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迟迟
屋子里陈设精美,就她一个人住。
她以为二皇子转头就把自己忘了,结果他非但没忘,还特意安排人来接自己。
宁湘心中愈发不安。
她在屋里磨磨蹭蹭收拾半日,临到晚膳时辰,不得不去前殿伺候。
宣明呈晚膳用得不多,通常是去贵妃宫里吃,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次数甚少。
二皇子尚未娶亲,宁湘看他坐在桌前,除了个布菜的小太监,再无他人。
宣明呈一袭云锦衣袍,目光朗朗,清俊朗逸。
见了她,便勾唇笑了下。
宁湘敛神,屈膝行礼:“奴婢宁湘,见过二殿下。”
“来的正好,帮我倒酒吧。”
宣明呈语气熟稔,丝毫没有初见的生疏。
“是。”宁湘拿过酒壶,替他满上,又主动代替了小太监为他布菜。
宣明呈随口问:“那日的伤如何了?”
宁湘摸摸手肘,擦破一点皮,眼下已经结痂了,便回答:“没有大碍,多谢殿下。”
宣明呈很满意:“你多大了?何方人士?”
宁湘不相信他没打听过这些,但主子再如何明知故问,她都得回答:“奴婢今年二十,江州人。”
“二十啊……何时生辰?”
“九月初九。”
“重阳?”
“是。”
“那就是下个月了。”宣明呈仿佛饶有兴趣,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双十年华,想如何过?”
宁湘垂首:“奴婢不敢。”
她想如何过?
她想出宫!他能放吗?
并不能。
二皇子脾气古怪,早就在宫里流传开了,朝臣们每每说起二殿下,都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宣明呈少年时颖悟绝伦、才华横溢,虽然不及太子宣明繁,却也是难得一见的惊世之才。
后来年岁渐长,二皇子不知如何改了性,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自打太子被废后,宣明呈更是不加掩饰地把自己纨绔风流、不思进取显露出来。
开始大臣们以为他是韬光养晦,直到听闻二皇子在梨园迷上个唱戏的男花旦,隔三差五出宫去捧场,皇帝听闻后龙颜大怒,将其禁足三月。
然而二皇子不思悔改,变本加厉,解禁之后愈发肆无忌惮,皇帝原本有意的太子之位,也将他排除在外。
宣明呈对此不以为意,整日饮酒骑射,寻欢作乐,好不痛快。
外界传言似是而非,难保没有夸大其词,但今日宁湘见了宣明呈,觉得他并非传言中那般不堪。
原以为来琼华宫,是二皇子看上自己了,然而每日除了伺候他茶水膳食,偶尔招她说说话,并无任何出格的举动。
不知不觉,宁湘在琼华宫已经半个月,多数时候都能看见宣明呈,只是最近两日不知怎么回事,二皇子不见了踪影。
她好奇问琼华宫的宫女:“殿下近来有要事忙?”
宫女摇头:“奴婢不知……只听闻和荣王有关。”
荣王?
宁湘忽然想起来,宣明呈说这几日勤政殿叫了几次太医,大约是皇上身子不好,荣王按捺不住了。
他费心竭力霸揽朝政,又派人追杀净闻,怕是要忍不住动手了。
皇上的情况不妙,也不知还能熬多少时候,荣王此刻若是谋反,只怕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宁湘此时不由得想起净闻来。
想起他清冷澄明的眼。
想起神明跌落神坛,附着在她身上烈烈如火的气息。
宁湘摇摇头,试图把那晚的记忆通通甩掉。
*
京城数十里外,开元寺。
梵钟声声,浑厚沉闷。
宝殿之外,百年古松巍然耸立,朴拙庄重。
佛祖座下,檀香杳杳,朦胧轻烟中,一人跪在地上。
身影清瘦,面目沉静。
他闭着眼,手中佛珠转动,默念经文。
方丈站在殿前,叹息一声。
“酉时了,起身吧。”
那人未动。
“你日日在此跪上十个时辰,不吃不喝,如何受得住?”
长睫在光影里颤了颤,那双眼缓缓睁开,眼底波澜浮动,再不平静。
良久,他才张了张嘴,哑声开口:“弟子触犯戒律清规,自知罪孽深重,日日跪拜忏悔,但求诸佛菩萨原谅……”
方丈叹息:“人是肉身、心是凡心,立于红尘中,纵使受戒,谁能全无执念,四大皆空?”
他匍匐在地,“弟子有愧……”
“人行在世,当无愧于心。今日你受戒于佛祖座下也好,来日你奔赴万里前程也罢,当勿忘德行、广结善缘。”
地上的人微微直起身子,朝着方丈深拜。
“弟子谨记。”
“净闻,回去吧。”方丈眼含慈悲,声音沧桑而温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佛门净地需要你,天下苍生也需要你。”
……
夜里下了一场雨,寒意悄然而至。
宁湘起来关窗,见远处宣明呈寝殿亮了灯烛,小太监开门,提着风灯走在前头。
而宣明呈一身墨色朝服,形容端正,不似平日风流纨绔的模样。
看看更漏,眼下不过卯时。
天尚未亮,宣明呈这般模样别是要去上朝吧?
果不其然,等随侍二皇子的小太监从勤政殿折返回来,宁湘随口一问,他便点了头。
“今日是十五,文武百官都来。”
今日八月十五,中秋节。
宁湘颇为好奇:“二皇子不是向来不理政务?”
小太监尴尬的笑了笑:“殿下一时兴起也说不定。”
也是!
宣明呈出其不意,想一出是一出。
今儿想上朝,也许真是一时兴起。
宁湘未做深想。
皇帝病重,并不能亲自视朝,荣王暂代朝政,丞相从辅。
朝堂之上,据理力争,因荣王提议户部增收税银,遭到半数大臣反对。
御史中丞忿忿不平:“王爷这话说得容易,赋税事关百姓生计,轻易增收不得,倘若出了差错,牵一发而动全身!”
荣王负手,冷声说:“不过每年多收一钱银子罢了,我大梁富庶升平,每年都交,多出一点莫非就拿不出?”
御史中丞气得胸口起伏,愤慨道:“一点?一钱银子王爷知是多少吗?寻常三口人的家里,半年的生计就在这上面了,王爷这是要人命!”
荣王不屑一顾,神色冷漠:“我大梁国富民强,大人休要危言耸听。”
“你……”御史中丞气得面红耳赤,险些说出脏话。
还是丞相及时出面安抚,等平息了怒气才对荣王道:“赋税一事,王爷和臣等皆不得做主,还是问过皇上的意思再说吧。”
荣王变了脸,拂袖冷笑:“本王代理朝政,这点小事还做不得主?”
丞相岿然不动,拱手道:“税收不是小事,请王爷上禀天!”
荣王面色阴鸷,眼神如刀。
“徐知行!你非要与本王作对?”
“臣不敢。”
“本王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荣王收回视线,居高临下望着殿中众人,“传本王的令,明年起——”
大殿中忽有人闯入,嘴里念念有词,丞相回头,“何人喧哗?”
来人伏在地上,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回来了,太、太……”
御史中丞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太什么太?”
大殿上文武百官皆看过来,那人紧张的咽口水,半晌才组织好语言。
“太子、太子殿下回宫了!”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安静了一瞬,都没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