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汪碎大冰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反应过来时才拿眼睛去瞅身边男人的脸色。
陆明钦一般不会搭理小狗,就算要搭理,也只会用十分漫不经心的语气轻飘飘喊声“旺财”,好似要拿这二字讥讽什么似的。
这几趟下来,旺财对这位男主人从开始的目不直视转为拿屁股对人,还会特意在他与女主人亲近时大喇喇跑到女主人身边,用不同于以往高冷的撒娇卖乖吸引她的注意力。
谢知鸢很吃这一套,每回都被诡计多端的狗子勾走。
这回也不例外。
“表哥,我想同旺财出去玩一会......”谢知鸢顶着男人的视线,颤颤巍巍地出声。
陆明钦淡淡嗯了一声,他半阖着眸,不紧不慢道,“想玩便去玩,不用同我说。”
谢知鸢摸狗的手一顿,蓦然在男人诧异的目光下起身,直接拿摸过狗的那只手拽住他的大掌,硬生生要把他从椅子里提起来。
“表哥同我一起去嘛~”
她提不动,只得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瞅着他,两只圆眼水汪汪的委屈。
陆明钦捏住她不断作乱的小手,扫了眼坐在她边上的旺财,在狗子警惕地竖起耳朵时笑道,“好啊。”
事实证明,谢知鸢开始的决定便是错的。
原先她叫小狗旺财倒没事,可大抵某个男在此处,旺财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名字是个耻辱,谢知鸢每次喊旺财过来,都无狗回应。
“旺财——”
她双手放在脸颊处喊,可狗子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谢知鸢瞪了正闲适看着这边的某个男人,自己小跑着追狗去了。
此时天色正好,金灿灿的日光照在人的头上,温温柔柔、软软热热,
旺财跑得快,谢知鸢追它追到了门口,正要拉开半掩的大门,却在要用劲时收了几分力。
门外,一人一狗正对峙着,
纤瘦的女孩一言不发站着,目光落在健壮了不知道多少的大狗身上,而旺财耳朵直竖起,警惕又有些犹疑地坐着看向她。
谢知鸢好笑地拉开木门,“怎么站在这不进来?”
孙柚抿了抿唇,她其实站在此处已有半个时辰了,可尽管夫人前些日子同娘说过可以辅导她,可她还是不太敢来,她怕她......
瞧不起自己。
若不是孙夫人撵着她过来,单靠孙柚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到陆府上了。
但她这些都不能和夫人说,是以只道,“我,我才来的,看见小黑狗都这么大了,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谢知鸢一面出来将手中的绳子绑到旺财身上,一面笑道,“是呀,自你将旺财送来也有两月之久,旺财一日一个模样,你没能瞧见真是有些可惜。”
谈话间,她已起身邀女孩进门,“不必如此客气,我既同孙夫人承诺过,便不会不管你,若是有何要求直接提便是。”
孙柚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应了一声,捏紧拳头才跟了上去。
她是头一回来陆府,年岁又尚小,心里难免有些好奇,可就算再好奇,她也没乱瞟,目光只是从眼前的狗屁股挪到了满地的桃花瓣上。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陆大人就在游廊下,尽管面无表情,孙柚还是能察觉到他的不开心。
是因为自己吗?
这位陆大人好像很能吃醋。
孙柚垂眸掩下眼里的神色,再抬头时男人已不见踪影,漂亮的夫人脸上带着歉意朝她走来,“我夫君他性子就是这样,我们无需管他,你同我一道来便行。”
孙柚点点头,小声道“没事的,都习惯了”,心中却有些鄙夷,
果不其然,男人心眼就只有那么丁点儿大,如此就受不住,那她若是再和小夫人亲近一些——
说话间,谢知鸢已带着她到了偏房,此处不算宽敞,但胜在清雅,几张精致的小杌子围着矮桌。
“除了休沐日之外,往后你每日辰时来此处寻我。”谢知鸢示意她落座,又倒了杯清茶放到她手边。
孙柚接过茶倒了谢,想起今日正巧是休沐日,怪不得陆大人会如此生气。
“你娘的意思是让你同我一道学规矩,”谢知鸢在身后的书架上翻了翻,清透的嗓音越过重棂来到孙柚耳边,“但我想来还需看你自个儿的意思。”
孙柚哪有什么想法,或者说她的想法着实过多,但她自己都没弄明白,又怎么和他人透露。
她轻轻抿了口茶,试图让自己沙哑的嗓音清润一些,不求同其他小姑娘般娇嫩清甜,但好歹不像被刀刮过一样难听,“我都听夫人的。”
谢知鸢翻书的动作一顿,她稳住声线,“既然你什么都不求,那我便只能按你娘的想法来了。”
孙柚应是。
自那日后,谢知鸢便开始教导孙柚各种礼数、女红,虽说她自己绣花都难看得要死,但多年来的理论经验绝非空谈,
只需随意插两针装装样子,任谁也不能瞧出她原本的水平是有多差。
孙柚则是一改在娘面前的敷衍,学得格外认真,她本就聪慧,谢知鸢教得又用心,一来二去小姑娘这两样的水平都有肉眼可见的长进。
孙夫人高兴坏了,不顾孙大人的唉声叹气与阻挠,时不时登门来送些小玩意儿,谢知鸢欣然接受。
孙柚头一回体会到被人安排的快乐,她安安心心地按着谢知鸢的指示走,又为了能让自己的小先生刮目相看,回到孙府时也一直偷偷练着绣花,基础的针法一日不落。
她没再去过那颗大树,也没再盯着巷口的人流发呆。
直到有一日,她经过爹娘门前时听到了里头的争吵。
“......你疯了吗?陆家那个夫人是盛京来的,我们能和那边的人比?届时阿柚若是被她一逼——这孩子本来就比其他女娃要犟一些,你这是要毁她的姻缘啊!”
“行了行了老爷,陆家夫人在灵州待不了多久,那日我亲自去问的,就这么短短一些时日,我还真不信我家丫头能被她养出什么反骨来。”
别的孙柚听不懂也不想懂,唯有的一些注意都落到了“陆家夫人在灵州待不了多久”这句话上。
她拿着手中的绣棚,不知如何回的自己房中,路上碰见了丫鬟行礼,也只是失魂落魄地视而不见。
当夜,她对着跃动的烛光思索了许久。
翌日,孙柚顶着一对肿胀的眼睛去了陆府,谢知鸢一面奇怪问她昨夜是不是睡不着,一面又翻了翻手底下的书页。
她勉强笑着说没事,目光落在小夫人手中的籍册上。
她不识字,是以永远也不知道小夫人看的是什么,也无法体会她为何时而欣然、时而愤慨,她永远都不能同她议论书中繁郁。
“夫人,”孙柚拳头捏紧,在谢知鸢望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我想同您一道读书。”
谢知鸢先时还有些讶异,到后头反应过来时,已放下手中的书册。
“孙柚,你确定吗?”
“你确定,你想读书认字?”谢知鸢正襟危坐,眼睛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一个人清醒的代价若是痛苦不堪,那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这辈子活在快乐之中,孙柚,你可想清楚,即便认字读书会让之后的你陷入苦痛与迷茫,你也要坚持吗?”
灵州城富庶却蒙昧,书生有灵气与才华,多的是入朝为官者,可对女子却相反般地施予了极大的限制。
即便书院应允女子入学,可那些小姐奔着什么去的众人也心知肚明,
虽说这并非是那些女子所愿,可她们的意愿在家族的强压下可算得上是微不足道,若是麻木蒙蔽自己也还好,可多的是灯蛾扑火,惹焰烧身者。
亏得陆明钦在书院当值的缘故,谢知鸢常常能听到巷子里的人同她说壹麓书院的消息。
什么妙龄女子顿悟后绞了头发当姑子、女学生闹着要去考女子试,却被家族压着去嫁人,最后自缢......
人们总是对这些传闻有种天生的怜悯,怜悯过后却又是讽然。
人要活得那般清醒做什么?安然享受快乐不好吗?
说来可笑,其他地界都是排外,可灵州不同,是以谢知鸢开医馆能得众人赞叹,而若换成灵州女子,怕是头一日便会被砸了门匾。
他们羡慕仰望盛京女子,却又在本地女子如此行事时予以鄙夷。
谢知鸢总在担忧,若她教了孙柚那些经议策论,所谓蒙昧茫然自会有分晓,她还能甘心于在此处碌碌一生吗?
若是真任由她在这,清楚地知道自己可做什么却不得为之的感觉......那她又该有多痛苦?
谢知鸢看着她,手心有些发抖。
孙柚虽瘦,个子却不矮,十一岁的年纪只比谢知鸢短了不到半个头,她稍仰脸,目光坚定地坠入身前女子的眼眸,语气直直,
“是,我想,我先前便已经很痛苦了,夫人,我需要从书中寻求分晓。”
也只求你走时能将我带上。
孙柚承认,她确实很卑鄙,若是按照小夫人的性子,她必定不会在教了自己后独独留她在此处受苦,
她利用了她的心软,可她实在是不愿离开她。
不知女孩小心思的谢知鸢提起的那口气不知为何松了下去,她眼眸弯弯,温声笑道,“你都不怕,那我有何可畏?”
作者有话说:
①②③都是引用
码这章的时候,就自然而然联想到了最近的消息,
清醒的痛苦与蒙昧的快乐好像没有太大的界限,但被圈养的猪总归没有出路
下章弄点开心的
第175章 、江南(完——“教”书2
暮春的日子便在教小娘子读书认字与养狗逗男人中过去,转眼便是盛夏。
谢知鸢也要开始念书了。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而是因为钟山长要致仕了。
老人家其实先前早已致仕过,但还没完全脱离朝堂,当时的圣上百般挽留,他才勉强担任山长一职。
而如今圣上身子不大行了,朝中一应事务都是太子在管,钟莫怕老的但不怕小的,不过几日便起草了偏赋论,交道上头去,要太子放他自由。
被束缚了大半辈子的钟老爷子势不可挡,只打算一致仕就去游山玩水。
但他还算有良心,修书一封传来灵州,说是前山长的投名状还可坚持半年,让谢知鸢赶紧去考试。
灵州也有女子试,流程总是要比盛京繁琐一些,毕竟灵州女子限制极大,但这些不要紧,她是盛京人,背后又有陆明钦帮她打点。
最最让她头疼的就是背书。
在灵州的这些日子,谢知鸢全用来张罗医馆的事了,就算是闲暇时也只顾着和狗玩喝表哥玩,哪还有功夫看经纶?
她皱着脸从犄角旮旯里拿出先前的大叠誊录本,看了半晌,只能从密密麻麻的字迹中瞧出“吃人”二字①。
如今只得从头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