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嗞咚
身旁的黑衣人托住她的手臂,低声道:“冒犯了。”
那人纵身一跃,挟着雪嫣跃上墙头,落地时,雪嫣隐约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落脚边,辘辘的就滚走了,黑暗中她看不见,也顾不得多想,紧跟着几人离开。
此刻小院前厅,谢珩还在陪着忽然到访的赵令崖说话。
赵令崖沉凝着面容,锁眉叹气,“时安,这桩案子,你当真觉得是旬清所为?”
谢珩不作表态,“一切还须等查证之后才能知晓。”他抬起眼眸,神色平静,“我也不希望是他做的。”
赵令崖跟着颔首,“你若有什么需要我相助的,我一定竭力相助。”
谢珩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一个下人快步走了进来,附在谢珩耳边轻言了几句。
赵令崖看着他微变得面容,询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谢珩竟不似他预料的那般情急,反而慢悠悠的端起了手边的茶盏,轻饮了一口,神色淡淡的看向赵令崖,“倒是没什么事。”
“不过。”谢珩话锋微转,“我有个问题想问,三皇子在我这里拖延时间,想做的事做好了么?”
赵令崖眸光一凛。
谢珩挥手摒退了下人,眸色逐渐变冷,“谢策抢了一回,还想抢第二回 ,三皇子不觉得他逼人太甚么。”
话落的同时,赵令崖的内侍也快步走进花厅,听着内侍的回话,赵令崖眼中快速划过一道莫测的暗色。
谢珩笑笑,“我总不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到头上。”
“如今谢策身上还带着案子,三皇子过多牵扯也并非好事,你说呢。”谢珩意有所指道:“这镇北侯府的世子是他还是我,其实有什么分别,我们与三皇子是表兄弟这件事改不了。”
赵令崖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半晌扬唇轻笑,“大表兄说得在理,只是,我也有一个问题必须一问。”
他折拢手里的玉骨折扇轻敲在掌心,“我得知荀清从堰州带回了个与顾四姑娘生得极为相似的女子,此事究竟是这么一回事么。”
谢珩眉眼轻笼阴霾,他想要赵令崖舍弃谢策,就必须要拿出可以供他钳制的诚意。
认下雪嫣是所谓的宋吟柔,他便等于有了把柄在赵令崖手里,在储位之争上必须战队三皇子,不然他就是欺君之罪。
谢珩抬起眼眸:“不错。”
“如此我就明白了。”赵令崖轻点着头起身,唇畔带笑,一派斯文儒雅的模样。
谢珩跟着起身送他离开。
……
雪嫣所乘的马车行出没一会儿就被一行人拦下,雪嫣在车内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颗心渐渐变冷,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她就这么在车内枯坐,一直等到再次有脚步声响起,布帘被挑起。
谢珩看她的眼神里,夹杂着难言的复杂和失落,“我们回去了。”
谢珩一言不发的将她带回小院,雪嫣以为他必然会对自己警告或是威胁,结果他只是揉了揉她的发,在她抗拒的眼神下,柔声细语的让她好好休息。
雪嫣心灰意冷的躺在床上,一直到天边泛起蒙蒙的天光才终于撑不住阖眼睡着。
谢珩一夜都守在廊下没有离开,身上的衣袍被露水浸的透寒,直到屋内没有再传来辗转反侧的动静,他才终于敢走进去。
雪嫣蜷缩着身子而睡,把自己抱的极紧,连睡梦中都是防备的姿态,皱紧的眉心让他心疼不已。
谢珩缓步走过去,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庞,自言自语般轻喃,“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忘了你三年,扔下了你三年,所以现在你也不愿记得我。”
雪嫣轻侧了侧脸,细声梦呓,“谢策。”
谢珩手一僵,极缓慢的握紧,“我一定会让你想起来的。”
*
地牢内,谢策席地靠坐在墙边,束发散乱,脸色苍白,双唇干涸透着灰,褴褛的衣衫上倒处是暗色的血迹,哪里还有昔日的半分意气风发。
锁链拉动的声音刮过耳膜,谢策缓缓抬起浑浊的双眸,谢珩站在几步外打量着他,身边是神色忐忑的秦武。
“不肯招么?”谢珩淡声问。
秦武颔首,“是,世子拒不承认与交州一案牵连。”
谢珩道:“那就再审审吧。”
秦武诧异抬眸,确定自己没有听差后,才舔了舔干涩的唇道:“是。”
谢策身上的伤虽重,脊背却不见有一丝一毫的弯折,布满血丝的双眸锐利盯着谢珩,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谢珩的波澜不惊却让谢策的心一寸寸坠到谷底,立刻猜出雪嫣还在他手上。
撑在地面的手用力扣起,深按的指腹被粗砺的地面磨出血痕。
谢珩亲眼看着谢策被行完刑,挥退了其他官员,走上前淡声道:“你我是兄弟,认下罪,我不要你的命。”
谢策苍白的脸上冷汗淋漓,身上更是寻不出一寸完好的皮肉,他扯着干裂出血丝的唇而笑,“好啊,但是大哥得把顾雪嫣给我。”
谢珩脸色骤然一变,“冥顽不灵。”
谢策被两个狱卒架着拖回牢房,他撑起身体靠在栅栏上喘气,双眸闭着,眉眼间的戾气不散。
一个狱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隔着栅栏压着极低的声音道:“世子,昨夜姑娘被大公子截下,三皇子说……无能为力。”
谢策遽然睁开眼,冷眸淬毒阴鸷,一把扯过暗卫的衣领,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崩出,“你去问问赵令崖,宁妃的肚子他还能瞒多久。”
*
谢珩前脚离开地牢,就被谢老侯爷叫去了侯府,他一脚方跨进书房,一块镇纸破空照面朝他飞来。
谢珩目光微动,闪身一避,镇纸就擦着他身侧飞过。
他转过身,朝怒不可遏的谢老侯爷道:“祖父。”
谢老侯爷手里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怒目瞪着他,“你还知道叫我祖父!”
谢珩垂着眼没有说话。
“好一个大义灭亲,上重刑。”谢老侯爷浑厚暴怒的声音像是要把屋顶掀了,声色俱厉,“那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谢珩神色有些许复杂,静默片刻才道:“祖父,我也是秉公办事。”
谢老侯爷将手里的拐杖猛得挥到桌案上,巨响过后黑檀木的拐杖直接断成了两节,飞起的木屑高溅,躲在廊下偷看的谢语柔被吓的一抖,眼睛直接就红了。
“你如果不将林韦泓的证据交出去,旬清岂会不能脱身!”谢老侯爷怒不可遏,这事别人做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谢珩。
“如今证据确凿,祖父是要我徇私包庇?”谢珩抬眸目光微冷,“我之所以下重刑,也是希望可以将功补过,让皇上至少能留谢策一命,保侯府不被牵连。”
谢老侯爷气急攻心,捂着胸口大口喘气,谢珩一惊,“祖父。”
谢语柔大骇,慌不择路的跑了进来扶住谢老侯爷,“祖父!祖父你快坐下歇歇,来人!快请太医!”
谢语柔泪流满面,看向谢珩求道:“大哥,你救救二哥,二哥不会做那样的事的,你想想办法。”
谢珩眼中不是没有挣扎,看向自己素来疼爱的小妹,袖下的双手紧握,他亦不想至谢策于死地,是谢策不肯罢休。
谢老侯爷抬手指着谢珩,目眦欲裂,“滚!滚出去!”
谢珩重重阖眼,转过身,吕氏也在廊下看着他,眼中的悲怆让谢珩胸口被狠狠撞击。
吕氏走上前,神态疲惫,显然也是彻夜未眠,她紧握住谢珩的手,嗓音沙哑带着哭腔,“你祖父是一时不能接受才会迁怒于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你弟弟。”
谢珩反握住吕氏的手,眸色深的望不见底,沉默良久才道:“母亲,我还要回刑部查案。”
*
雪嫣找遍身上,又将床榻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谢策给她的那个瓷瓶,她焦灼咬着唇,怎么会不见的。
她皱起眉心仔细回想,昨夜三皇子的人过来,她就将瓷瓶放进了衣袖……雪嫣目光一动,想起昨夜听到的那声响,反应过来是在逃跑的时候丢了。
雪嫣懊恼不已,心里一下子就变得空空荡荡,好像连唯一的寄托也彻底没有了,她不安的蹲下身抱住自己,将脸埋进膝盖与臂弯之间。
谢珩走进屋内,看到雪嫣抱膝蹲在地上,心上一慌大步上前,“雪嫣,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雪嫣根本不想看见他,低埋着头,连声音里都是恨意,“你离我远一点。”
谢珩重重一震,呼吸渐重,所以现在所有人都在怪他,恨他,可有谁知道他受了多少的煎熬。
他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他错在哪里。
“别蹲在地上。”谢珩轻声说着弯腰将雪嫣抱起。
“放开我。”雪嫣拼命挣扎,两只将在他的衣袍上踢出一个个印记。
谢珩将她放到床上,看着她因惊慌而颤晃戒备的目光,苦笑着退远了两步,“在你想起我之前,我都会离你这么远,所以你不用害怕我对你做什么。”
明明他们差一步就是夫妻,可如今他却连碰她一下都不能。
雪嫣抿紧着唇不语。
谢珩看着她紧绷的神色,即不舍又痛极,谢策对她做过什么他都想得到,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再经历一遭。
“我先出去,你需要什么就唤丫鬟,我不进来。”谢珩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到屋外。
谢珩走出去许久,雪嫣才慢慢放松下自己,她走到窗户边,发现谢珩并没有离开,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外面太阳很大,他却纹丝不动。
雪嫣把窗合上,算不得轻的关窗声让谢珩眸光一黯。
傍晚的时候,婢女给雪嫣送来了饭菜,雪嫣透过门往院子看去,不想谢珩竟还在那里。
雪嫣烦躁的别开视线,他是没别的事做吗,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用过晚膳,随着天色暗下,雪嫣感到心里逐渐攀升起一股远胜于其他时候的焦灼,从指尖到每一寸肌肤,再流淌过她的血管,都在诉说着不安,整个人都陷入了不安稳。
她原本勉强还能克制让自己不要害怕,要冷静,可此刻她对谢策的思念达到了一种几乎不能控制的地步。
越是夜深,越是强烈。
雪嫣辗转在床榻上,拥紧着被子想要获取什么却都是徒劳,泛着潮气的目光涣散开,不受控制的一遍遍轻唤着谢策的名字。
谢珩在屋外察觉到不对劲,终究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雪嫣双目眸微阖,目光已然不聚焦,发丝缠乱,整个人意识迷离的,呜咽与哭腔将她本就含糊不清的呢喃声,绕的更为难辨。
谢珩神色一紧,以为她是起了高热,快步走上前探摸她的额头,却并未感觉到烫。
“雪嫣,醒醒雪嫣。”谢珩捧着她的脸,声音里溢满焦急。
手却被雪嫣攥住,她似是试探着抚触,紧接着却又将他的手推开,将自己紧缩起来,口中的哭腔更为浓烈,谢珩也终于听清了她反复唤的是什么——
“谢策。”
一声声一遍遍都是他弟弟的名字。
谢珩又痛又怒,却又不得不逼自己冷静下来,雪嫣此刻的状况不对,既不是发烧,也不是梦魇,好像如何也不能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