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风的糖醋里脊
江柔安摇了摇头。她是想回家看看的。
只不过是近乡情更怯而已。为什么父亲母亲要把她丢掉?心中不由得有些怨恨起来,如果幼年时便被父亲母亲带在身边,那她也不会后来那么样委屈,那样隐忍。
江柔安半响才弱声道:“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否则为什么要把我扔了?”
“不是扔。”
察觉她情绪不高,李邵修开口解释:“你幼年时出了意外,被马匪劫走,并非他们故意为之。”
再说了,她这样漂亮,这么听话,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江柔安抬头问:“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了前街酒楼。见了姜绥。他是你的表哥,知道一些前朝旧事。”
瞧她哭的惨兮兮的模样,李邵修捧着她的脸:“该哭的人分明是我。成婚不到半年,妻子便要离我而去。我若是这么梨花带雨一番,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江柔安想笑,打他几下:“你是大男人,怎么能哭?”
“而且,我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听她承诺,李邵修才心情缓和一些,桐州离姜国不过一百里,快马加鞭,不到一天就能到,又不是生离死别。大局面前,他是得考虑她的心情。
看她情绪好一些了,李邵修才收手,低声问她:“丑话说在前头。你得给我个保障,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江柔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成吧。那你得给我写信,知道吗?每隔三天一封。若是等不到,我就去姜国找你。”
听他这样说,江柔安颇有些担心。她听徐昭说过,姜国与夏朝局势不稳,更不用说他是一国君主,定不能贸然前行。她忙道:“我会给你写信的。只不过是回家看望一趟父母。您不用太担心。您也不要独自一人往姜国去,太危险了。”
“你也知道危险?你要是久不回来,我就去姜国把你捉回来。就是怕姜国戒备森严,我还没有走到宫殿,就已经中箭死掉了。”
江柔安眼睛瞪的圆圆的:“说什么呢。不会的。”
李邵修心中愈发舍不得她,叫她张嘴,吻了她几下,恋恋不舍道:“若是当初,我定不会放你走。”
可回家巡视父母,这是她心中一直期许,他也明白。
第二天,有王嬷嬷与小双陪同,江柔安缓步迈上马车。李邵修站在一侧,目光凝视着她的身影。
江柔安从马车窗口探出脑袋,仰脸轻轻在窗外男人的唇瓣轻轻吻了一下。
“夫君,我会很快回来的。”
“我等你。”
王嬷嬷放下勾帘。她经历的多,自知此事颇不容易。以前不是没有想过皇后娘娘的身世如何,如今身世大白,竟然是姜国的公主。这着实是令人诧异。
姜国与夏朝,关系并非势同水火。但是曾经结怨已久,也不安稳。为保险起见,她护送娘娘回姜国。
王嬷嬷转头打量江柔安。见她坐在窗前,垂头凝目,素白的小脸儿陷进毛绒绒衣领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嬷嬷便低声劝道:“小夫人,不必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探视家中母亲后,再回来,不碍事的。”
江柔安点了点头。目光看向窗外,透过帘子,遥遥一层远云遮住日光,旷野大地碧绿宽敞,深绿色与雪色层层掩盖,已经渐渐出了夏朝边界。
离故乡越近,江柔安越觉得心中不安。
天擦黑,马车车队缓缓停下,以作休息。
已经到了年关。江柔安眺望远方,漆黑暮色中几点灯影跳动。她已经离开家乡快十八年了。
王嬷嬷捧来一碗热乎的姜茶,在篝火前摆了矮凳,扶着她坐下,又去忙手里的事。
姜绥下马,看见篝火前坐着的姑娘。她手中捧着玉碗,小小的脸陷进毛绒绒的衣氅中,摇晃的火光勾勒出温暖的侧影。
这么一看,自己这个表妹不仅生的像是姑母,而且更甚一筹。
姜绥缓缓坐到江柔安身旁:“你现在的名字,叫做柔安,是么?”
江柔安点了点头,温声道:“是。是收养我的阿公起的名字,他希望我一生平安顺遂。”
姜绥笑了笑:“是个好名字。一生平安顺遂,也是姑母心中所想。”
“只不过,姑母她生了病。”
江柔安问:“什么病?”
“别人说是疯病。自从你丢了后,她便疯了。当我瞧这不太像。或许你回去之后,她便能康复。”
看着面前的男子,江柔安忽的小声开口:“表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姜绥点了点头。
“你说,母亲会盼着我会去吗?”江柔安不确定的问。
姜绥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转头移开视线,看向蓬松燃烧的篝火,声音很淡:“姑母的毕生心愿,便是能找到你。你说,她会不会盼着你回去?”
江柔安的鼻头一酸,泪缓缓蔓延出来。
没有一个孩子,会不思念自己的母亲。同理,怕是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盼望自己的孩子。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
“明天晌午前。我已经同姑母写了信。”
江柔安思及,垂眸看手中的热汤,她的心底跳动极快,她真的要回到母亲身边了么?
江柔安捧着手中的热汤,温热感一阵阵传到手掌心,她还是有些不相信。后来又奇怪起来:“表哥,你看见我的那天晚上,我还带着面具。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呢?”
姜绥一笑:“天生直觉吧。”
“姑母自我年幼时便总是在我耳边叮嘱。说我有个妹妹,很可爱,脸小,下巴尖尖的,眼睛很大很圆,和黑葡萄似的。希望等我长大后,能出门寻找,再把妹妹带回家。姑母日日说,夜夜说,我便也记住了。那天本来是在桐州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觉得找不到了,独自一人上路,本来想闲暇逛一逛。后来,看到了你。”
“其实也不是你。而是你的夫君。”
姜绥直言:“他生的俊雅,气度不凡,站在人来人往处鹤立鸡群,眉眼分明。我作为男人都多看了一眼。见他正在温柔的给你擦拭脸颊落得细雪,面具一摘,我才看清楚了。你和姑母生的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江柔安不仅遐想起来:“很像吗?”
“非常像。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姜绥声音很温柔,他笑起来,眼睛有月牙弧度:“不用多想。姑母和父亲是很好的人,他们都盼望着你能回去。”
江柔安点头,对姜绥报以感激的微笑。
休息片刻,马车启程上路。昼夜交叠,转眼已经到姜国王宫。
姜国王宫与夏朝不同。夏朝建筑红墙黛瓦,主威严庄重,而姜国王宫富丽堂皇,满眼金色。国王站于高位打量江柔安,半响才红着眼:“很像。和你母亲年幼时一模一样。”
姜绥行礼:“父亲,我带着妹妹去姑母寝殿中。”
高位上男人点头:“好。她已经等了十八年了。”
江柔安压抑着剧烈跳动的心跳,脚底踩着柔软至极的波斯地毯,缓缓推开紧闭着的寝殿门。
一缕光芒自门口缝隙深入。
窗前坐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正对着镜子梳头发,一下又一下。
宫女看清楚江柔安的脸庞,惊呆片刻,缓过心神,立即伏倒在地上:“郡主!您…您是郡主…”
宫女跌跌撞撞跑到殿中:“公主!您瞧,那是郡主…”
姜钰公主并未回过头,她看着镜子中自己颊边点点斑白头发,一根一根的拔了下来,听见小宫女哭着喊郡主,谁是郡主…
她的女儿,已经有十八年未回来了。
姜钰的视线从斑白的头发转移向金黄一片的光晕中。她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殿门紧闭,忽的,她看见了一张脸。
姜钰怔然,站起身,手中的木梳子落在地上,她转头。
她的女儿!
——那是她的女儿,正俏生生,完整的站在门前?
莫不是她的幻觉?难道她真的疯了么?
姜钰公主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缓缓走向江柔安身前,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的脸,饱经风霜的手指抚摸着江柔安柔软白皙的面颊。
“你是…柔儿?”
面前的慈祥妇人,是她的亲生娘亲。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梦见的女人。
江柔安早已经鼻头泛酸。她张了张嘴,嗓子里好似有异物开不了口,半响才声音颤抖道:“……娘。”
姜钰公主僵硬难以置信的面庞松动,逐渐露出慈祥柔和的笑意,她点了点头,牵着江柔安的手,语无伦次:“好孩子,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回来的好,是娘对不住你,是娘对不住你,全是我的错!好孩子,让我看一看…你怎么这样瘦?”
江柔安泪珠簌簌滑落,她眨了眨眼,摇头:“娘。”
母女二人哭成一团。宫女们见此情形也纷纷红了眼。
十八年了。有老宫女记得,郡主是怎样被先皇送走的。那会儿姜钰公主年幼,产后精神恍惚,瞧见自己的孩子丢了,又哭又笑,每天早上睁着眼,流泪到晚上,生生熬了十八年。
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八年?
先皇在世时一意孤行,硬生生拆散了公主与爱人。留下的孩子,在先皇口中,也成了孽种。
不过还好,如今能把郡主找回来,公主的心病也能解开。
姜钰公主控制不住的抬起手,摸了摸江柔安的侧脸,她眼角留下半混浊的泪花:“是我的柔儿,我的柔儿,你终于舍得回来了。都是娘的不好。”
江柔安呆呆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看着她的双眼。
真的很像。一眼看过去就很亲切。
姜钰公主似乎想到什么,跌跌撞撞的牵着她的手,走到内室。
内室宽敞,摆着几个木制柜子。上面从低到高,摆着无数件精巧的玩意儿。
“这是你五岁生辰,娘给你做的虎头鞋。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真是脑子不清楚了,柔儿今年都十八了,哪里还会喜欢这种小孩子的东西。”
姜钰公主怔然,视线落在虎头鞋上,又小心翼翼打量一眼柔安的神情,忙摆了摆手:“你不喜欢也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娘。”
江柔安缓声道:“我很喜欢。”
她坚定的握着姜钰公主的双手,抚摸上面的纹路,那是岁月侵袭的痕迹。
“娘,您都和我说一说吧。这些都是什么?”
“好好…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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