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 第86章

作者:小舟遥遥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李妩阖着眼没回他。

  裴青玄想起方才孩子熟睡的模样,沉吟片刻,温声与她描述起来:“朕方才去看了皇儿,他吃饱已睡下了。瞧着比刚出生那会儿大了些,也好看了不少……”

  他絮絮说着,哪知怀中之人忽的伸手,两根温凉手指按住他的唇:“我困了。”

  裴青玄一怔。

  有些无奈,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默了两息,他捉住她的手指,亲了两下:“好,朕不说了。”

  怀里的人很快重归安静。

  听着那平缓均匀的呼吸,裴青玄睁眼望着朦胧昏暗的帐顶,只愿她是真的疲累,而不是……厌恶他们的孩儿。

  这一夜,注定难眠。

  直到窗外泛着雾白,他才拥着怀中温软睡去。

  大抵世间之事,总不能事事遂人愿,哪怕他是皇帝。

  接下来三日,裴青玄并未着急回朝理政,而是守在永乐宫陪李妩。

  也是这三日相处,他清楚意识到,李妩并非没精力见孩子,而是压根不想见。

  趁她刚用过补汤,精力尚可时,他亲自抱着皇儿来到她榻边,她却皱起了眉。

  虽未说什么嫌弃的话,可匆匆瞥了几眼皇儿,就偏过脸:“看到了,抱走吧。”

  那副冷淡样子,叫裴青玄心底五味杂陈。

  唯一庆幸的是孩儿尚小,还感受不到来自母亲的冷漠。若是知道了,那该多伤心。

  乳母将孩子带下去后,裴青玄思忖一阵,决定与李妩好好谈谈。

  他寻来匕首,又握住李妩的手,刀锋对着他的胸膛:“朕知你心头怨朕、恨朕,但稚子无辜……你要报复,朝朕来便是。”

  看着那冷冽刀锋,李妩只觉眼晕心烦,蹙眉看他:“你别闹。”

  “朕没闹。”

  裴青玄握紧她的手,清俊眉眼一片肃穆:“你一向拎得清,也知冤有头债有主,孩儿虽是你我的,但你为他的辛劳与苦痛远胜于朕,实犯不着拿他来报复朕,这不值当,于孩儿不公,于你也不公……你直接朝朕来,一刀不够捅两刀,两刀不够捅四刀,总归叫你泄了心中恶气。”

  李妩眉尖蹙起:“我没……”

  话未说完,腕间被一道强势力气往前带去,在她惊愕目光下,冰凉刀尖已陷入男人胸膛一寸。

  感到那力道还在往里陷,李妩失色大喊:“你疯了!”

  她忙松开手指,试图挣脱,可手腕被男人牢牢握着,根本就松不开。

  眼见刀锋越陷越深,李妩呼吸急促,头也开始疼了:“停下,你停下!裴青玄,我不要杀你,你这样做于我毫无意义!”

  “我不是在报复你,我也不想那样对孩子,可、可我没有办法……”

  她急切的语气里透着几分颓败的哭腔,连着眼眶也染了红,哀哀哽噎:“我也不知我这是怎么了,我知道我该爱他的,可我克制不住,我……我不行,我是个糟糕的阿娘……”

  糟糕到连自己的孩子也无法去爱。

  温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她颊边滚下,落在交叠握在一起的手背,如灼烫岩浆,在心尖烫出一颗颗血泡。

  李妩无力哭着,脸色苍白得好似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裴青玄见她情绪不好,忙松开她的手:“是朕不对,你别哭。”

  再看胸间那把匕首,他凭着经验估计陷入深度此刻拔出并不致命,遂咬紧牙关,抬手拔出,掷于地上。

  李妩愕然看他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泪水一瞬都忘了落。

  裴青玄肃着面孔,单手捂住源源不断往外涌血的伤口,又扭头朝外吩咐:“刘进忠,去请太医!”

  外间的刘进忠乍一听到这吩咐愣了下,为稳妥起见,探进半个脑袋看了眼。

  这一看,刚好看到地上染血的匕首,险些没吓个三魂归天,再不敢耽误半分,拔腿就往外跑:“奴才这就去!”

  寝殿内,裴青玄随意扯了布料,动作熟练地处理了出血伤口,又回过身,若无其事般安抚着泪痕未干的李妩:“阿妩别怕,没事的……朕方才那话,并非责怪你的意思。你才不糟糕,朕的阿妩世间最好,再无比你好的小娘子。”

  长臂揽过她纤薄的肩头,他哑声道:“你若不想见皇儿,不见便是。你将他带来世间,已吃了不少苦,无须再这般苛责自己。何况这世间本就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父母必须爱孩子。”

  稍顿,他自嘲笑笑:“朕的父皇,不也是不曾爱过朕?朕还不是好好活着。”

  怀中身躯好似僵了下。

  少倾,她抬头,一双噙泪乌眸定定望着他。

  看她哭红的眼眶,裴青玄胸间隐痛,面上却不显,不紧不慢擦去她的泪,就如从前无数次那样,温声细语哄着她:“别怕,御医很快就来了,叫他看过,自有对策。”

第64章

  冬日暖阳笼着屋檐冻雪,稍融水渍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几只鸟雀在枯枝上啾鸣蹦跳,为萧条寒冬添了几分生机,然永乐宫内却是一片死水般的阒静。

  良久,搭在李妩腕间的帕子才收走。

  三位御医交头接耳商议了好一番,才推出一人答话:“回禀陛下,娘娘分娩时气血大亏,所幸身体底子还不错,日后多加调养并无大碍。至于不愿见到小皇子……实乃心病所致。”

  “心病?”裴青玄蹙眉,担忧看了眼身侧安静坐着的李妩,转脸再看御医:“仔细说说。”

  御医躬身道:“臣等行医多年,也见过数桩与贵妃娘娘相似症状。部分妇人产子后,会情绪低落、郁郁不欢,严重者还会狂躁易怒,寝食难安,幻视幻听,甚至、甚至……”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御医悻悻咽了下口水,头垂得更低:“严重者会出现轻生或者虐婴的行为。”

  霎时间,本就静谧的殿宇更是静可闻针。

  裴青玄面罩寒霜,语气也沉下:“你们确定没诊错?”

  三位御医齐齐掀袍跪地:“臣等不敢!”

  眼见裴青玄的脸阴得快要滴下水来,李妩慢悠悠抬起眼帘,轻声问:“此症可有法子治?”

  有人递了话茬,为首御医忙不迭接话,战战兢兢答:“回娘娘,微臣可为您调配一副舒心汤,日常饮用,有调理情绪,醒脑开窍、疏肝解郁之效。但…心病还须心药医,此等妇人产后悒郁之症,还须以自身纾怀为主,汤药仅为辅用……”

  稍顿了顿,御医又道:“至于与小皇子亲近,为着娘娘身心着想,不可操之过急。依臣等愚见,可循序渐进地与小皇子接触,慢慢适应。”

  裴青玄听得额心直跳,胸间也窝着一团火:“尽说些废话!”

  天子一怒,威严深重,莫说御医,殿内伺候的宫人也齐刷刷跪地,叩首连连:“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李妩在旁冷眼看着,一言不发往寝殿走去。

  “阿妩?”裴青玄唤她。

  她没回头,只道:“有些乏了。”

  眼见那道纤细身影走向内殿,裴青玄眉心微动,转脸看向御医:“立刻下去写方子,汤药熬好后即刻送来。”

  也不等御医们应声,帝王高大的身形便从紫檀荷叶托首交椅起身,亦往寝殿而去。

  待橐橐靴声彻底隔绝在里,地上跪着一干人长舒口气,死里逃生般面面相觑,皆是苦笑,皇家的差事不好当啊。

  寝殿之内,安神香从雕花鎏金兽形香炉的孔隙里袅袅升起,很快又丝丝缕缕隐没于空气。

  “方才御医也说了,你抗拒皇儿只因产后心病,并非你本意。”

  裴青玄大步走向榻边静坐的李妩,见她一副怔然出神的模样,语气也放得温和:“阿妩,你不必再责怪自身。咱们慢慢喝药调理,纾解心情,待病好了,再亲近他也不迟。”

  在御医来之前,李妩便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现下听到御医确诊,内心并未多少波动,更多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

  现下听得裴青玄安慰,她抬起眼望着他:“我真的会好么?”

  轻柔缥缈的语气叫裴青玄心下一紧,黑眸紧紧凝视着她映雪如霜般的脸庞,他握住她的手:“宫里有最好的御医、最珍贵的药材,你一定会好。”

  这目光太过笃定,灼热逼人。

  李妩垂下眼,视线落在他紧握的那只手上,淡粉唇瓣动了动。

  刚想说什么,外头响起太监的高声通禀:“太后驾到——”

  裴青玄眉梢轻挑,朝外看了眼,松开李妩的手:“八成是听说请了御医。”

  李妩抿唇不语,只往他胸膛扫去。

  还好伤口叫御医处理了,衣袍也换了新的,不然许太后见了怕是麻烦。

  “阿妩别担心。”察觉到她的视线,裴青玄云淡风轻笑笑,长指撩过她耳畔碎发:“一点小伤,养几日就好了。”

  李妩淡淡嗯了声,想了想,还是多说一句:“以后你莫要再做这样的事。”

  裴青玄微诧,看向她的眸光带着隐秘的热切:“阿妩是在……”

  “你别多想。”李妩截断他的话,眉眼认真:“弑君之罪太重,我担不起。何况我很早就与你说过,我不需要你要死要活拿命赔我,这于我毫无意义。”

  男人俊颜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长睫轻垂:“朕知道了。”

  李妩不再看他,起身走到铜镜旁,照了照衣裳发鬓,确定无有不妥,才道:“出去迎一迎太后。”

  裴青玄按着她的肩坐下:“你歇着便是。”

  说罢,他大步往殿外走去。

  大抵是许太后与御医说话耽误了些功夫,过了好一阵,她才随着裴青玄入殿。

  一见到靠窗榻边坐着的李妩,她满脸忧色,急急上前:“你才生不久,如何就起身了?快快快,阿玄,快扶她到床上躺着。”

  “太后莫担心,这几日一直躺着,就方才起来一会儿。”

  李妩说着,又要与许太后行礼,很快就被按了回去:“这里也没外人,不必行这些虚礼,你好生歇着。”

  “阿妩谢太后。”李妩颔首,算作做礼。

  许太后往后退了两步,视线在李妩面上来回转了好几遍,不禁感叹:“唉,女子生产是儿奔生、母奔死。这一遭,着实苦了你了……瞧这脸瘦的,都快没有了,那些养身补气的血燕啊鹿茸啊当归啊人参啊,可都有吃着?”

  李妩答道:“太医院开的补汤,每日都有在吃。”

  “那就好,那就好。”许太后连连点头,只是越看面前这张清瘦苍白的小脸,越是心疼:“得多吃些,此番亏了这样多气血,吃再多也不为过。我库房里还有几株品相极佳的老山参,这回也给你带来了,待会儿吩咐下去,让御膳房每日给你炖鸡汤喝。”

  许太后盛情太过,李妩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母后,您坐下说话。”裴青玄扶着许太后到一旁坐下:“进殿这样久,一口茶还未喝,先喝口茶再说。”

  “哪里久,我这才刚来。”许太后嘴上嘀咕,但还是顺着坐到榻边,端起暖胃的参茶喝了一大口,随口说道:“都快二月了,外头的风还这样冷,好在看天色,是没有雪落了。”

  放下白玉定窑茶盏,她又与李妩问过一阵温凉,才切入正题,语气都变得谨慎了些:“方才御医将你的情况都与我说了……阿妩,你当真不愿见到孩子么?”

  李妩一怔,不知该如何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