夕回头,笑着说,“这些小事,以后你做主即可,不必再特意请示。”

“楼主,”凌恒面露疑惑,“发生了什么事?”

“嗯?没有。”沈乾夕一怔,笑着打趣道,“我就是忽然发觉,这些琐事一直由你负责,这么多年,你从未出过差错。有如此细心之人陪在左右,实在是我的幸运。”

“当然,与您有关的事情,我可不敢含糊。”凌恒不禁面露自豪之色,“所以楼主,相比于那个舒姑娘,还是让我跟在您身边吧。”

“果然心细的人就是心眼小啊。”沈乾夕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醋味?”

“您乱说什么,时辰不早了,我叫芸朱和莘碧来伺候您就寝。”凌恒大感无奈。他明明是担心楼主的安全,两个男人,有什么好吃醋的?

凌恒放下手中锦袍,转身就要出屋,却又听见沈乾夕的声音轻轻响起:“凌恒,我说过,舒姑娘的事情,我另有打算。不过,你和菀青,都是我无可取代的家人,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

他竟说得极为郑重,仿佛誓言。

凌恒顿了下脚,回头:“果然发生了什么事吧?楼主,您平时不会说这些话。”

“唉,难得认真几句,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感动的回应?你要说,”沈乾夕倚在桌边,笑着模仿凌恒的语气,“‘楼主,我真的太高兴了,不要再理会那个舒姑娘,就让我一辈子都做您的家人,陪在您身边吧!’——这样才对。”

“您今天绝对不正常。”凌恒满脸无语,顿了顿,却叹息一声,“您不必说这些,我也会一生追随您。”

凌恒说完,不再看沈乾夕,推门离开屋子。他一直看不透楼主在谋划什么,也不知道楼主是不是真的始终相信他,但是,或许正如菀青所言,或许他根本没有必要去深究背后的意义,只要他相信楼主,就够了。

第7章

酒楼隔间,阳光怡人,房间四角放着名窑彩瓷,四面墙壁挂着妙笔丹青,桌椅都是紫檀木,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沈乾夕和两位长老,以及王家长子、次子二人,按照次序分坐两侧,凌恒就站在沈乾夕身后,而舒泠仍是远远站在墙角,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沈楼主,今日菜式,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酒过三巡,王家长子笑意盈盈地开口。沈乾夕喜好美食,他们早有耳闻。

“嗯,不错,这间酒楼装潢奢华,菜式也颇为讲究。”沈乾夕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角,“那么,王公子,咱们现在开始谈正事?”

“好,听沈楼主安排。”王家长子叫人收拾残盏,换上茶水,将明细递给沈乾夕,“价格一事,之前已同两位长老谈过,请您再次过目,布样稍后就会送来。”

“有劳了。”沈乾夕拿过那册明细,看了两遍,又交给两位长老各自看过。在此期间,布样已经送到,确认价目无误后,沈乾夕对王家长子点点头,“王公子,所写条目和价格都没有问题,只是谨慎起见,我还需亲自检查越罗缎。”

“无妨,沈楼主请。”

侍女将布样放在托盘里,摆在沈乾夕面前,他从中拿起一块,侧身对着阳光,眯起眼,一寸寸摸索着,仔细看了许久。整个隔间始终没有人说话,安静得仿佛吞咽口水,都会变成巨大的噪音。没有人出声打扰他,更加没有人敢去打断他。

一刻钟后,他才将布样放下,长呼了一口气。

“沈楼主,如何?”白长老也放下手中布样,侧头问。

“王公子,时间宝贵,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沈乾夕看着对面的人,阳光洒落,他的瞳孔仿佛也在发光,“如果是这种布,我只需花七成价格。”

“您这是何意?”王家次子眸色一深。

“您难道听不出我的意思,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沈乾夕微微一笑,目色虽染着阳光,却透出些许冷意,“我想,您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王家次子顿了顿,不再说话,将目光转向身侧的兄长。

白长老和罗长老也面露惊讶,刚才沈乾夕分辨布样时,他们二人也各自辨别,然而他们都没有察觉不妥。可是现在,楼主语气肯定,对面二人脸色却阴晴不定,又不反驳,难道这些布样,真的是次等货吗?

“王公子。”见对面始终没有回应,料想楼主所言属实,罗长老忍不住愤慨地开口,“咱们做生意的,最要讲信用,你们以次充好,招摇撞骗,这生意没法做了。”

“你说话不要如此难听!”王家次子也面露不豫,一拍桌子起身,“沈楼主还没说什么,哪有你说话的份?”

“小子口气未免太大,我出来做生意时,你还在吃奶吧?”罗长老冷笑一声,“或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

“你!”那王家次子是个急脾气,几句争辩不过,只觉热血上涌,双手下意识地按上腰侧,只听“喀嗒”一声,腰间佩剑就要出鞘。

可他的剑才刚拔出,凌恒的刀已经指向王家长子颈侧,清寒刀刃反射着暮冬阳光,有如残茶冰冷。

而此时,舒泠仍站在墙边,冷眼看着桌旁众人,毫无出手之意。

王家次子不得不停住手,满眼不甘,死死盯着凌恒。

“匀坤,不得无礼。”王家长子皱起眉头,沉声命令他坐下。

“哎呀,咱们只是谈生意,不要动刀动枪的嘛。凌恒你也是,快把刀收起来。”沈乾夕笑着打圆场,凌恒应了声是,移开长刀,目光仍有警惕之色,王家次子也收剑入鞘,坐回原处。

“王公子,我想,是不是什么环节出了差错?”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不曾存在,沈乾夕语气轻松,从怀中拿出扇子摇开,笑着问王家长子,“或者,是不是还有些布样,您忘了拿来?”

王家长子看着沈乾夕,眸色越来越深,而沈乾夕仍然笑意从容,不紧不慢地摇着玉骨扇。无数权衡考量在王家长子脑中飞速掠过,半晌,他抬起嘴角,抬手唤来一个侍女,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颔首离开隔间,王家长子则对沈乾夕歉然道:“确实是在下有所疏漏,弄错了布样,向您赔个不是。请您稍候,布样很快取来。”

“无妨,不过,如果要等一段时间……刚才那个玉玲珑不错,能再帮我叫一份吗?”

“当然,沈楼主喜欢,再叫多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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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落日余晖流淌着迷离醉色,街上行人的影子颀长削瘦,沈乾夕一行人和王家众人从酒楼离开,相互道别后,就各自背向而行。

“楼主,今日真是多亏您在。”走出一段距离,罗长老由衷地感叹道。

“哪里,毕竟布样真伪,只在毫厘之间,你们看不出来也很正常。”沈乾夕走在最前,一把玉骨扇摇得风流倜傥。

“没想到王家真的有越罗缎,这门生意,咱们实在赚了。”白长老也说。

“明天从仓库运出整布,我也一起去现场,最后也不可掉以轻心。对了,这些布,就由白长老负责运送回去,如何?”沈乾夕侧头说。

“楼主?原先不是商定,由罗长老……”

“哈哈,罗长老脾气急躁,为保万无一失,还是交给您吧?”沈乾夕笑着调侃道,“如此珍贵的布,可不能出一点差错啊。”

“楼主,我今天……真是抱歉,给您添麻烦了。”罗长老忙神色歉然地认错。

“不必道歉,如果今天您不激怒他们,凌恒也没有机会拔刀威慑。更况且,罗长老的性子,我自小就知道,您能理解我临时调整安排就行。”沈乾夕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再次问白长老,“您觉得如何?”

“是,楼主。”白长老垂目颔首,沈乾夕语气状似无意,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压力,他不敢不应,“我一定将越罗缎,完好无缺地运送至织凤楼。”

“嗯,那就有劳了。”沈乾夕随意应着,又转头,“对了,凌恒,你说有没有办法弄来玉玲珑的做法?入口滑嫩,甜而不腻,我实在还想再吃几块。”

“楼主,甜食吃多了不好……”

几人说笑着向前走去,白长老稍稍落后几步,看着沈乾夕的背影。他被众人围在中间,迎着夕阳,仿佛周身都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楼主的本事,的确已经胜过老楼主,所有的人,都真的不该再小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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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民居,白长老去为明日运送货物做准备,其他人则各自回了屋。对于今日酒楼里刀刃相见,舒泠却袖手旁观的事情,沈乾夕什么也没说,甚至在舒泠回房前,还笑眯眯地与她道别。可是,与此相对,凌恒却一脸愤懑不平。

“楼主,您不是说需要她护卫,这才带上她吗?可我看她,完全没有想过保护您。”刚一关上房门,凌恒就忍不住抱怨起来,“要我说,终究是萍水相逢之人,就算她无意害您,也根本靠不住吧?”

“又不会真的打起来,舒姑娘定是觉得,她没有必要出刀吧?”沈乾夕脱掉外袍,坐在熏炉旁,伸出双手靠近炉火,“还是屋子里暖和。”

“您怎么总是为舒姑娘说话?万一王家二公子真的对您不利怎么办?”凌恒不满道。他将外袍脱掉,又将沈乾夕的长袍收好,然后也靠近熏炉,坐在沈乾夕对面,“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不能太过依靠外人,菀青也并非时时在您身边,关键时刻,还是只有我才能保护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