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青悦
第44章 女儿歌.七
徐家, 此刻被夜色笼罩。
沈春娴站在树下抬抬脚,徐晏温便弯腰给她整理裙摆,她蹭脏了徐晏温的衣摆, 徐晏温便抬眼看她。
他近来脾气好的不得了,人也没那么挑剔了, 沈春娴都怀疑,回来的到底是不是他, 是不是回来的路上被掉包了。
徐晏温拧眉,“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他已经和沈春娴闹了半天了,站在树下的样子很难看,徐晏温都能听见远处丫头的嘲笑声了, 他只希望沈春娴能和他进去再说, 现实却是两人的腿都死死的钉在树下。
沈春娴穿的十分轻盈,像是春天刚绽放的小花, 不敢触碰,唯恐她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她半个身子都快隐没在黑暗里了,颤巍巍的说:“你为什么给别人都带了东西, 忘了给我。”
今天早上听说他回来的时候,带了棉乡城的樱桃,最好的那种, 个头饱满色泽鲜红。不像是这个月份勉强摘下来的那样小。沈春娴暗暗的等待了一天了, 连影子都没看见, 刚才听说已经被人分完了。
沈春娴忍了又忍, 终于忍不住了,等人都走了, 就开始和徐晏温发作。
真不敢相信, 他居然没有给自己留, 可如果是疏忽了也不太可能,因为婆母许氏已经在吃樱桃了!走了一年半,徐晏温就已经全然变心了。虽然外表看着还是一样的,但指不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沈春娴冷冷的扫视他,又往他左右两边看看,回忆了一下他身边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姑娘了,发现也没有。他走的时候是光秃秃的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徐晏温也狐疑的看看自己左右两边,摸不清楚沈春娴搞什么幺蛾子。无力的陈述道:“都给你了,还有什么也许是采购的时候忘了,少了我明天让人去买。”
沈春娴怒气难消,回头踩了他一脚,他看着又被踩脏的鞋,沉默的跟在沈春娴身后。
进到房间里,房间大部分摆设都和从前一样,扑面而来就是沈春娴那种淡香味,来源很可能是梳妆台上的种种胭脂水粉。窗边挂着蓝色的绳结,正悠悠的飘着,当初被徐晏温嫌弃的婚床磕破了一个雕花小屏,后来找人重新补了补,但总感觉颜色不一样。
沈春娴坐下来,还是很不高兴,咬着桌上剩下来的半块桃,余光瞧着徐晏温,徐晏温居然已经准备睡下了。从前他还要沐浴,今天省略了很多过程,只简单洗漱了。
沈春娴心里更加难受了,过去把脸靠在他手臂旁边,低声问道:“你才不是忘了吧,明明铁娃那孩子都有。”
徐晏温无可奈何,但死活不承认是自己疏忽,被缠的下了床,“我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点漏了被装进库房了。”
他刚走,沈春娴就听见半雁过来敲门,打开门一看,半雁捧着一碟樱桃,“夫人,早上送来的樱桃,放在后边我忘记拿了。还有不少,吃不完到时候都蔫了,明早给丫头们也分分吧。”
原来早上就送来了,是误会徐晏温了。沈春娴接过樱桃,胡乱的应了,送走半雁,她又坐下吃樱桃,这次的樱桃和她设想的一样甜。
不过徐晏温上哪找去了?半天也不回来。
沈春娴看着漆黑的夜色,开始担心起来,他到库房里去找,得对到什么时候,不会对到半夜吧?
好在徐晏温不是死脑筋的人,沈春娴在心里说到第三次去找他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虚弱的说:“阿娴,晚上不方便点,少了什么明天再对吧。”
沈春娴见他被指使的疲惫,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他,但嘴上又不好意思说,连忙点头:“不用点了,我刚才说错话了。”
徐晏温略为感动,目光凝到桌子上的樱桃上,坐下来吃了一个,对沈春娴说:“这个好吃吗?”
他就知道沈春娴喜欢吃,还有就是犯懒,专门弄来的樱桃,得了沈春娴的回复后,徐晏温满意了,仔细擦干净了手,准备休息了。
躺在熟悉的婚床上,沈春娴在一旁抱怨压到她的头发了,不一会她就睡熟过去,四周安静了下来。
徐晏温才有了回家的感觉,他确实累了,车马劳顿了一路,回来又被沈春娴给闹了半天,也生不出别的心思了,很快也沉沉的睡去了。
清晨,沈春娴刚醒来,半雁就冲进来,趴在她耳边,语气惶恐的说:“姑爷像变了一个人!”
沈春娴:“怎么了?”
半雁往外看看,确认徐晏温不在附近,继续和沈春娴咬耳朵,“刚才打水的小丫头往姑爷身上泼了半盆脏水,姑爷居然没变脸,如果是以前……”
以前的徐晏温,陌生的小丫头在他眼前走,都有可能被他烦的。更别提摔倒泼了他一身脏水。
说完,沈春娴和半雁都感觉到震惊,一会后,沈春娴终于起来,照常洗漱。半雁已经把樱桃分出去一部分了,大家都偷偷回去分享樱桃,院子里静悄悄的。
沈春娴站在门口,奇怪的问:“他人呢?”
半雁去问了问徐晏温的踪迹,更加惊悚了,“姑爷请几位相熟的大人去外边吃饭了。”
沈春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看见半雁也是一副无法想象的模样,才只好接受,徐晏温真的不一样了。他好像更加成熟了,不像是以前特立独行。
得到了这个结论,半雁非常高兴,毕竟在她眼里,徐晏温那些举动怪异,让院子里的人也战战兢兢不好伺候,现在姑爷属于回归正常了。
沈春娴也先是觉得好笑,没过多久她就笑不出来了,她很难不去想,徐晏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孤身一人到那边,条件不会好,自然也容不了他那些毛病了,所以他就逐渐表现的像是个正常人。
笑不出来,沈春娴真笑不出来。
徐晏温直到黄昏才回来,此时,经过半雁的奔走相告,大家都对徐晏温表现的很热情,干粗活的王五更是挑了一桶泔水,和徐晏温脚前脚后的走过。待发现徐晏温面色如常,才确定了这个消息是可信的。
房间里,半雁见他来了,“姑爷,喝水吗?”她忘了把杯子烫一遍,桌面上看起来有些杂乱,不由感到尴尬。
好在徐晏温说:“不用。”
半雁如释重负的走开,又想到徐晏温现在变正常了,没烫过杯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趴在门缝瞧了一会,见徐晏温对那些杯子毫不在意,也就放心的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沈春娴过来了,在走来走去,兴致勃勃的给自己泡茶喝,茶香味让里面看书的人也察觉了。
沈春娴还没喝上,就被人叫走了。她刚走,徐晏温便接管了茶,凝视了杯子片刻,用沈春娴的手绢沿着杯沿擦了一圈,倒一杯喝了,又倒一杯喝了。
其实有点渴,再喝点好了。
一炷香后,沈春娴急匆匆的回来了,看见里面没人,一本书被打开了,被风吹的缓缓翻页。门是开的,提起小茶壶也空空的。
沈春娴诧异的晃了晃茶壶,开始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泡茶,不解的寻找了片刻,走到外面去问,“谁把茶给倒掉了?”
早上倒了徐晏温一身脏水的小丫头正在扫地,闻言抬起头,小声的说:“不是倒了,是被姑爷喝光了。”
沈春娴难以置信,他是水缸吗,那么能喝?看看四周没有徐晏温的影子,也只能作罢。
傍晚,在小池子旁边找到了徐晏温,两人从这里到许氏那边,要穿过一条狭长的石子路,走着走着,他就落到了沈春娴后面。
沈春娴觉得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脚,以为是徐晏温,便说:“别跟那么近,踩到人了。”
徐晏温:“……哦。”
沈春娴又觉得他跟上来了,奇怪的说:“你干什么?”
回头一看,惊讶的发现徐晏温离的还有一段距离,这时候脚底下窸窸窣窣的响,仔细一看好像是一条绿色小蛇,一下子蹿进旁边草丛里去了。
沈春娴汗毛倒立,瞬间觉得周围都有可能冒出蛇,怕被蛇咬,不敢走动了。
一会的功夫,沈春娴趴在徐晏温背上出来了,并且说下次再也不会从这条小路经过,徐晏温只好重申道:“那只蛇没毒。”
沈春娴不相信,她甚至觉得徐晏温就没看清楚,担忧下脚裸都开始幻痛了。
等到了许氏的门口,沈春娴跳下来,和许氏说了一遍有蛇的事情。“娘,到时候我让他们把草都割掉,蛇自然就跑了,只是这两天出去时要小心点。”
许氏弄了一个箩筐,正在捡里面的洋花,闻言:“是那只小绿蛇吧?以前在家,常常抓这样的小蛇做羹汤,味道十分鲜美,要是抓到了就拿来给我。”
沈春娴目瞪口呆,这母子俩完全不怕蛇,甚至开始讨论起了从前抓蛇的记忆,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吃法。
相比下没有人对她要割掉草的计划表示认同,沈春娴十分沮丧,回去的时候迅速让人把蛇找出来,给许氏送去了。
第45章 女儿歌.八
数天后, 沈二姐家里。
黑暗里点着几盏奇怪的白灯,惨白惨白的,像是用来招魂的。
文耀起来小解, 奶奶铁氏趴在他的床头哭成泪人,现在已经睡着。他走动了几步, 伤口隐约的疼,已经没什么性命之忧了, 这点是得了年纪小的好处,伤口愈合的快。
他觉得胸口闷的很,推开门,在附近走动了一下。恍惚间看见娘在烧纸, 勉强走过去一看, 娘一脸的哀伤。
文耀以为是沈二姐被自己的身体影响,毕竟他下手太狠, 再没有做正常人的希望了。也许是为了家里的根断了的缘故,他淡淡的想。
“娘,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他走过去, 幸好沈二姐的蹲着的,他才能拍到沈二姐的肩膀。
沈二姐回过头,白灯照的她也像是个鬼, “文耀, 今天是你姐姐的忌日。”
沈二姐说完, 心里又烦躁又憎恨, 她一度连儿子都顾不上了,满脑子都是对婆婆和丈夫的不满。文心死的时候, 她连看也没看上一眼, 就被二姐夫匆匆送出去埋了。
若是埋了也就算了……她多次询问地点的时候, 铁氏都支支吾吾。后来才知道,铁氏怕影响了家里的风水,直接让人把文心烧成灰,随便埋了个偏僻的地方。
加上夭折的小童也没有碑文,沈二姐到地方一看,到处都是小坟包,找也找不到文心的了,叫她怎么能不气?回来就三天两头的梦见文心,越想越难受。平时还能安慰自己还有儿子,现在这招也没用了,这一年都在郁郁寡欢。
至于二姐夫的小妾,文耀平时的功课,沈二姐都不放在心上了。老是想着自己死掉的娘,死掉的文心,还有自己无情的爹,越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尤其是女孩,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
在家的时候被爹呼来喝去,被兄弟们训斥,等出嫁了,女儿死了都来不及看一眼,婆婆和丈夫生怕自己生事。
简单的来说,沈二姐抑郁了。
这种抑郁,让她时不时的就生出干脆死了的想法。今天给文心烧纸,其实她记错了,文心的忌日还有两三个月呢,但沈二姐近来记性也很混乱了。一个月前听见儿子自宫的消息,沈二姐震惊了一天,接着又想活着果然没意思,为文耀哭了几天,也仅此而已了,她开始冷眼看一切。
文耀敏锐的发现娘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姐姐不是夏季死的吗?”
沈二姐惊愕了片刻,又说:“谁知道呢,反正你姐姐已经被烧成灰了,你记得,都是因为你奶奶这个大恶人,她怕你姐姐死的不惨,来生再投在咱们家,才把她烧了。”
文耀吓的差点摔了一个跟头,他隐约还记得姐姐的面容,印象里大多数都是在不满和哭泣。
他感觉到害怕,浑身都冷冰冰的,奶奶和善的脸也开始扭曲起来,又想到爹这些日子一副人生无望的嘴脸,再也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对沈二姐说:“娘,我走了。”
沈二姐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无精打采的说:“去吧。”
文耀挪回自己的房间里,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包袱,这时候忽然找到了文心的红头绳,他想带走用来系东西,发现被奶奶压在了胳膊底下,只好放弃了。
趁着夜色,文耀揣着满心的悲凉,偷偷离开了家。
天微微亮,家里疯了,铁氏醒来遍地找不到孙子,怕他出事,叫起来一大群人在家里寻找。都以为他在摔了碰了,寻找过后连半个影子也没有找到。众人回到铁氏的门前,窃窃私语。
“小少爷不会又做什么傻事了吧?”
“再找不到,等会老爷来了,又要发疯了,老爷最近火气大的很。”
“你们不要同别人说,咳咳……听说老爷请了好几个大夫给他开方子,但好像没什么效果,还把人喝伤了,以后恐怕也生不出男娃来了。”
铁氏听着这些话,觉得无比的刺耳,一张脸沉着,皱纹像是枯树皮一样难看。孙子做了傻事,她把这些全怪在儿子、沈二姐,以及死去的文心丫头身上。若不是文心的天花,她怎么会求神拜佛,不求神拜佛文耀怎么会做傻事?
还有儿子也放任事情的发生,半点没有个做父亲的样子,最后则是沈二姐,一个娘,连儿子都管不好,还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铁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这件事里发挥的作用,更选择性的忘记了一个月前她的话才导致了文耀动了自宫的念头。
此时,二姐夫也赶来了,他神情疲惫,胡须也失去了光泽,“怎么找不到,家里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找找,他一个小孩,能飞了不成。”
铁氏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慌张的说:“快去看看各自房间里的剪子和刀少了没有。”
大家起初还没当一回事,听见这话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怕小少爷已经把命折腾没了,四散跑去寻找。找来找去还是没有影子,就在铁氏都要忍不住让人去外面也找找的时候,有人喊道:“这有一封信。”
这封信居然是早就放在房间里的,只是铁氏不识字,就下意识的忽略了,现在被找到,二姐夫和铁氏急忙拿起来看。
铁氏干瞪着眼,见儿子打开信就被雷劈的蠢样子,急的说:“写的是什么?”
二姐夫嘴唇颤抖,如同羊癫疯一样抽动了起来,眼珠子往上翻,断断续续的:“文耀,文耀,他要去出家了!”
说罢,二姐夫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僵硬的需要四个人才能抬起来,白沫子从嘴里吐出来。铁氏吓的扑上去,“我的儿啊,你是怎么了,你可不能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