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瘾
他微微蹙眉:“成二?”
话音刚落,门冷不丁被人推开了。
成二虽大大咧咧,但该有规矩的时候从不会乱。
谢执眉心一跳,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刚要去看是出了什么事,突然见推门那人抱着个酒坛子,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季念?你怎么……”谢执坐直了点。
还没来得及,闯进来的人脚底下被门槛绊到,人猛地往前一冲。谢执离她那么一段距离,骤然收口,下意识做出要扶的动作。
把人给吓了好一出,被绊倒的人倒是稳住了自己,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
看着面前人这副模样,谢执也猜到了,喝醉了。
谢执闭了闭眼,在心里把成二批了一顿,让他出去把人看看好,赶回屋子里去休息,结果他还给自己闹了这么一通。
谢执掀开被褥,披了件衣服朝季念走去。他喝了药,稍微好了些,但走在地上的步子还是打飘,踩不实。
季念看到他那个样子,主动把手里的酒放下,到他面前牵起他的手:“你怎么了?”
谢执低头一怔,揉了揉她的手,哑声道:“我没事。”
她却轻轻哼了声:“你嗓子都哑了,还说没事。”
谢执浑身还烫着,被她这么牵着,思绪更不受控。总不能让她继续这么待在自己这里,他便顺着她话道:“确实有点不舒服,顾不过来你了,所以你听话,先回去,嗯?”
喝醉的人哪还有理解力,听到那句顾不过来,手马上就松了。谢执刚定下神,就听她闷声道:“是我让你不舒服了,对吗?”
尽管谢执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尽管平日里他不是没刺过她,可是这般话从她自己的嘴里的说出来,他又心疼了。他顺了下她披下的长发:“没有,不是你。”
他手掌心的温度覆过季念的后颈,她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又有点酸。但她很少哭,醉了的时候还记着不能哭,忍了忍,才道:“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让你难受的……你记不记得我好久之前对你说过,我过得挺好的。”
谢执看着她:“嗯。”
季念歪头蹭了下他的手,想要扯开一个笑,废了好大的劲,那笑还是落寞的。
“其实我是骗你的,我过得不好,哪天过得都不好。但我怕说出来,你会在意,我那时候没别的想法,我就想着,只要你是真的好就好了。”
谢执默然立了许久,再张口时,更哑了:“过得不好,为何不来找我?”
屋门没关上,夜半的风吹得狠了,季念打了个哆嗦。她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问的话,可能也没有听明白,只是抱着膝蹲了下来,把头埋了进去。
又忽地抬起,在看清他时,桃花眼亮晶晶地弯了起来。
仿佛回到了四年前他们最好的时候,她每每看到他,都是这么笑的,什么都没有,只是看到他,就浅浅地笑了。
四目相对,谢执有一瞬间的恍神。
他喉间滚了滚,看着蹲在地上神志不清的人,一点点屈下膝。
那张日思夜想的侧脸那么近,他不自觉地抬起手,却在堪堪能触到之时定在半空,指尖动了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探向她,指腹极轻地蹭了蹭她眼下的皮肤,念道:“唯有此时才会主动来寻我,季念,你有没有良心?”
她低着头,像是清醒了一点,感觉到他的触碰,忽地一颤。
却没有回答他。
和醉鬼较了真,谢执自嘲地笑了下,刚要抽开手,“啪嗒”——
一滴水珠重重地晕开在地上,紧接着,一滴又一滴。
在他没有一点预料的时候,指尖突然被一片温热浸染。像是后背被人重重打了一下,头上的疼蔓延到全身,他整个人就这么僵住了。
“我有良心,”蹲在地上的人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所有装出来的从容都褪了去,只剩变了调的呜咽——
“谢执,我有。”
……
这夜,季念又做了一个梦。
梦很真实,像极了他们的那段过往。
她又梦到谢执病了。
荀绍景总说,谢执这人是真的很像仙人,连病都不会得,看着飘飘然一个人,身子骨却比谁都硬朗。
七夕那日,她有了难得的自由。
但她却从人山人海的灯会上溜了出去,直奔谢府。
她没想进去的,也不合规矩,但恰巧荀绍景也在,说算不得单独相处,她甚至没来得及犹豫,就被他请进了府。
那日谢执靠在床上,面色是煞白的,整个人看着都很没精神。她只看他一眼就难受了,就这样还是他已经养了好几日了。
倒是谢执看到她温和地笑了笑,又骂了声荀绍景没考量。
荀绍景抱着手耸耸肩,和成二守到屋外去了。
季念其实什么都没带,她只想着来问问谢执怎么样、好不好了。到真等看见他的时候,除了心疼,什么都不剩了。
她局促地替他倒水,背了个身的功夫,谢执就下了床。
季念刚要问他怎么起来了,他便按住茶杯,道:“我好得差不多了,别担心我。”
季念咬咬唇:“没法子。”
谢执:“嗯?”
季念:“没法子不担心。”
谢执一愣,笑出了声,想了想从手边扯来一张纸:“三小姐这么担心我的话,替我写两个字吧,让我歇息时有个念想,能好得快些。”
季念看向他,有些疑惑:“哪两个字?”
谢执看着她,道:“季念。”
季念脸蓦地一红,抿抿唇,不声不响地拿起那笔,嘴边却是忍不住笑的。
再好听的情话都抵不过他念那短短两个字。
季念低着头,写得认认真真的,连腰杆弯了都不知。
没人出声,直到她写到最后时,听谢执带着笑意道:“倒笔画了。”
“有吗?”季念低头认真地斟酌几分,“没有吧。”
谢执眼带笑意:“那你再写一次。”
季念写完“季”字犹疑地侧仰起头,见他没有反应,复又提笔写“念”字上半的“今”,而后想了想,在今下面点了个点。
“就是这笔,”谢执微微弯下腰,轻点宣纸,“应当先写‘心’左边的那个点。”
“我一直以为是先写令——”季念侧过头,猝不及防地落入一双映着灿灿清辉的眸中。
——他看着她时,哪像个生病的人。
大脑一片空白般,余下的话她突然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咫尺的距离间,只剩她骤然加快的呼吸和他低沉沉的一声“嗯”。
“也挺好听的,”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唤道,“令令。”
那时他的笑如此和煦,夜色抹不去,日光亦掩不去。
……
刺眼的光照进,季念闭着眼皱起眉,抬手挡了挡。
头疼得厉害,不知为何眼睛也疼得厉害,她手指按了下双目,扭头看了眼身旁人的睡颜,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竟然看见谢执了,看来是梦还没醒。
她环视了一圈屋内,很简单的陈设,入眼最多的东西不是旁的,是书。
和以前一样。
可季念坐在床上缓了缓,不知怎么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她低头来回看了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呆滞。
总觉得,这梦过于真实了。
而下一刻,谢执那声慵懒的“醒了”,彻底让她意识到——这、不、是、梦。
季念大惊失色,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身上衣衫,再去看他的。
在确认两人都衣衫齐整后,她卡在胸口的那口气才终于出了出来。
她一股脑从他床上下来,才想起来问:“我、我怎么会在你床上?”
谢执慢慢坐起:“这应当是我要问三小姐的吧。”
季念向后瞥了眼,昨晚那坛没喝完的酒还在他的桌上,她绝望地吸了口冷气,什么都明白了。
转回头,她故作镇定地理了理皱起的外衫,微笑了下:“我……貌似是昨夜喝醉,走错了屋。”
谢执挑挑眉,等她下文。
见他没有要继续追究的意思,季念努力镇静地表达自己的歉意:“此事是我冒犯了,我不便多待,待收拾完再正式向你赔礼,现在就先出去了。”
说着,她立刻转过身。
转到一半,谢执叫住了她。
季念理亏地停下,绷着笑转回:“怎么了?”
谢执没同她笑,道:“昨天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季念呼吸微滞,僵了一下。
昨天的问题,还能有什么问题——那你呢?你能放下吗?
她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谢执,你非要这样吗?”
谢执目光不移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非要这样呢?”
季念不明白他为何清早起床就会这样敞开了要一个答案,他不是这种人。
可她努力回忆了下,除了昨天那坛喝了一半的酒,和现在留下的一双发肿的眼睛,中间那段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许是见她不答,他又道:“别拿嘉裕侯来挡我,那是你想的,不是我想的。”
没法说得更明白了。
所有她的顾虑都没有意义,因为他根本不在意,他只要她一个答案。
可季念没说话,而是往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个动作,谢执唇上干裂开的口子被他一个笑扯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