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十年
那件事就像这青紫的伤,无法忽视。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那瓷白的肌肤。
她无声叹息,觉得嗓子有些干渴,想要喝水,正欲开口唤兰时进来,便见此间的珠帘丁零当啷地响起来,有道身影朝她走来。
身量高大,显然不是女子。
谢慈垂下眼,看见一只翡翠小盏送到嘴边,里头盛着清澈的茶水。
她不想喝的,但嗓子真的很渴,撇了撇嘴,还是就着翡翠小盏的边沿喝了口水。这不是普通的茶水,里面加了蜂蜜与柚子,凑近了能闻见清甜的香味。
“怎么?打算生我的气到天荒地老?”
能在王府里自由出入她房间的,只能是谢无度。
谢慈沉默不语。
谢无度将翡翠小盏搁在一旁的方几上,在她身前坐下。昏黄的暮色映出人的影子,谢无度坦然地看着谢慈,她低着头,显然是还在生他的气。
谢无度道:“阿慈,为什么这么生气?”
谢慈眉微挑,他竟然还问她为什么生气?难不成他认为此举很合理法吗?
“纵然我们感情深厚,可……没有哪家兄妹会如此,不是吗?”谢慈终是开口,偏头看向地上被她摔破的玉枕。
“可我的确是不忍你受罪,那种事……颇为难熬。”他说得缓慢。
“你怎么知道难熬?又怎么知道我不能熬?”她反驳,意欲抬头,又硬生生遏止,目光生硬地转向别处。
她本是无理取闹的质问,没料到眼前人却倏地轻笑一声,道:“有人连风寒都觉得难受至极。”
谢慈一时哑然,话虽如此,可是……
她将唇紧抿,沉默着。
暮色渐暗,房间里的光线更昏沉,她小憩时卸了钗环,褪去外衫,只留了件如意暗纹的缎制中衣。炎热随着暮色慢慢退出房间,谢慈忽然觉得有些冷。
不知是哪里来的风,吹在她背上,她陡然一凛,咬着唇,只觉得自己仿佛衣不蔽体。
谢无度又开了口:“更何况,你我之间十分坦荡,既如此,又在意这做什么?难道阿慈你……并不坦荡么?”
谢慈当即反驳:“没有。”
她很坦荡,她拿谢无度当兄长。
但是坦荡归坦荡,她做不到毫无芥蒂。
谢无度在昏昏光影里开口:“既如此,你气也生了,这架可算吵好了?我们还未曾吵过这么久的架。”
谢慈又说不出话来,她想说,没有吵好。可他先前那番话,倘若她这么说,倒显得她好像真心里有鬼似的。
谢慈努了努嘴,勉强道:“我……考虑考虑。”
谢无度笑着点头:“好,那晚膳一起用?”
“嗯。”她闷闷应了声,唤兰时她们进来上灯,伺候她梳洗。
谢无度去了外间坐着,兰时捧来玉盆,将浸过水的方巾拧干递给谢慈,谢慈擦过脸,将帕子放在玉盆一侧。净手时,她碰到自己被砸伤的手指,不由皱眉。
她头发有些乱,竹时替她重新梳过,想着夜里又要沐浴,便没梳复杂的发髻,只简单地梳了个发髻。待梳洗完,后厨的菜也已经做好,谢无度命他们送上来。
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备菜,谢慈坐在桌侧,看了眼对面的谢无度。才半个多月,竟觉得这样的日子久违了。
她拿过玉箸,齐了齐,总还有些不自在。可谢无度坦然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谢慈不由腹诽,难道真是她太过计较?
谢慈忍不住打量谢无度,时不时看她一眼,试图从他脸上发现一丝不寻常的表情。但怎么看,他都还是那样。
谢慈微微蹙眉,视线从他脸上往下落,骤然停在他拿着玉箸的手上。
谢无度的手指纤长而匀称,比某些女子的手还要好看,只是因为习武,有些茧子,不如女子的手娇嫩,略带些粗糙。
谢慈一愣,在某些想法冒出来之前先压下去。
“怎么了?今日这菜不合你口味?”谢无度关切地问。
谢慈摇头:“没事,只是在想些别的事。”
她尽力让自己也显得坦荡。
“今日我与田家姑娘去了安湖赏荷,那些并蒂莲也没什么好看的。”她道,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他的手转移,“她……她说下回有机会,请我去她家中吃饭。”
她想起田杏桃,有些喜色。田杏桃是第一个邀请她去家中做客的人。这些日子,她陆陆续续与田杏桃接触了几次,觉得田杏桃人还挺不错的。
“嗯,挺好的。”谢无度道。
“我也觉得。”谢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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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皇后更受打击的是,萧羽风醒来后,变得痴痴傻傻。她问太医这是怎么回事,还能治好吗,太医战战兢兢,只能说尽力而为。
二皇子疯了的事,谢迎幸随萧清漪入宫时知晓了,二皇子像个傻子一般,从宫中跑了出来,还大笑大叫着,身后一众宫人追着他。那场面,实在滑稽,谢迎幸没忍住笑了。
她笑过,一抬头,正巧遇上从弘景帝那儿出来的谢无度。
几个人很快迎面遇上。谢无度淡淡地行了个礼,唤过一声阿娘,转身便要走,萧清漪也是冷着脸。
谢迎幸不禁出声叫住谢无度:“阿兄。”
谢无度连头都没回。谢迎幸咬唇,有些不甘。
她想起先前的猜测,看了眼远处的二皇子。
萧清漪道:“日后你见了他,不必与他多说什么。”
谢迎幸有些不解,“为何?阿娘似乎很不喜欢阿兄?”
萧清漪脸色变了变,只道:“没有。你别问这么多,他待你态度冷淡,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谢迎幸低下头,温柔一笑:“是,幸儿知道了。”
心里却想,她这哥哥,对谁都是冷脸,唯有对谢慈态度是热的。
可……倘若不是谢慈占了她的,今日他好待的,便该是自己。
这是属于她的东西,是谢慈抢走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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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慈手指上的淤青已经好几日,用了药之后,总算消了些,瞧着没那么吓人了。
她想起谢无度那日所说的坦荡,也努力让自己显得无事发生,就当那事只是件很小的小事。
谢慈目光落在自己手指上,忽然听得外头有脚步声靠近,是谢无度来了。
他那日用晚膳时便发现她手指伤了,今日又见她盯着自己手指发呆,笑说:“过两日便好了。”
他说着话,走近她身侧,在圆凳上坐下,拿过旁边的药要替她擦。那药盒精美,被他捏在手心,谢慈将目光从他手指上移开。
心中默念:坦荡,坦荡……
第30章 第三十章
眼看着谢无度要打开药盒,谢慈赶紧道:“让兰时来吧,你笨手笨脚,会弄痛我的。”
谢无度手停在药盒上,重复她的话:“笨手笨脚?”
谢慈努嘴:“可不是嘛。”
这种事本就不是谢无度该做的,以他的身份,只有被人伺候的份儿,何必伺候人。他肯纡尊降贵伺候人,在旁人那儿该是莫大的荣幸。
只有谢慈,也只有谢慈,会嫌他笨手笨脚了。
倘若谢迎幸在,听了这话,又该心里不平衡了。因为谢无度愿意伺候她,愿意给她说笨手笨脚的机会。
谢慈唤兰时进来,将药盒从他手心里取走时,指腹擦过他手心,指节碰过指节,却是温温热热的,并非冰冰冷冷的。
谢慈鸦羽似的长睫敛下,微咬下唇,有些懊恼。
她努力想做到若无其事的。但许多时候,努力是一回事,努力了能不能做到却又是另一回事。
谢慈甚少会有这样的感悟。从小到大,她是金尊玉贵的郡主,有长公主和武宁王撑腰,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许多事上,她又自己也有天分,因而,甚少会体会到努力了却做不到的挫败感。
也只有在她试图缓和谢无度与萧清漪关系时,会有这种挫败感。但那时候的挫败感也没这样深,因为她还总觉得,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相处,可以缓和感情,化解误会。
但是,世事无常。
她以为的很长的时间,在朝夕之间便全然消逝。
只是那种挫败感,与现下这种,又不甚相同。
因为那时候,她不会害怕就算不成功,会有什么结果?无非也就是继续这样过下去,阿娘继续疼爱她,她继续黏着谢无度,一家三口也能维持住稳定。
但现在不同,谢慈会害怕,会不安,倘若她做不到若无其事……就显得她很不坦荡似的。若是她不坦荡,则说明,她有旁的心思。她害怕谢无度会这样觉得,害怕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发生什么变化。
这种害怕,也使得她恼怒这件事。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发生什么变化……纵然她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但她害怕,那些丝丝缕缕细枝微末的变化,会致使她失去谢无度。
如果她再失去谢无度,她会变成一个……孤魂野鬼。
她没有家,没有来处,当然,亦没有归处。
她也没有朋友,如果失去谢无度,好像会变得孑然一身,这世上,再没有人会爱她。
所以,不可以。
谢慈将心头的万千思绪压下去,兰时恭敬从外头进来,接过谢慈的药盒,将药盒打开,从中用指腹挑出一抹,先在手心里仔细地化开,而后才轻巧地捧住谢慈的玉指,将药膏小心翼翼地擦上去。
过程中,谢慈没感觉到任何疼痛。她手指上的淤青已经消退了许多,
谢无度坐在她身侧,目光专注地盯着她受伤的手指处。谢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盯着看做什么?”
谢无度噙着笑:“学习一下,争取日后不笨手笨脚。”
“日后?你不能盼我点好的?谁说我日后还会伤到手指呢?”谢慈不满地别过头,兰时已经给她上好药,她低头看向自己手指,无声叹息。
上回被她摔破那玉枕已然换了新的,谢无度笑着调侃:“嗯,玉枕有些重,下回还是别摔它了,换个轻些的摔。”
谢慈瞪他一眼,听出来了他的揶揄,“你还好意思说,若非……”若非因为他,她能生气吗?她不生气,能无故砸这么重的玉枕吗?能砸到自己的手吗?
她话音一顿,不说了。
谢无度先她一步开了口:“我的意思是,明日可以帮你上药,必然不会笨手笨脚。”
明日?可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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