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裴安低头,星辰的光落在她眸子里,璀璨生辉,她一双眼睛在夜色下灵气逼人,让人瞧了不觉也跟着燃起了希望。
两人的处境,彷佛也没有那么落魄和凄惨了,他按着她腹部的手掌,微微顿了顿,安抚道,“没事。”
芸娘也瞧出来了,这会子他的脸色比适才好了很多,没那么吓人了。
她放心地躺了下去,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好不容易捡回来了一条命,如获重生,哪里还睡得着。
她望着浩瀚的苍穹,难得见到这样干净的夜空,想起了那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船上没看到这样的景色,如今躺在这芦苇从里,倒是见着了,想来老天也是怜悯他们下场凄惨,给了他们这样一片好看的星空。
她曾经听母亲说过,天上的星星都有名字。
七星北斗,牛郎织女,紫薇......
儿时还小,母亲教给她后,她也记不住,长大后再想看,却被关在院子里,抬起头来,就巴掌大的地方,又能瞧见什么。
既然撞上了,有个现成的先生在身旁,她请教道,“郎君,你会认星星吗?”
裴安状元出身,时常出门在外以星宿辨别方向,自然认得,“想知道那颗。”
她一颗也不认识,只觉得密密麻麻一片,随手指了一颗亮一点的,“那颗有名字吗。”
她问完,他便握住她的手,掰开她的食指,抬起来,挪到了最底下的一颗星星上,缓缓地道,“摇光”,说完又带着她慢慢地往上移,“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
他带着她的手指,描绘出了一条曲折的线,最后停在了最上方的一颗星星上,低头看她,“这就是北斗七星。”
“古书上早有记载,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他缓缓地移动着她的手指,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那颗星星上,告诉她,“你看,如今是夏季,斗柄在这,这儿是东,中间围起来的那颗星,叫北斗星,只要天晴,一般它都在。”
夜色下,他的声音很低,很清透,还带了一丝被水泡过后的沙哑,伴着清凉微风,徐徐地落在她耳畔,格外地好听。
她心念一动,缓缓地转回了头。
夜幕下他的脸朦了一层黑纱,喉结轻轻震动,还在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南,西,北......”
有风佛过耳畔,拨动了她心弦。
她彷佛听到了春季里冰雪融化的潺潺之声,闻到了夏季里的月季丁香,她神智似乎飘了起来。
夏夜下,风卷起芦苇,波浪起伏,满天星辰坠落,周遭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唯有她眼中的这张脸清晰无比。
太过于安静,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看她,见她目光如痴,轻声一笑,“怎么,不听了?”
不知为何,她鼻尖一酸,摇头往他怀里依靠而去,声音柔软,“还想听,夫君再多告诉我一些。”
“好。”他抬头巡视了一圈后,仰头看向天顶,再次抬起她的手,“看到旁边的四颗小星星了没,连起来形状如同织布的梭子,因此名唤织女星。”他继续牵着她的手,划过了一条银河,指向了东南方的一颗亮星,“这是牛郎星。”
她听母亲说过,牛郎与织女星,隔河相望,永世都不能相见。
他们不一样,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无论他到哪儿,她都要跟着他,陪着他。
他还欲再说,她不想听了,转身抱住他,唤他,“夫君。”
裴安:“嗯?”
“嫁给你,真好。”
裴安一愣,垂下头,她翻了个身,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以后,郎君都有我陪着,谁要敢欺负郎君,我必让他付出代价,后悔莫及。”
她自己都顾不好,却开始心疼上了她,不过,能得此一句贴心的承诺,足矣。
他要走的路太危险,又岂能舍得将她拉进来。
国公府五条人命,他的母亲所承受的一切,他都会一一讨回来,若非这一场意外,此时他应该在回临安的路上。
即便是倾尽所有,他也要将赵涛碎尸万段。
心头的恨意和悔意一升起来,他眼中再无半点柔和,仇恨搅动着他的理智,心口越来越痛,直到怀里的她轻轻摇了摇他,“郎君?”
细细软软的声音传来,胸口疼痛终于化去了一些,他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哑声道,“好,我等夫人罩着。”
—
天为被,地为席,两人在芦苇草上,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第二日太阳升起,光线照进眼睛芸娘才醒,昨夜瞧不见,如今终于看清了这一片地势。
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芦苇。
幸亏昨夜的一场星空,不然此时两人连方向都摸不清,可即便是知道方向,要走完这一片芦苇,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芦苇底下全是水,长得茂密的地方,芦苇有两人高,且太阳一晒,芦苇草里,蒸出了一股热气,又闷又潮。
两人从船上掉下来,身上什么都没带,半点干粮都没。今日要是走不出去,没有东西补充体力,更没劲往下走。
她心中有数,但面上并没有流露出来。
那么大的河水,没将他们淹死,如今活了下来,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她看到了不远处正探路的裴安,将裙摆卷起来,打了一个结,再捞起芦苇底下的一块石头,将他缠在她手腕上的那条布缎砸成了两截,把两边袖口也挽了起来,走下芦苇床席,踩进了水里,朝着裴安走去。
“郎君,这儿的水挺浅。”
裴安听到声音回头,“小心点。”
周围他都看过了,这属这一块水域比较干净,待她到了跟前,他伸手拉她过来,“前面什么状况,还不清楚,你先喝一点。”
昨儿险些没撑死,如今又要自己来找灌了。
腹部还在隐隐作痛,芸娘轻皱了一下眉,不太愿意,他看了她一眼,伸手揉了一下她后脑勺,哄道,“乖,听话,喝点。”
长这么大,芸娘还没被哄过,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心中窃喜,红着耳朵,匆匆地应了一声,“嗯。”忙弯身用手捧起水,送到嘴边。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怕往下走,没了水,到候只会更难熬,她忍着恶心,尽量撑了一肚子。
水喝足了,趁太阳不太,两人赶紧出发,一路往北。
虽不知道深处的这条支流在南面还是北面,但南是洪州,离江陵远,往北边有鄂州,离江陵近,往北边还能赌一把。
裴安扯了一把芦苇杆,做成了一根长棍,走在前佛开草丛开路,芸娘拉着他衣袖,紧跟在后。
早上还好,等日头升上正空,芦苇丛里慢慢地冒出一股热气,越往前走,越热,开始有蚊虫绕着二人飞来飞去。
好在穿的都是粗布,裴安从身上撕下了一块布缎,两人捂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蚊虫太多,没法歇息,只能一直往前,芸娘也折了几根芦苇在手里,边走边扇打。
大半日过去,还是什么也看不到,芦苇丛里除了蚊虫以外,没有任何生物,一条鱼虾也没看到。
上顿两人还是昨日上船后,吃了一些瓜果,如今过了一个晚上,又过了大半日,芸娘早就饥肠辘辘,只觉肚子里空空如也,眼前时不时地冒出几样食物来。
他突然想起了程娘子那日烤的兔腿,当时觉得太饱,如今回想起来,只咽口水。
她脚步慢慢地沉重了起来,喘着气道,“郎君,等出去后,咱们开一家酒馆吧,请程娘子来做主厨,专烤兔腿好不好......”
第65章
一日未进食,他知道她是饿极了,才想起了程娘子的兔腿,走了这么久,她能坚持到现在,已超出了预料。
“好,出去后你想吃什么,都有。”他停下来,往后退了一步,立在她跟前,弯下身道,“上来,我背你。”
“不要,郎君也累。”芸娘摇头,她一个小娘子都饿了,他那么大一个块头,肯定更饿,不过是一日不吃,饿不出什么毛病来,她速速忘掉脑子里的那些美食,挽住他胳膊,拉着他继续往前,这般干走着,实在难熬,她找着话同他说,“不知道萧娘子被冲去了哪儿。”
中了一刀,再跌入江河,凶多吉少,多半人没了。
他伸手扶住她胳膊,尽量减轻她负担,听她提起萧娘子,眼中划过一抹厌恶之意。
在她萧莺举刀打算刺他的那一刻,他们之间本就无几的情份已经彻底没了,她又对芸娘心生歹意,推她落水,便是在自寻死路。
她最好是死了。
她见他没应顿了顿,侧头看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被萧娘子推下去之前,看到她好像中了刀子,是,郎君吗?”
当时萧莺拿着刀子举在她跟前,她极为紧张,并没看到那一刀是谁刺的,但那个角度,只有裴安。
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被临时凑在一起相处不到一月的妻子,即便知道他不想看到自己受害,但在那般危极时刻,他毫不犹豫地对曾经的青梅竹马出手,她还是很意外。
“嗯。”他没否认,“她害你,就该死。”
简短又霸气的一句话,听进耳朵,全是他对自己的维护,她心底一暖,抱着他的胳膊紧了一些。
裴安低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道,“我自己跳的。”
“啊?”
他一笑,面上带了一些轻狂,“将我推下江,他萧大公子还没那个本事。”
裴安没再往下说,扶她往前,旁的让她自个儿去悟。
芸娘神色愣住,细细地嚼着那话,跟着他走了好一段了,才偏过头看向他,许久没进食她一脸虚弱,嘴唇已发白,眸色却如天黑后的星辰,慢慢地亮了起来,轻声问,“那,郎君是如何跌进江里的?”
她猜到了,但不敢确定。在各自的抱负面前,他们如今的这点情分,似乎并没到要生死相随的地步。
江河水流喘急,万分凶险,他再有本事,也无法与大自然抗衡,这一点他应该是知道的......
他为何会冒险?
是担心自己吗......
“你说呢。”这么好想的答案,她还悟不出来?他也没指望她了,直接道,“见你跌下去,我自己跳的。”
芸娘心头陡然一热。
他又缓声解释道,“你不会水,被推下去必死无疑。”
能有一个人担心自己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她只觉心口热乎乎的,暗里高兴了好一阵,慢慢地又惆怅了起来。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那一跳,万一呢......
就像如今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出这片芦苇。
他可曾想过后果?
裴安倒没想那么多,见她跌入江中,肢体彷佛比脑子还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郎君对芸娘好,芸娘很感激,我知道郎君是个很好的夫君,这辈子我能嫁给郎君,真的很幸运,但若是下回再遇上这样的事,郎君别再这般冲动了,两个人都死了多不值当,郎君已带我看过了这片山河,我死了就死了,也不会有多少遗憾,郎君不一样,郎君还有很多事要做,有抱负,有梦,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府中祖母又该如何活下去?”
她越说越心酸,越害怕,身体里突然又生出了一道力量,浑身提起了一股劲儿,没再靠着裴安,自己直起身来,脚步稳稳往前。
他们一定要走出去。
一定要活下来。
她说的都对,两个人死不值得,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且非做不可,他不能死,最理智的办法,是他一人先出去,找到人后再来接她,但他做不到,“我们都会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