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汪碎大冰
闻言,陆明钦步伐未停,雅青色皂靴踏过方砖,路过寺庙的拐角处,他才垂眸轻笑,
“他们不惜耗费大手笔为的就是那一成机遇,我又岂能如他们所愿?”
*
谢知鸢同娘亲到偏殿处时,恰巧遇到了陆府众人。
老夫人因年纪大了未在外头祭祀的仪队里,但今日着了绛紫色一品诰命服,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一边的安珞则是穿了件绯色雕花衬裙,乖乖巧巧跟在后头,嘴角泛起的笑都得体到挑不出一丝错。
陆明霏兴奋地朝她小幅度挥手,谢知鸢抿嘴对她笑了笑,嘴角的小梨涡稍显。
众人问好过后,程夫人先问,“谢夫人安好,听说近日你们家有意同柳府定亲?可是有此事?”
谢夫人敷衍地笑了笑,“哪门子的事,都是那些人胡乱编排的,我们家可高攀不上柳家。”
程夫人自诩出生清贵,对风雅世家也极为推崇,原本对谢府同柳府搭上关系一事还将信将疑,此时听谢夫人这般说,便知晓该是真的了。
她捂嘴笑了笑,故意道,“柳府的门楣于谢府而言确实是高了些,若谢夫人不介意,我那也是有些个前途大好的举子可以引荐引荐。”
在她眼里,商户的女儿也就只能配个举子了。
谢夫人怎会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她眸色已冷下去,“无需程夫人操心,我们家阿鸢的亲事,我自有打算。”
程夫人见好就收,注意到陆老夫人脸上的不虞,她笑了笑不再多言。
约摸一炷香后,女眷们根据方丈的指示,在佛前净手、后跪下祭拜,期间无一人出声,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谢知鸢原本就受了风寒,方才又被殿外的风一吹,如今又跪了这么久,一下子有些受不住。
结束玩祭拜后,陆府众人要去觐见皇后,谢夫人与她们不同路,又见女儿难受得厉害,拉着她径自回了斋房。
关上房门后,远处的杂闹瞬间被隔开,
斋房内清幽僻静,佛香袅袅,倒是适合母女俩谈些体己话。
谢夫人替女儿理了理腰间挂着的白玉珠,不紧不慢道,“过些时日,娘托老夫人挑几个公子哥,届时你去相看相看。”
她那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谢知鸢下意识揪住一颗珠子,语气一急,“娘,我不想——”
“阿鸢,”谢夫人忽地停住手中的动作,她抬眸,望向她的眼里藏着深意,
“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上你表哥了?”
谢知鸢慌乱地避开她的双眼,垂眸并未应答。
良久,她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夫人叹气,她抚上女儿软软的小手,声音轻柔了些许,“你喜欢陆世子本也没什么,亲上加亲也是好事,陆老夫人也断然不会拒绝,”
她看着女儿刷地一下看过来的眼神,才又补充道,“但你不知,这其中最大的关窍在哪,”
“是在陆世子身上。”
“老夫人与我提及过,若是陆世子不愿,没有任何人能逼他娶妻。”
谢夫人注意到女儿寸寸黯淡下去的眸光,她轻叹道,“阿鸢,你也知陆世子他冷心冷情,又岂会轻易动心,如若再痴恋下去,怕是伤人伤己。”
“听娘的一句劝,下旬替你找人家相看可好,盛京又不是只有他陆明钦。”
谢知鸢自是清清楚楚,可她一直在逃避,心中藏着连她自己都知道决计不可能实现的希冀。
她还在期许些什么呢?
是那些梦吗......
谢知鸢还是放不下,她不想接受娘的提议,可她是个不会拒绝人的性子,
一触及娘亲温柔又专注的目光,那心中的羞愧汩汩冒上心头。
最终,她揪紧了衣裙,缓慢地点了点头。
*
谢知鸢风寒还未好,才说了没几句话,又打了几个喷嚏,脑袋霎时便被昏沉蚕食。
谢夫人瞧见了她眉间的倦怠,替她将滑落至脸颊处的发丝卷到耳后,“若是累了,便躺下来歇息会儿,娘还要去替你看看哪家的夫人好相处些。”
谢知鸢点了点头,看着谢夫人离去的背影,她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
躺到床上时,透过朦胧泪眼,床顶的刻制云纹逐渐模糊......
一些声响也愈发清晰,
谢知鸢睁眼时,神色闪过错愕,
马儿的嘶鸣、冷兵器撞击时火花飞溅、滚烫的鲜血如花般散开。
她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地尸体,嗷嚎声遍地,不远处的马儿被砍断双蹄,止不住流血。
越过层层叠叠的看不清的剪影,一道熟悉的身影以手撑剑半俯着身,
他抬眸时,眼底的血色与身侧袭去银光同时宛若放慢了数倍,在她面前缓缓绽放。
说不清是多久,或许只是瞬间,或许是好久,谢知鸢脑子一片空白,灵台不断敲着警钟,身子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般直直冲了过去。
下一刻,剧烈的疼痛自身后传来,她在最后一刻,触碰到了表哥的脸。
“阿鸢!”
他带着血色的眸子,满是她从未见过的惊骇与不可置信。
触向她的手带着明显的颤抖。
谢知鸢身子猛地一抽,霎时惊醒。
她细细喘着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越过窗棂看向窗外。
万顷日色下,竹枝节节翠绿,一直飞鸟忽地抖落羽翅,歪着脑袋发出脆鸣。
明明万物生机勃勃,谢知鸢却在这般的盎然中,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她抚了抚脸,才觉是泪水经风后的凉意。
垂眸看着掌心处的晶莹剔透,难言的不安在隐隐绕上心头。
“小姐——你醒了吗?”门外的笃笃声复扯回谢知鸢的思绪,她抬眼应了一声。
四喜便进来替她再次整理因躺着而散乱了的发髻。
谢知鸢出门时,皇后的仪仗恰巧缓缓经过,她忙垂首行礼,直至远离才敢抬眸。
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她总觉得......方才自上传来的目光停在她身上良久才被收回。
瞧得她头顶发凉。
或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谢知鸢的脑袋清醒了些许,她抬眸看了眼天色,觉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匆匆绕过庄严的宝殿,穿过白玉带桥,拐向后山。
轻车熟路经由一条小道拾级而上,不一会便到了一座败落的院前。
小院坐落于缓坡的山腰林地里,庭中有个小和尚在洒扫落叶,听见动静侧身望来,圆溜溜的眼里瞬间带上欣喜。
“秦施主!谢道友来了!”
谢知鸢轻轻瞪了他一眼,在门后那道白影缓缓行来时,提着衣摆小跑过去,
女孩的绣鞋在石板上转了两个圈,才将将停住,
因着在寺庙里,元和郡主今日只穿了件再简单不过的粗布白衣,却越发风姿卓绝,脱俗出尘。
她静静站着由谢知鸢打量,蕴着病气的眉间带了温和的笑意。
身前的女孩歪了歪脑袋,下一瞬已将自己软软香香的身子投入她怀里。
“阿奕,我好想你呀!”她说着,泛着红的小脸蛋还在她胸前蹭了蹭,心尖处近日的委屈散去了些,“你都瘦了好多。”
元和郡主一手轻轻揽住怀中女孩的肩膀,她垂眸笑了笑,“今日怎有功夫到我这来了?”
谢知鸢捏了捏她微凸的指骨,顺着她的力道同她一块儿进了屋内,
袅袅的佛偈香拂面而来,将不大的屋内蕴上与主人一般的出尘味。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觉着这味道有些熟悉,
“今日是万佛大典呀,我就跟着一块来凑热闹了,”她说着又凑到元和郡主身边嗅了嗅,“阿奕,你身上的香怎的换了?”
秦奕垂了垂长睫,万佛大典吗......
掩去眸中沉思,她嘴角略浮起温和的笑意,“阿鸢不喜欢吗?”
“没有,”谢知鸢目光落到干干净净的木桌上,那里摆着一张图,她说话时难免迟疑了些,“......就是有些不习惯。”
这图......好像在哪里见过......
修长如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捏起黄色纸张的一角,女子苍白透明却又出尘的眉眼望向她,开口时,语气温和轻柔,
“阿鸢是见过这张图吗?怎的瞧了这般久?”
谢知鸢下意识摇了摇头,目光也下意识带上独属于她的懵懂。
她也不想骗人,
可不知为何,每次遇到难以招架的情况,潜意识总会教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会有人再忍心继续为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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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元和郡主那出来时已近日落西山,
她匆匆忙忙带着四喜赶回前殿,难免被娘亲轻声训斥了一顿,
谢知鸢缩着脖子乖乖挨骂,可心里浮起的不安愈来愈盛。
梦中之事她还没弄清楚到底是真是假,如若是真......
谢知鸢想起表哥现下对自己的冷言冷语,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有何机会能出现在他身边。
就算要发生,看来也还得等好久。
谢知鸢稍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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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官员需在万佛寺摆素斋宴,圣上准许家眷们先自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