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往日唤他裴公子时,他倒没听出她有何不对,今儿这一声郎君,突然感心动耳,荡气回肠。
裴安眸子一闪,转过身。
芸娘已经从喜床上站了起来,立在床前,磕磕绊绊提醒道,“合,合卺酒。”两人没饮酒,仪式便没走完。
没走完,就不吉利。
裴安今日统共就饮了两杯酒,一杯敬了外边院子里来凑热闹的临安百姓,另一杯是同御史台的一帮子人饮的。
酒量还行,但他平时很少与旁人共饮。
合卺酒不一样,夫妻二人共饮,寓意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将来可能确实也要难为她如此了,被她提醒,裴安又转了回来,也没唤人过来伺候,自己提起桌上的酒壶,将两个酒杯都满上。
芸娘便已走了过来,乖乖地站在他身旁,头上凤冠步摇碰出了轻轻的“叮铃声”。
裴安拿起一只酒杯,侧身先递给了她,再端起另一只,脚尖转过去,与她正面相对。
自己曾还是个小姑娘,懵懵懂懂之时,芸娘便从大人口中听过一些歌谣,知道成亲的合卺酒,需交臂而饮。
两人此时身上均还穿着喜服,袖口又宽又长,芸娘试着往前举了举,袖口被牵住,正不知道该如何比划,裴安道,“你先饮。”
芸娘楞了一下。
不,不交臂吗......
虽有质疑,芸娘还是照做,酒杯抬起来,刚碰到唇边,对面的人却突然朝她凑来,弯下身胳膊从她曲起来的手弯中轻松穿过。
一瞬,两人红火色的袖口顿时缠绕在了一起。
距离陡然拉近,芸娘心弦一跳,还未回过神来,裴安的脖子已经迎向了他手里的酒杯。
他一动,芸娘的手臂被到底还是被拉扯到了,酒杯里的酒水荡了荡,赶紧也凑近,低头勾了下去。
杯里的酒水入喉,两人的凤冠和玉冠已经碰在了一起。
那酒壶里是事先备好的果子酒,不醉人,只为了图个仪式,一杯饮完,什么味道两人都没注意去品,感官里只剩下了彼此靠近的呼吸,和那发冠相碰的当啷响声,久久未消。
心底也同时涌出了一抹隐隐的意识,从今以后,跟前的这个人,便是陪伴自己一辈子的伴侣。
他们已是夫妻。
一股奇妙的悸动滚烫在心口,芸娘脸上不觉又热了起来,下意思往后退了一步,裴安也及时抽出了胳膊,“你先忙。”
放下酒杯,裴安走了出去。
酒过喉,渐渐地烧了起来,适才弯下身的瞬间,他只闻到了一股女人的幽香,钻入鼻尖后浓烈得甩不开,却没觉得有半点不适。
甚至还挺好闻。
裴安抬手扯了一把圆袍喜服内的里衣领口,顺了顺气儿,他倒确实还没碰过女人......
童义一直守在外面,本以为今儿晚上里面伺候的人多,没自己什么事了,突然听到身后的房门声,忙回过头,看到是裴安后,神色一愣,“主,主子,怎么了......”
今儿可是新婚夜,就,就夫人的姿色,主子真不吃亏,说不定还占便宜呢......
裴安吩咐道,“你去替我备一壶酒来。”
酒后吐真言,他得再盘问一回。
照明阳的意思,邢风还没死心,她人都已经嫁给自己了,拜了堂已是他的夫人,且如今还在自己的婚房内沐浴更衣呢,他还有什么不好死心的。
牢里待着吧。
童义他跟了主子这些年,从来没听他主动说要酒,心头自然也清楚是什么原因,当年三爷就是不幸倒在了酒桌上。
所以,主子从那之后,不仅从不酗酒,甚至滴酒不沾。
但今儿是他新婚夜,说起来,好像主子确实还没有过女人......头一回,难免紧张,以为是他想壮胆,童义了然点头,“奴才这就去拿。”
整个国公府如今就裴安和老夫人两人,平日里一个灶台,都大把时间闲着,裴安的院子并没有单独设火房。
酒更不用说了。
要酒,还得到老夫人那边去问。
府上的人正忙着,宴席刚结束,都在善后,童义原本想从酒席上顺一壶过去就好,一时没找出空闲的人。
一回头,刚好撞见了老夫人跟前的丫鬟,赶紧拽了过来,“帮我瞧瞧,还有没有剩下来的酒。”
萍儿一愣,“合卺酒不是早备好了在新房里,没了?”
“不是果子酒,要烈一些的,招待宾客的那些,还有没有剩?”
萍儿摇头,“还真没了,今儿临安城的百姓都来赶了热闹,后院的几十坛见底了不说,还不够......”
童义立马道,“主子要,你差个管家,去买一坛子。”
萍儿一懵,“主子要?那奴婢去问问老夫人吧,估计老夫人屋里还有剩的。”
“行,赶紧的。”
两人一同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萍儿进去找老夫人,童义在外边候着。
裴老夫人刚打发了丫鬟去新房那边铺床点香,听萍儿说世子爷要酒,也愣了愣。
他不是不沾酒吗。
两人订亲后,裴老夫人什么事儿都上了心,早早便问过了府医,说同房时最好不宜饮酒,万一要有了孩子,怕将来身子骨不好。
裴老夫人也没多问他怎么突然要起了酒,转身便同福嬷嬷道,“新婚夜饮什么酒,你去我屋里,刚泡的柠檬水,你连坛子一块儿抱给他......”
福嬷嬷应了一声好,当真将整个坛子交给了童义,怕他缠着非得要酒,也没告诉他,只道,“都拿给世子爷,酒烈,还是少喝些。”
童义没料到会直接给一整坛。
不过也行。
搁在院子里,下回主子再要,也懒得跑一趟。
童义抱着坛子匆匆地赶回院子,半路上,便撞上了正四处张望,寻着路的青玉。
主子几次同夫人会面,夫人身旁都跟着青玉,童义见过,早就认识,这时候她出来,肯定是有事。
童义停下脚步,唤了她一声,“小娘子,是夫人要什么吗。”
青玉一转头,见到童义自也认识他,神色一喜,忙上前问道,“小哥,可知府上还有没有酒?”
适才芸娘去了净室后,身子泡进浴桶里,热气腾腾的水汽一蒸,不仅没将心头的紧张消去,反而让她越来越慌。
知道外面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也不敢耽搁。
穿好寝衣一出来,便见屋子里多了好几个丫鬟,铺床的铺床,熏香的熏香。
刚点完熏香的嬷嬷,见人出来了,笑着迎上前问道,“夫人这会儿还没用餐吧,这成亲啊,就是个挨饿的,夫人想吃些什么,尽管说,奴婢就去给您备来,待会儿您和世子爷慢慢用。”
除了天没亮那会儿吃了半碗粥,确实一天都没进食,芸娘还不知她名儿,礼貌地道了谢,“有劳嬷嬷了。”
“夫人不用客气,老夫人专门叫了奴婢过来伺候夫人,往后夫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奴婢姓方。”
芸娘便唤了她一声,“方嬷嬷,都好,我不忌口。”
方嬷嬷点头道,丽嘉“行,那奴婢就看着办。”
方嬷嬷出去不久,裴安便走了进来,芸娘头发还滴着水,连颖拿布巾打算给她擦擦,她刚坐上圆凳,“腾”一下起身。
这两个月里,王家的嬷嬷教了她不少规矩,其中一桩便是从今往后,他得替自己的夫君更衣。
芸娘身上的衣裳,都是府上的丫鬟备好的,眼下是夏季,备得有些单薄,红纱下,里面的贴身衣物都能瞧见。
芸娘硬着头皮朝他走了过去,刚到跟前,嘴里的话还没憋出来,裴安看了一眼她身上的单薄料子,眼眸及时瞥开,“我自己来就好。”
说完,便去了净房。
屋里的丫鬟,接着去备水,芸娘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动静声,坐在那,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
过了一阵,实在受不了了。
不行。
她不能就这般干瘪瘪的被羞死,屋内的丫鬟忙乎完都走了,芸娘唤来青玉,“你去瞧瞧,有没有酒水,要是没有,你去讨一壶来。”
两个人待会儿总不能干望着,醉一下也好,没那么尴尬。
青玉早瞧出来了她在紧张,虽自小就陪着她长大,还从未见过她饮酒,可总得有个第一次,酒能壮胆,确实不错。
青玉点头走了出去,路上拐错了路口,与前来送餐的嬷嬷错身而过,国公府又大,走了一断,迷路了,正要找个人来问路,便听到前面的童义唤她。
青玉问完,便看到了童义怀里的酒坛子,眼睛一亮,“小哥这酒能不能分我一壶,夫人也要。”
两主子都要酒,倒是碰到一块儿去了。
童义点头,“自然可以。”当下抱着坛子,领青玉去院子里寻酒壶。
当差的都明白,两主子虽已是夫妻,但还是得各效各主,童义装了两壶酒,各端一壶,一前一后,进了新房。
方嬷嬷的饭菜也呈了上来,先前听了老夫人的吩咐,还真没备酒水。
芸娘已坐在桌前的圆凳上等着裴安出来,青玉将酒壶拿过去放在了她跟前,担心她头一回不知酒浓贪了杯,嘱咐道,“烈酒,主子注意些。”
芸娘点头,“嗯。”
童义跟着进来,有芸娘在,他不敢抬头乱看,正要埋头往前,见裴安正好从净室进来,转身将酒壶递到他手上,临了想起福嬷嬷的嘱咐,道,“主子,酒烈,少饮些。”
裴安沐浴完,也换上了一身寝衣。
同是大红喜色,薄薄一层绸缎套在他高挑的骨架上,宽肩窄腰,头发还湿着,没有束发冠,随性地披散在肩头,应了声,“嗯。”
裴安一出来,青玉连颖也都长了眼色,跟着退了出去。
裴安提着酒壶坐在了芸娘对面。
屋内只剩下了两人,安静地用着饭,芸娘盯着碗眼睛不敢再乱瞟,瞟一眼,她心脏就跟一只拨浪鼓似的,得摇上好一阵。
自己是没得挑,丫鬟只给了她这么一件,他,他就不再多穿一件吗......
他那模样,就,就很让人脸红。
“不习惯?”偏生裴安见她埋头只扒碗里米饭,突然问了她一句,芸娘抬头,便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沐浴完,他一头湿发,脸侧似还沾着水珠子,肤色冷白,轮廓也愈发分明。
芸娘定了两扆崋下神,慌乱移开视线,答道,“习惯,我不忌口,什么都吃。”说完,便提起了手边的酒壶。
她虽不会喝酒,但即便是一个人醉了,至少也比两个人清晰着,要自在得多。
裴安看着她将盛满的酒杯,轻轻地推到了他面前,“郎君,饮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