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迟迟
荣王起兵谋逆被擒,禁军统领张龄被乱箭射杀,经一夜善后,终于结束了这场风波。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淡淡的金芒。
宁湘撑着脑袋睡意昏沉,听见孩子的哭声又陡然清醒,忙抱在怀里哄。
紫檀进门来,温声说:“娘娘,把殿下交给奴婢吧,您一夜未睡,好歹歇歇?”
宣从一出事,宁湘现在仍觉得后怕,一直强撑着不敢睡,当时若不是曲嬷嬷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想起曲嬷嬷,不由得叫人叹息:“曲嬷嬷呢?”
紫檀道:“嬷嬷家人已经进宫将她接走了,皇上说嬷嬷有功,追封为三品诰命夫人,儿子破格入仕,处理完嬷嬷身后事就去衙门上任。”
曲嬷嬷一家布衣,世代从商,二十几年前得选为太子乳母,虽受尽礼遇,到底也只是乳嬷嬷,家中赏赐再多,断无加封诰命的可能,更不论荫封其子。
这旨意约摸是大梁建朝以来开的先例,虽有违祖制,却无人敢置喙皇上的决定。身后哀荣,也算是对曲嬷嬷护主有功的抚恤。
宁湘垂下眼,微微颔首:“我知道了,让乳母来抱小殿下吧,我睡会儿。”
“是。”
乳母带走孩子,紫檀伺候着宁湘宽衣睡下,等她睡着了,才轻手轻脚放下床帐退下。
正要合上门,却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书房过来。
一夜未眠,宣明繁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嗓音透着几分沙哑:“她睡了吗?”
紫檀屈膝:“刚睡下。”
他在门前站了片刻,抬脚进殿:“我去瞧瞧。”
大约是经历了昨日的事,宁湘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轻蹙,手指紧紧攥着被褥。
宣明繁盯着她的睡颜,眼见窗牖半开,转身去关上,回来却见榻上的人睁开了眼。
宁湘拥着被褥,勾了勾唇:“要睡会儿吗?”
他一顿:“好。”
脱了衣裳上床,刚躺下,柔软的身子就贴了过来,仰头看着他憔悴的脸,略有些不满地伸手摸了摸:“你都长胡子了。”
“不好看吗?”
她回答的干脆:“好看!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宣明繁心中一软,摩挲着她的背脊无声安抚。
宁湘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低声开口:“事情都解决了吗?”
他嗯了声,“都解决了,荣王以罪论处褫夺爵位,圈禁终身。和他有所牵连的官员,也一并拔除,再掀不起风浪。”
荣王狂妄自大,勾结张龄试图颠覆朝纲,却不知这些手段早就传进了他耳朵里,威逼利诱之下,总有人为之动摇,转头就能出卖旧主。
十万禁军并非个个是傻子,以谋逆得来的荣耀终究见不得人,当朝天子若是残暴不仁的昏君,尚且能为了天下大义对抗到底。
偏偏此时以血肉之躯违抗年轻有为的帝王,并非明智之举,且荣王揽权名不正言不顺,犯不着为了他的图谋不轨献出性命。
宣明繁无惧生死,昨日荣王真是得逞,他死于皇陵之中,也不过叹一句成王败寇、生死有命。
只是面对荣王步步紧逼之时,莫名想起宁湘来。
那个明媚鲜活的姑娘,点缀了他寡淡沉郁的人生,还为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才能清晰的记起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那个淡泊红尘、无欲无求的净闻法师。
宁湘抬眸,神色悲戚:“荣王罪大滔天,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曲嬷嬷,为了从一就这么死了,我心里怪难过的。”
曲嬷嬷历来看不惯她,常在面前摆出宣明繁乳母的架子,有些话也的确难听,少不得让人心生不快。
纵是如此,宁湘也没想过和她计较,甚至宣明繁说放曲嬷嬷出宫,她也拒绝了。曲嬷嬷为人刻薄,照看小皇子却是全心全意,她没理由把她赶出宫。
只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死在面前,难免叫人接受不了,何况还是宣明繁的乳母,他心中定然不比自己好受。
宣明繁望着帐顶的金线云纹,面色平静:“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生死亦是如此。”
这世间生死无常,早有定数,曲嬷嬷舍身相救,他心中感激,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尽绵薄之力保她身后哀荣,稍作弥补。
宁湘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那个芳蕊,是荣王的人?”
“是。”他侧身,将她柔软的身子搂得更紧,声色微沉,“怪我没有提早察觉,让她险些害了从一,若是从一真的出了事……”
宁湘伸手,捂住他的嘴:“你不必自责,你不都说了一切事都有因缘果报?芳蕊害从一,害曲嬷嬷,自是罪大恶极,按罪处置便是,你不要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宣明繁垂下眼,看着她晶莹的眼眸,终是点点头:“我明白……快睡吧,我在这儿呢。”
*
时至九月中,荣王谋逆一事尘埃落定。
荣王罪无可恕,但因宣明繁顾念叔侄情分并未赶尽杀绝,只是褫夺爵位,终身圈禁,不得赦免。与其牵连的一众官员,抄家下狱革职查办,毫不姑息。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朝堂最动荡的时日,使得人人自危,几番清查之后,朝中官职多有空缺,诸多年轻的官员以及今年科考及第的进士倒是在这个时候崭露头角。
一直到冬日初雪降临,波涛汹涌的朝堂才逐渐归于宁静。
皇宫静谧如往昔,宫道上除了清扫积雪的小太监,鲜少有人走动。
紫檀送季翩然出了内宫,把手中匣子递出去,恭敬道:“便劳烦县主替我们娘娘转交了。”
季翩然温和一笑:“举手之劳,请娘娘放心,我过会儿就送去宁府。”
紫檀屈膝:“县主慢走。”
马车停在跟前,季翩然把匣子交给婢女放进车里,再次道了谢,这才登车离宫。
马车驶出宫门外,因雪天路滑,走得极慢,却还是免不得惊了马,狠狠地颠簸了下。
婢女迎春扶住季翩然,掀开车帘望出去:“怎么回事这是?”
车夫回头,面露难色:“县主,有人拦车。”
迎春一怔,看到拦车的人赫然睁大眼,无措地回头:“小姐,是郡主……”
季翩然遥遥望过去,果然见宣临月在蒋申的陪伴下挡在了马车前。
有些日子不见,宣临月瘦了许多,从前高高在上的荣王嫡郡主像是霜打的茄子,苍白着脸毫无生气。
她木然抬头,迎上季翩然的目光:“我有话和你说。”
这宫门口不是说话的地,季翩然看着宣临月瘦削的肩头,终是不忍:“走吧。”
一路到了季家,管事上了热茶,在花厅点上炭盆,直到手脚都回暖,宣临月恍惚的神情才清醒了几分。
“如今荣王府被封禁,你可以帮我向皇上求情吗?”宣临月灼灼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低声下气的卑微,“我现在……真的毫无办法了。”
季翩然想起上次见宣临月,还是荣王府被查抄的时候。
宣临月被侍卫拦在门前进不去,哭得声嘶力竭,高傲的头颅都不曾低过一分。这才短短两个月,就已经没了当初的骄傲。
她有这样的转变,季翩然也能猜到,毕竟她是荣王嫡女,虽然嫁了人不受牵连,但荣王夫妇如今的日子并不好过,宣临月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只能四处求人帮忙。
只可惜荣王身败名裂,罪不可赦,已成定局的事,谁也不敢沾染半分。
季翩然自知无能为力,歉意道:“皇上圣旨已下,凭我一己之力毫无用处,表姐找我实在是找错了人!”
宣临月红着眼,身上华丽的衣裙也因雪天染上泥泞:“我爹犯下大错,我如今也不求他能官复原职,我只是想进门看一看他们,我娘病了一场,我实在放心不下。表妹你看在我们家养育你多年的份上,想法子让我见一见他们吧?”
季翩然放下茶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表姐恕罪,我实在有心无力,您请回吧。”
宣临月忽然抓住她的手:“你不是和淑妃娘娘交好吗?你帮我求求她,皇上最听淑妃的话,我就只是去看看我爹娘罢了,他会同意的!”
“那表姐求过皇上吗?”
她低下头,失落道:“求过。他连见也不见我。”
季翩然平静看着她:“既如此,我就算求淑妃娘娘也改变不了什么,说句难听的话,如今荣王府式微,表姐还是独善其身的好,若是连累姐夫和蒋家就得不偿失了。”
宣临月怔了怔,一旁的蒋申闻言皱了皱眉。
宣临月到底还是走了,离开时神色落寞,双眼通红。
迎春舒了口气:“我还以为郡主又要冲您发脾气呢?”
季翩然望着杯中渐渐失去热气的茶水,低声说:“今非昔比,荣王府一倒,她没有底气了。”
她不是落井下石的人,虽同情宣临月的遭遇,却也没有宽阔的心胸原谅荣王夫妇的过错。
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算仁至义尽了,至于他们是什么结果,便没有心思去打探了。
第78章 正文完
宣临月多方求情、想要进荣王府的消息很快传入宣明繁耳朵里。
尤礼犹豫着开口:"可要派人盯着郡主?"
荣王府有重兵把守,宣临月不可能进得去。
宣明繁搁下奏疏,淡淡道:“告诉蒋申,不想影响自己的前程,就看好她。”
“是。”
想起另外一件事,尤礼脸上多了丝笑意:“今儿朝会结束,奴才听了一嘴,柳尚书要娶亲了,婚期就在下月。”
柳尚书是指柳景玄,前刑部尚书因受荣王牵连被查,柳景玄调任刑部月前擢升刑部尚书。
未过而立之年的尚书,是大梁建朝百年来头一个。
宣明繁不待见这人,却不能否认他的能力,听闻柳景玄要娶亲了,竟是莫名松了口气。
“柳尚书年轻有为,娶妻实乃大喜之事,备上贺礼,我与淑妃娘娘同去。”
尤礼吃惊:“您要去吃席?”
宣明繁已经起身往外走,闻言一顿:“怎么?不能去?”
“能!”
他收回视线,负手往寝殿去了。
寝殿里烧着地龙,一室如春。
宁湘盘腿坐在鹤鹿同春的绒毯上,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未施粉黛,明艳又娇媚。
脚边是个肉乎乎的小娃娃,正兴致勃勃把玩着地毯上的小玩具,不小心扔了出去,又利索地爬过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