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才唤一声,就听身侧女声冷硬:“睡觉。”
“白日已躺了大半日……”
“你躺了好几日,我困了好几日。席太医也说了,你需要多休息,现在就别说话了,快些睡吧。”
一阵沉默后:“……好。”
两床锦衾紧靠着,帷帐内重归静谧,不多时,便响起一阵均匀轻柔的呼吸。
裴青玄眼皮微不可察动了下。
屏息静听了一阵,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悄然无声地往身旁探去。
茫茫夜色里,像是吐着信子的蛇小心翼翼靠近他贪念许久的猎物,一点点地移动,越过衾被,触及外界微凉的空气时,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抵不过内心深处的欢喜与渴望,谨慎地探入隔壁那不算太厚的被里。
长着薄茧的指尖触碰到那抹温软柔荑,呼吸有一瞬间停顿,试探地碰了碰她的小指,见她并无反应,这才放心地将那只细嫩小手牢牢裹入掌中。
只是这般牵着手,心下就生出一种满足愉意。
裴青玄阖着眼想,他要这般牵她一辈子。
便是死了,躺在棺材里,也这样牵着。
不论是谁先死,嗯,大概是他先闭眼。那也没关系,他躺在棺材里等阿妩便是。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都等得起。反正到时她也死了,应当不会嫌弃他化作一具白骨,形容丑陋?
这可是件重要的事,过些时日回宫,他得将这写进遗嘱里,提前藏在匾额之后,以防疏漏。
思绪纷乱间,夜愈发深了。
这一夜,俩人同床不同被,却都睡了一个安稳黑甜的觉。
之后几日,在席太医的精心治疗以及李妩的照顾下,裴青玄身体逐渐恢复。
待伤口完全长出血痂,裴青玄也能下地走两步,席太医也松了口,表示能避开伤处温水沐浴。
自打裴青玄被熊所伤,除却高烧时李妩拿酒兑水给他擦过两边身子,这些日他再没洗沐过。
好在天气寒冷,他又成日躺在床上哪都没去,几日不洗也并无大碍——反正李妩每夜与他同床而眠,并不在意。倒是裴青玄心下芥蒂,总担心李妩会嫌恶他,只是碍于他的伤口并未挑明。
现下听席太医说能够沐浴,迫不及待便命人烧水送来,打算好好洗个干净。
李妩知晓后也不管他,只叫下人照他的吩咐去办。
她正好抽出空去书房,与闻讯赶来的李太傅解释近日的情况。
不曾想才与李太傅碰了个面,父女俩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便有丫鬟满脸难色地寻过来,施施然朝父女俩行了一礼,又低声与李妩道:“夫人,贵人那边请您过去。”
李妩皱眉:“他不是在沐浴?这么快就好了?”
丫鬟悄悄看了眼李太傅,又凑到李妩身旁压低声音道:“还没洗呢。”
“没洗就叫他洗去,我这边有事,无暇顾他。”
“可贵人说,他伤口疼,一个人洗不了,要您过去……”丫鬟声音越来越小:“要您帮他。”
李妩一愣,而后面颊烧了起来,好似脏东西进了耳朵,她飞快瞟了眼旁边的父亲,讪讪挤出个笑,便拉着丫鬟走到廊庑外:“宫里不是派了太监伺候他,再不济我院里那么多丫鬟小厮,洗八个他都够了,难道还不够他使唤?”
“宫里来的公公被赶出来了,院里的小厮贵人嫌手脚粗笨,丫鬟更是连门都不让进,热水都要放凉了,他还在榻边坐着,看样子是一定要等夫人您去呢。”
“才好了一些,又开始作怪。”李妩嘴角扯动,用小指头都知那人打的什么主意,“他既不想洗,就晾着好了。”
“啊?”丫鬟错愕:“奴婢这样回话吗?”
“你就告诉他,我没空。”
“这……”丫鬟面色悻悻,不由担心这样回话,时候会被那不好得罪的贵人给迁怒。
这时,身后插进一道沉稳苍老的嗓音:“既是陛下有请,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李妩眼皮微动,转身便见李太傅站在门边,一袭灰蓝色长袍,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里是掩不住的复杂情绪:“此番若不是陛下舍命相救,你怕是早就命丧熊掌之下,哪还能像现下这般,好生生站着与我说话?若非他身体尚未大好,需要静养,我定拉着全家老小给他磕头谢恩……”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目光疑惑地看向自家女儿:“难道直至今日,你对他仍有那样大的怨恨?”
那双生着皱纹的老眼虽蒙着一层淡淡的阴翳,定定看来时,却自有一种直击人心的锐利。
李妩心下触动,摇头道:“我没有。”
她也不是那等毫无心肠、冷血冷心之人,亲眼见着裴青玄挡在自己身前血流不止,不省人事,怎会毫无感激?
只是看到这男人借机作怪,难免有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不想那般惯着他罢了。
这种可称得上男女间“情趣”之事,李妩也不好意思与李太傅多解释,只垂着眼睛,盯着脚上红罗攒珠绣鞋上的紫山茶绣花。
“既不再怨恨,那就看在他是君主,你是臣女……”李太傅本想说君为臣纲,为臣者对君主该有敬畏之心,话到嘴边,想到自家女儿与皇帝相处向来没什么君臣尊卑一说,便改了口:“哪怕你当他是个寻常人,寻常人救了你性命,便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世上可没有以怨报恩的道理。”
道理道理道理。
李妩心道,这些圣贤道理也就用来约束父兄这些读书人,对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来说,高兴的时候听一听,不高兴的时候管你再说的天花乱坠,只当是在放屁。
腹诽归腹诽,她自也不会将这些离经叛道的话说出来惹父亲不高兴,面上温驯地低下头应道:“父亲教诲的是,那女儿先行告退,照顾恩人。”
李太傅也猜到自家女儿定在腹诽他,她自小便是这样,装得乖,十斤的身子九斤的反骨。还好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出将入仕,他李家累世清流,指不定要养出个乱臣贼子。
“可将陛下照顾好了,他早日养好身子,也能早日回朝理政。”语重心长交代了一句,李太傅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不多时,李妩就回到主院。
迈进屋内一看,浴桶里的水已然凉了,而床榻间,容色昳丽的男人平躺着,双手叠放在身前,阖着眼睛,也一副凉了的模样。
李妩额心一跳,没忍住往他鼻下探了探。
纤细玉指才伸过去,男人闭着的双眸陡然睁开,幽幽目光看过来,把李妩吓了一跳:“你!”
“朕还以为阿妩不管朕死活了。”
这哀怨的口吻叫李妩一时噎住,抿了抿唇,她闷闷斜了他一眼:“不是说要沐身,还躺着作甚?”
裴青玄仍是躺着,眼睛漫无目的看向床帐的方向,语气淡淡:“身上有伤,一个人无法洗。”
“太监、小厮、丫鬟,你随便寻个人帮你不成?”
“朕不要他们碰。”
他偏过头,直白的视线毫不掩饰地投向李妩:“朕只给阿妩碰。”
乍一听这话,李妩不由耳热,再细想一下,更是双颊绯红,这无耻之徒,说得她多想碰他似的。
她也不再与他多说,反正这男人一旦无耻起来,她压根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如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将这位祖宗伺候妥当。
下人很快送来一桶新的热水。
李妩强忍着羞赧替裴青玄脱了上裳,手指触及亵裤系带时,不由停住。
“又不是没……”
“不许说!”李妩急急止住他的话,垂下的手指也不经意蹭过男人腰腹,引得他一声暧昧的闷哼。
窗外还明晃晃亮着,他这一声闷哼,霎时叫浴桶旁的气氛平添几分香艳。
李妩闹了个大红脸,心下暗骂,她又没做什么,他作甚发出这样不正经的声音。
似是听到她的腹诽,头顶再次响起男人略显低哑的嗓音:“旷了大半年光景,阿妩还是少勾朕。”
李妩忿忿抬眸:“谁勾你了?”
裴青玄望着她,笑笑:“好,你没勾朕,是朕自制力太差,阿妩碰一下,就情难自禁……唔!”
薄唇被柔软的手掌牢牢捂住,李妩踮起脚,一副炸毛狸猫模样,娇颜酡红:“你再多说一句,今夜叫你去睡榻。”
嗅着她手心淡淡的馨香,裴青玄黑眸弯起:“好,不说了。”
吐息间的热气喷洒在李妩的掌心,如湿润羽毛般撩来拨去,愈显缠绵,她忙撤回手,背在身后。抬首对上男人透着兴味的笑眸,只觉这人可恶,也激出些反叛心思——
“不是说我勾你么?这才叫勾……”纤纤玉指在男人坚实的腹间一撇一捺地画着,似挑逗,似报复,引得他身躯颤动的同时,她心跳也怦然乱蹦。
一个“笨”字还差两笔写完,细腕便被牢牢攥住,她抬眼,只见男人冷白俊颜透着薄红,那双黑眸间翻滚的慾好似一只亟待挣脱囚笼的凶兽,下一刻就要将她扑倒,吃干抹净。
李妩忽然有些后悔,脚步也往后退了两下,这一退,也愈发清楚地看到他的变化,眼睛被烫到般,忙转过身。
“躲什么。”
男人高大的身躯从后贴上,他低下头颅,瞥过她颤抖的睫毛和透着羞粉色的白腻脖颈,噙笑的嗓音透着一丝宠溺:“方才不是还很大胆?”
李妩不接他这话,两手捂着脸,一把轻软嗓音好似被氤氲水汽打湿般,闷闷黏黏:“你自己进浴桶里去!”
话音才落,耳垂忽被咬了一口,炽热的气息随着低低笑骂声一同钻进耳廓:“害人的小混账。”
李妩微怔,待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更是羞窘地无地自容,悄悄将纤腰挪开了些,嘴里毫无底气地催:“你快点,待会儿水又凉了,难道还要烧第三桶不成?”
裴青玄也没再继续闹她。
不是不想,实是气血一涌,牵动伤口疼得厉害。
还是先养精蓄锐,等来日伤口大好,自会叫她尝到在男人身上勾勾画画的后果。
第94章
春风剪剪,池畔柳叶吐浅碧。
在静园又休养了五日,裴青玄的伤口恢复大半,也能下地多走几步。
李妩私下里问过席太医,照太医的说法,将马车铺得绵软舒适些,赶车速度放缓慢些,以裴青玄现下的恢复程度,完全能启程回长安。
然而等到夜里,李妩与裴青玄一提此事,裴青玄就皱眉呼痛,不是胸口疼,就是头疼,李妩不信,他还牵着李妩的手去摸。
“朕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阿妩就这样狠心,多容朕两日都不成?”
他说这话时,乌发披散,衣袍半敞,那张线条分明而不减昳丽的俊颜透着淡淡哀怨,凤眸直勾勾盯着李妩,宛若被薄情女始乱终弃的男狐狸精。
李妩:“……”
也不知他经了这一遭,如何就变成疾风骤雨打过的山茶花,这副故作虚弱的姿态,叫她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有不容你的意思,只是你已在此耽误多日,也该回去理政了。”李妩试图解释:“太后这两日已派人请过好几回,朝臣中也有不少人议论……”
裴青玄仍是那副虚弱疼痛的模样,高大身躯往银灰色软缎迎枕靠去:“可朕实在难受得很。”
李妩嘴角轻扯:“你别装。”
“阿妩怎能这般想朕?”裴青玄浓眉蹙起,又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幽幽叹道:“去岁种下那螳螂花蛊,身体底子便大不如前。如今又遭野熊一击,恢复起来自然更慢。阿妩若不信朕……”
他抬手掀被,作势起身:“朕走便是,就算回宫途中伤口裂开,或是有其他不适,朕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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