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恩 第21章

作者:追风的糖醋里脊 标签: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过了许久。

  身后那人才道:“恩。去吧。”

  仿佛是受了恩赐,江柔安一溜烟儿跳下榻子,迈出门,少女的背影很快消失。

  怀里甜腻的少女清香仿佛还在其中。李邵修微微失神。

  片刻,他道:“乘鹤,过来。”

  “更衣,备马。本殿去一趟英国公府。”

  “是。”

  —

  —

  英国公听说了宫里的事,看了一眼在啜泣的女儿,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你这孩子,平白无故的,推人家姑娘做什么?”

  和珍郡主:“我没有!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英国公心中着急,恨恨的叹了声气,“湖心亭平整,四面有朱栏做围,怎么会好端端的掉下去?亭中只有你们姊妹几个,难不成还有别人么?亭外头不少人都看见了。你这孩子当真心狠。”

  和珍郡主虽掉眼泪,却心里不服:“那也是开了个玩笑罢了。那个姓江的就不配住在信王府上!她仗着貌美行凶,是她先动手的!她勾引信王!”

  英国公闻言,高高扬起巴掌,却迟疑在空中,迟迟未落下去。和珍难以置信道:“父亲,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我竟然未曾想到,我的女儿如今被娇惯成如此这般模样。全然不知道礼数二字怎么写。”英国公徒劳无功,“看来信王殿下所言没错。”

  “你就在阁里禁足三月,不许出来。先在祠堂跪着。”

  和珍郡主哭的更凶,看向一旁的英国公夫人。夫人见女儿哭泣心软,立即为女儿求情:“老爷,珍珍又不是没有认错,禁足也未免太严苛了一些。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呢?”

  英国公闻言,压抑的脾气暴怒:“还小?都到出嫁的年纪了,还小?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以后这性子若是不收敛一些,在夫家闹出麻烦来,有你们好受的!”

  他抹了把冷汗:“刚刚信王殿下来府里,说要把和珍直接送到刑司受罚!是我唉声叹气苦苦恪求,他才高抬贵手,给了和珍一个悔过的机会。你若饶了和珍,岂不是在与信王叫板?”

  和珍闻言愣在原地,刑司?那是重犯才会被关押的地方。信王殿下,竟然如此心狠?

  她霎时间冷汗涔涔,继而如骨软般瘫在地上。

  天快擦黑时,英国公府外停了一辆不起眼的小轿,撩帘下来个贵妇模样打扮的妇人。

  夫人走到英国公府里祠堂,点上香,双手捧着放在香炉中。

  和珍眼肿的像个桃子,看清楚来人后,哭道:“姑母!您快替我替父亲求求情。他偏袒一个外人。竟然狠心让我在祠堂禁足。”

  太后拿着手帕擦拭了和珍的眼泪,一如往日慈和的模样。

  “和珍,你长大了,不能再如此这般胡闹。”

  祠堂光线昏暗,只点了几个灯。

  太后压低声音:“还有,不要再牵挂信王。姑母会好好的替你找个世家公子。”

  “信王命格不好。我们家的女子,断然不能嫁与他。”

  “姑母,我不相信命格那些东西…”

  太后立即打断和珍的话:“你不相信?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翅膀硬了,姑母的话都不听?京里所有人都信,他克父克母克子,天煞孤星的命格,凭什么你不相信?”

  和珍仰着头看向姑母,猛然发现,姑母慈和的脸被阴影笼罩,看不清楚表情,她莫名心里悚然一惊。

  太后继而低声:“还有。你长大了,若是有不喜欢的人,断然不可像昨日那样冲动鲁莽。你不能大张旗鼓的罚,你要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做的事情不被第二个人知晓。珍珍,你可明白?人活在世上,会有好多双眼睛在身后盯着。切记,谨言慎行。”

  和珍郡主心头压抑,看着姑母莫测的神情,呆呆的点了点头。

  “好珍珍。你就先在家里呆着,哪里都不要去。哀家是你们的亲姑母,哪里会偏袒外人呢?只不过以大局为重罢了。”

  太后起身:“姑母不会让你委屈太久。”

  寿安宫,安神香的气息缭绕在整个宫殿。太后对着铜镜呢喃:“哀家还以为李邵修铁石心肠,未曾想竟然对一个小小的孤女动了心。”

  “动心好呀,心悦之人,便是软肋。”太后大笑:“有了软肋,还怕拿捏不了这个李邵修么。”

第24章 高热

  同榻

  信王府上。

  李邵修看着淡淡深深云前,一轮清冷的圆月。

  他负手站在玉阶前,宽大的衣袍被风拂起。

  半响,李邵修开口问:“谷太宰,世上可有佛法?”

  谷太宰愕然。李邵修从来不信此种谬言,怎得如今煞有介事的问起来这些了?

  “有或者没有,自在人心。若是相信,便有,若不信,便没有。”

  谷太宰摸了摸胡须:“世间人求神问道,也不过是求自己的宽慰之心而已。”

  李邵修负手而立,天边清亮的月光为他的眉眼拢上层朦胧颜色。

  “那些命中带煞之言论,可信么?”

  谷太宰摇头:“老夫历经两朝,只是听闻,未多见过。夜半前席,从未见过鬼神一类。只怕是命中带煞之类言论,也是谣传。”

  谣传么?那他呢。

  三岁生辰那天开始,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梦魇之中,都是父皇俯身而下的凉薄眼神,和母亲瘫软靠在门框前,怀里搂着胞弟的尸体,指责他:“我叫你离他远一些,你为何不听?这下好了,你的亲弟弟被你克死!你还不滚出去!”

  殿外下着瓢泼大雨,一瞬间炸雷声音响起,闪光如白昼,乌云密布的天空被撕裂。

  他当时不过七岁,生辰这日,兴高采烈的到了母亲的寝宫,想着与母亲一同吃顿饭而已。

  钦天监派来的神婆子戴着青面獠牙,围着燃燃升起的篝火,密集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

  雨水如刀割一般,幼年的李邵修睁不开眼睛。

  可也比不上他心如刀绞般的疼痛。因为是他把胞弟克死的。在他生辰这天。

  李邵修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天。

  神婆手拿铃铛,带着尖仞的鞭子打在他的身上,鲜血淋漓。

  他也忘不了父皇的话。

  “这孩子命里的煞气太重,就应该好好洗一洗。只怕他这命数,会孤寂度过一生。”

  母亲因胞弟去世而难过,伏在地上痛哭。

  看着这一幕,他徒劳的张了张嘴,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谷太宰看着面前的男子,怕是信王殿下又在回忆那些前尘往事。太宰叹声:“殿下不必太过忧虑。信则有,不信则无。大多时候只是心病而已。”

  “幼年夭折的九皇子…”谷太宰叹息:“与殿下毫无关系。后来太医又查明,是九皇子不小心溺水而亡的,九皇子不足月出生,天资孱弱。殿下不用过分苛责自己。何况这么多年过去,那已经成了旧事了。”

  “而且,若是殿下命中有煞言论一言属实,那老夫和周公子,季夫子还能好端端的活到今日吗?老夫这几日觉得身体愈发强壮了,还是托了信王殿下您的福气。”

  李邵修默然。

  他也不想选择相信那些言论。可是年幼时,那一段梦魇,无时无刻都不在提醒他。

  想到柔安,李邵修又片刻失神。

  脑海之中有邪魔叫嚣,尖面獠牙膨胀着,刺向他的胸口。他只能暂时压抑了心头的神思。

  —

  闺房中,郎月高照。柔软的月光洒在窗边,被分割成一片片菱形。

  房里燃烧着轻薄的檀烟。

  江柔安哆嗦着,缓缓褪下湿答答的衣裙,周身沉浸在热水里。

  温热的水流拂过冰凉的身体,江柔安觉得暖和过来了,全身酥麻,舒服的靠着软枕。

  王嬷嬷在桶里填了一瓢热水。

  她絮絮叨叨:“姑娘回来后,湿答答的浑身淋着水,老奴还以为怎么了呢,吓了一跳。好在姑娘没事。”

  江柔安摇了摇头:“嬷嬷无须为我担心。我只不过是不小心跌落水中的。”

  王嬷嬷皱眉:“和珍郡主也真是,下手没个轻重的。失了大家女子该有的姿态。”

  心里有几分猜测,江柔安问:“嬷嬷,和珍郡主是因为信王殿下,才害我的,是么?”

  王嬷嬷的手顿了一顿,难为情点头:“恐怕是的。信王殿下年轻,又生的俊美无俦,这京里的适龄女子,十有八九都有颗痴心撂在信王府里。可惜啊…”

  “可惜什么?”

  “她们只敢在心里头想,却不敢说出来。倘若说出来了,家里的父母双亲也不会同意的。”

  听见王嬷嬷只这样说,柔安不解追问:“为什么呀?”

  王嬷嬷笑:“姑娘久在闺中,可能未曾听闻。信王殿下年幼时,钦天监算过。他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冷煞命格,一辈子呀,克亲。”

  说着,王嬷嬷的眼睛湿润了,陷入遐想:“本来呢,是没有人相信的。后来,贴身照顾幼年信王的小太监不知怎么就暴毙了,还有信王殿下那个亲生弟弟,那孩子真是可怜,不到三岁,就溺水而亡…”

  “于是先帝相信了钦天监说的话。他把年幼的七皇子绑在柱子上,让神婆烧火以驱赶冤孽煞气,足足三天三夜啊,不吃不喝,滴水未沾。那会儿的信王年幼体弱,从柱子上解下来,只留最后一口气儿。”

  “最是无情帝王家。先帝信了那煞气之言,把他一个人送到宫外头的府里养着。这一养便是六七年之久。先帝的心好狠,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却一次也未曾看望过…”王嬷嬷说到伤心处,不免红了眼眶。

  江柔安面前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每日站在门前,痴痴的向皇宫的方向张望。这身影逐渐与信王的身影重合。

  怪不得前几日,世叔独自坐在殿中,寂寞掩朱门,月光凄清萧寒,落在他身上。

  江柔安听着,心里酸涩无比。

  王嬷嬷从记忆里抽回,声音愁苦,问她:“柔安,你信这些么?京里的人,一个一个的,表面上夸赞着信王殿下在沙场征战的英武神姿,可背地里,没有一个不背后议论,将信王殿下的命格当做谈资的。他们也断然不敢把自家养的女儿嫁到信王府里来。他们甚至觉得,和信王走的近,也会被这命格所影响…”

  江柔安摇了摇头,她双手搁在桶沿边,拄着下巴,温柔的声音带着丝坚定:“嬷嬷。我不信这些。”

  “我是被阿公捡来的孩子。可如今阿公老了,我不能再留在将军府里,给阿公添麻烦。世叔愿意收留我一个孤女,柔安心中已经万分感激。”江柔安道:“我不相信命,更何况这些带煞的无稽之谈。世叔是将军,是夏朝的英雄,柔安只知道,若无世叔,疆城失守,再往里便是南关,秦地,淮河一带,那上京也便保不住了。若无信王,也便没有了大夏。”

  王嬷嬷惊讶于江柔安的这番说辞。失神许久,她微微红着眼,连声感慨:“好孩子,好孩子。这几日,殿下兴致不高,怕是又想起那些陈年旧事了。柔安姑娘,殿下若来了,你替老奴多劝他几句。你说的话,殿下能听进去。”

  江柔安点头如捣蒜:“嬷嬷,你放心。柔安知晓。”

  她看着手腕上的白纱,里面缠着的伤口微微发痒。

  幼年时候阿公外出带兵,不方便带着她一个女孩儿,便把她留在将军府里。那真是一段难捱的日子,她被江慎推倒在地上,锋利的石子硌破了她柔嫩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