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不过那时,躺在床上的是母亲,在旁陪着的是父皇。
如今却调了个个。
尽管他脚步放得再轻,靠近床榻时,还是惊醒了李妩。
“你怎么来了?”
李妩从床柱旁缓缓直起腰身,靠了半宿,骨头都僵硬得咔咔作响,那张清婉的脸庞更是掩不住的憔悴,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透着倦意:“过来,让我摸摸脑袋,还烧着么。”
裴琏乖乖走上前,将额头露出来,滴溜溜的黑眸直往榻上之人瞟去:“我来看父皇。”
李妩探过他的额头,见他没再烧,也放下心来,再看裴琏那满脸忧色的模样,嗓音放轻:“有御医,不要怕。”
裴琏撇嘴,心御医都是废物草包,之前不是就治不好阿娘么。
他转身趴在床边,视线从男人深邃的眉骨一点点往下,落在那毫无血色的薄唇时,眼眶里的泪也不禁从颊边滚落,呜咽地喊:“父皇,孩儿错了……”
都是他的错。
月余前追兔子发现那个陷阱,他本意是想跳进那个陷阱,摔伤自己,以此挽留阿娘,叫她改了去江南的主意。
可他哪里想到,父皇会因此受了重伤。
那只该死的熊!
裴琏低着头,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他紧攥着被单的小手上,他要把那只熊,撕成一百片一千片,要把那个山头里的熊都给杀掉,替父皇报仇!
心头浓浓的悔恨与担忧化作泪水,他趴在床边,哭得无比可怜:“父皇,你快醒来吧,孩儿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李妩坐在一旁,也被孩子稚嫩的哭声哭得心头发涩,揽过那小小的身子,哑声哽噎:“别哭了……”
“阿娘。”
裴琏小脸深深埋在那温暖馨香的怀抱里,两手也环绕着她,如同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低低地哭了一通。
待哭到累了,嗓子也哑了,他从她怀中抬起头,一双葡萄般的黑眸泪光闪烁,抽抽搭搭地问:“阿娘,你还会走么?”
李妩怔了下,等反应过来孩子是问她去江南之事,侧眸看了眼榻上男人,又想起昨夜御医所说——
“被野兽所伤,外伤其次,最怕的便是伤口感染引发疫变,若能熬过前三日高烧,便无大碍。若没熬过……”
剩下的话御医并未宣之于口,众人却心知肚明,若没熬过,便是国丧。
眼睫轻垂了垂,她沉静视线落在男人浓俊的眉眼,唇瓣翕动:“昨夜我与他做了个约定。”
“我从前违誓,骗过他一次。”
“但这一次,只要他醒来,我再也不会骗他了。”
第92章
外间完全大亮时,李妩带着裴琏简单用了顿早饭。
昨夜没休息好,也没多少胃口,只随意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心不在焉地坐着。
裴琏见状也没敢多说,默默吃完自己碗中的饭食,走到李妩面前:“阿娘,你去睡一觉吧,我来守着父皇。”
李妩摇头:“我守着他就行,阿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代你。”
“什么事?”裴琏打起精神,双眸炯炯:“只要孩儿能办到,一定办好。”
李妩弯下腰,俯身于他耳畔:“你父皇伤势严重,暂时无法移回宫中。你祖母那边不知情况,定然心急如焚……”
“阿娘要我回去陪祖母?”
“这是其一。”李妩颔首,神情愈发肃然:“其二,你父皇是皇帝,皇帝突然不上早朝,朝臣难免生疑。你得回去劝你祖母,让她以大局为重,先寻个合适的由头稳住朝臣,起码争取三日……三日后你父皇应当就能醒来,届时我会派人去宫里报信……”
若醒不来,裴琏便在长安由许太后扶持登基。
思及此处,李妩心口沉沉发闷。
她不愿往坏处想,但若裴青玄真的无法熬过,她也得提前想好对策,总不能叫朝局动荡,天下大乱。
见她柳眉紧蹙,神情肃穆,裴琏也意识到什么,黑眸闪了闪,伸手搭上了李妩的手背,小大人似的拍了拍:“阿娘放心,我一定会将祖母劝住,你就在静园好好照顾父皇,孩儿在宫里等你的好消息。”
李妩垂下眼,看着孩子小小的手掌,心下酸涩又欣慰,嫣色唇角勉强扯出一抹弧度:“好。”
又与裴琏交代一番,李妩便命人准备车马,素筝陪同裴琏入宫,暗影卫随行护送。
目送着马车辚辚往长安奔去,李妩了却一桩心事,折身回到主院。
才走到院门,便有小丫鬟急慌慌迎上前来:“夫人,您可算来了!贵人起了高热,药也喂不下去,您快进去看看吧!”
李妩脸色一变,捉裙往里急急走着:“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子功夫就起了高热?”
“奴婢也不知。”小丫鬟摇头:“御医在里头,让御医与您说吧。”
走至里间,便见桌案上放着半碗汤药,还有一块浸湿的帕子,席御医站在榻边,一脸束手无策。
“娘…夫人,您来了!”席御医犹如看到救命稻草,拱手行了个礼,又无奈地看了眼榻上昏睡的帝王:“您一走陛下就起了高热,现下烧得厉害,药也喂不下,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换做寻常病患,硬掰着嘴巴灌便是。可现下躺着的是皇帝,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手灌。
“昨日一夜都未起高热……”李妩行至床边,见男人苍白的面容泛着不正常的绯红,眉心拧起,待伸手探向额头,那滚烫的温度叫她心下一紧,掌心也沾满潮湿汗水。
“怎烧得这样厉害。”她从袖中抽出帕子替他擦汗,面色沉凝:“再这样烧下去,非烧成傻子不可。”
“席太医,劳烦你再去熬一碗药送来。”又吩咐丫鬟:“去酒窖里寻一坛最烈的酒,再端盆温水。”
“是。”俩人得了令,忙不迭退下。
没了外人,李妩肩背放松,视线再落至裴青玄身上,心下只觉沉甸甸:“你已熬过一夜,再熬两夜就好了……”
床上之人始终安静,浑然无觉。
李妩也不再多说,静静地坐着。
不多时,御医将汤药端来,她接过汤药,又屏退左右。
两根手指放在男人的唇边,一点点撬开。好不容易张开,才灌进些许,下一刻又从嘴角流出来。
李妩:“……”
盯着男人被汤药浸润的薄唇,她犹疑片刻,还是用了裴青玄先前给她喂药的法子,低头饮了一口汤药,而后俯身哺喂给他。
唇舌触碰之际,她明显感受到身下之人的呼吸好似急促一瞬,撬唇的动作微僵,下意识想退,转念再想事已至此,还是硬着头皮将汤药渡去。
待直起腰身,那口汤药尽数入喉,再未流出,李妩不禁蹙眉,低声咕哝:“莫不是装的?”
“你能听到吗?若能听到,就好好喝药。”说着,她试着用勺再喂了一次,可结果如先前灌得一样,喂不进去。
“……”
事实摆在眼前,李妩也不再费劲,老老实实嘴对嘴去喂。
好不容易将一碗药喂完,丫鬟也送来了烈酒与温水。
李妩又忙活起来,拿酒兑了水,掀被替他擦身。
从前也不是没见过他的身子,却是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明亮天光间,男人胸膛伤口处以纱布紧缠,隐约现出些许血色。纤细手指握着帕子,动作轻柔地避开伤口处,从肩膀锁骨处渐渐往下,手臂,腋下,腰腹,再往下便是牙白亵裤……
视线不经意瞥过那处,李妩抿了抿唇,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扯开。
闭着眼睛仓促擦了几下,又忙扯过被子盖上。
就好似刚打过一场仗,她浑身都散发着腾腾热气,娇颜绯红,心跳怦然。
将男人大致收拾好,被子也盖严实后,心间那份羞耻感才褪去些许,李妩坐在床边,静静等待着心跳恢复平静,再次探了下裴青玄的额头。
虽然还烫着,但经过汤药和擦身这两道,降了不少。
她稍松口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低声自语:“你若是知晓我在旁陪着,那就看在我的份上,快快好起来吧。”
她实在是有些累了。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听进去那话,这日夜里,裴青玄并未起再起高烧。
转过天的午后,除却一阵持续低烧,整体状态也算平稳。
席太医把脉时都惊叹连连,直呼上天庇佑,满面红光与李妩道:“只要熬过今夜,陛下就算是彻底脱离危险了。”
李妩也大受鼓舞,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守住这最后一夜。
然天不遂人愿,晚膳过后没多久,裴青玄突然又起了高热,且烧的比先前都要厉害。
李妩给他喂了退烧的汤药,也擦了身子,毫无效果,甚至到了后半夜,他整个人烧得面颊通红,汗流浃背,眼皮与嘴唇都颤栗不休。
李妩吓得不轻,忙寻来太医,太医看过后,面色也变得铁青:“这是疫变的症状……”
“有何方法帮他缓解?”李妩朝床边倾去,双手按着裴青玄抽搐的挺拔身躯,嗓音低哑:“他现在很难受。”
闻言,席太医老脸紧皱,踟蹰许久才艰难开口:“夫人,两日前老臣便与您说过,被猛兽所伤,一旦疫变,便无药可治啊。”
“可他这两日恢复的不错,晌午还好好的!就差几个时辰就要熬过三天了,难道这个时候前功尽弃吗?”李妩难以接受,急急看向席太医:“你不是有祖传针法吗?既然你能替我封住脉象,也一定能替他多争取些时日,你快些试试。”
席太医被她过分炽热而显得歇斯底里的眼神骇住,恍惚间好似看到当初的陛下,区别在于那时陛下杀气腾腾,而李夫人暂时没有。
“夫人明鉴,您所患郁疾乃是心症,陛下这是野兽袭击所致外伤,高热不退,足见疫病已至肺腑血液……”说到这,席太医只觉脖间一阵阴寒冷意,脑袋也不禁愈低:“便是华佗再世,怕也无能为力……”
“不是还没到天亮么。”
李妩打断他的话,眼神清冷:“你先前说了,熬过三个晚上便算脱离危险,现在天还没亮,说明还有希望。”
席太医一噎,再看向床上那脸色已显乌青的帝王,心下暗叹,这副样子,怕是难了。
抬头触及那柔婉眉眼间掩不住的冷戾,只得悻悻应着:“是,陛下吉人天相,定会否极泰来。”
李妩也知这话敷衍,心头蓦得涌上厌烦,摆手道:“你退下吧。”
席太医再不敢留,忙弯腰退下。
寝屋内很快变得寂静,只听得李妩急促不定的呼吸,还有裴青玄喉中断断续续溢出的痛苦闷哼。
虽无法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但看到那紧蹙的浓眉,惨白的脸庞,李妩心脏好似也被捏紧,闷得发慌。
“裴青玄,你听我说……”
她按住他的肩膀,乌眸定定盯着他,嗓音沙哑,字字铿锵:“我答应你,答应放下过去,与你重新开始。但前提是,你得活下来……”
“你不是要我爱你,要我陪着你么?若是就这样死了,你肯甘心?”
她边说着,视线边一错不错注意着男人的神情变化,见他眉头好似拧紧了些,心头突突跳了两下,受到鼓舞般继续道:“你在北庭吃了那样多的苦,冰天雪地、暗杀狼口都撑了过来,还有这些年你与我苦苦纠缠,几乎丢了大半条命,如今我肯松口了,你反倒要撒手不成?”
“行,你撒手也好,那这次便算是你违誓,你我一人一次,扯平了,我也不必再对你有所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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