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小椰
宋秋觅点了点头,对他道:“本宫知道了,今日也算是见了面,你先回去吧,回头本宫需要做什么,会派线人联络你。”
两人又简单说了一两句,那位将军拱手道别。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宋秋觅有些感叹,自己的父亲,就算是死后,也依旧为自己提供着庇护,而他生前有恩的人们,在多年以后,仍愿意听从他女儿的差遣,当年,父亲的人格魅力到底有多么强烈,才让人们对他念念不忘,记挂了这么多年,守护一个在时光中埋葬了很久的承诺。
她突然有些深深的遗憾,遗憾于父亲去世时,自己年龄还尚幼,只知他是大雍建朝以来最年轻的内阁学士,年仅二十五,因为多次治理地方难题,办理中书省政务无可挑剔,就成为了内阁次辅。
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生,她却没有多少参与,也没有多少记忆,无缘目睹他当年的风姿。
母亲,也正是因为遇到这样的父亲,才会愿意嫁给他的吧。
在幼时模糊的记忆里,以及后来母亲的叙述中,两人从未起过口角,父亲虽然在朝中清冷凌然,在家中却是一位温柔的父亲,体贴的丈夫。即使仰慕他的女郎甚多,他也从未多看过一眼。
那支母亲的发簪,让她今日凭空想起了很多褪色的往事,她甚至有些好奇,当初父母是如何相识相爱的。
若是,父母还在,在温暖洋溢的爱意中长大,见识了何为真正相濡以沫的夫妻,互相尊重包容,而又心意相通的感情,或许她就不会轻易地在萧祁施与的点滴柔情中迷失,也不会就这么嫁给他。
宋秋觅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手指在桌边无意识地画着圈,心里越发怅惘了起来。
却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小窗,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有清风自外面轻轻地吹拂进来,带来了远处的清新香味。
宋秋觅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她只以为是自己闻错了,甚至因为所思所想太多而产生了幻觉,直到咯吱一声,那扇窗子被推开了半边,一面人影也出现在了窗外。
“小姑娘。”来者轻轻的唤道,“又是在忧烦些什么,说来听听,朕帮你解决。”
宋秋觅抬眼望去,发现不知何时,萧问渊竟来了西山寺,还到了她的窗外。
他此时临窗而立,高大英挺的身影将外面的光挡住了一大半,他微微低头看她,眼中氤氲中温柔的暖色调。
但看到他出现在这里,宋秋觅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仿佛他会来寻她,是理所当然地事一般,她仰头问道:“圣上,您怎么没和我提前说一声?”
帝王仍旧是带着温和的笑,目光从她的周身转过了一遍,最后停驻在她的眼眸上:“闲暇时,忽然想见你,就来了。”
没有理由,没有因缘,只是想来见,便立刻来了。这话算不上什么特别动听的话,但宋秋觅听在心里,却莫名地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急忙站了起来,去开门:“圣上,别在外面站着了,您快进来吧。”
帝王从善如流,顺着她的指示抬步跨进了房门,略微打量了一下四周,微蹙眉道:“这里似乎太过清幽空旷了,你能住得习惯,不如朕去让人……”
话说到一半,就被宋秋觅赶紧叫停打住了:“别别别,我只是随便住住,素净些反而宁静,您就别去惊动旁人了。”她怕自己不去制止,萧问渊真会让内务府送一大堆东西,大张旗鼓地安置进来。
帝王凝思片刻,勾唇道:“也是,朕这次亦是微服出访,多数人并不知晓,你不必拘束,随意些就好。”
宋秋觅本想问帝王会在这里待到何时,但临到了喉中,又改成了:“您这般出宫,朝中大臣就不会有意见么?”她有些担心他会因自己受到影响。
萧问渊却只是嗤笑:“今明两日是一旬一次的休沐,就算再往后一两日,很多事情也不是非要在早朝上讲不可,那些臣工,大多时间是在讲一些废话,真正重要的事,直接写折子报给朕,亦是一样。”
“意见?他们没这个胆子,能直面劝谏朕的人,除了你父亲当年,也无几个人了。”话一出口,帝王觉得有些失言,调头去看宋秋觅,担心她被他触及了伤心之处。
却没想到宋秋觅不但没有露出难过之色,反而还很有兴趣,这是她第一次在萧问渊的口中,听到他提及自己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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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求你
别人的视角宋秋觅或多或少听过一些, 在心中描摹出了一个浅浅的印象, 而帝王和父亲多年君臣,她更是有几分好奇。
萧问渊最是受不了宋秋觅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水眸中盈盈发亮, 满是恳求,被她磨了几下,轻叹了口气, 开始讲述自己当年和宋潮生之间的故事。
其实故事很简单, 萧问渊为皇子时, 就结识了宋潮生,彼时, 他连中二元,又因风姿秀逸, 被先帝钦点为探花郎, 再加上出身清流世家宋家,一时成了炙手可热, 风头无两的后生。
但在先帝为众进士授官时,他却主动放弃京城优渥的生活,选择去最偏远,苦寒的西北做官,世人纷纷不解,但两年之后,宋潮生就用一份极其出色的政绩,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他在治理的郡县,兴修水渠, 引进外来优良作物, 又设置学习各种生产技术的学堂, 广招百姓,免费教导,还设置互惠互利的机制,使一家有难,十家助之,仅耗费少许的银钱上缴,在逢难之后,便可得到救济。
诸如此类,为民造福之事,数不胜数。
很快,原本贫瘠的土地一片欣欣向荣,宋潮生的名声也开始传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许多原本等着看他笑话,或者为他叹惋不值的人,一下子熄了声音。
在这段任期内,宋潮生所做最有魄力的一件事,便是不顾周边所有人的反对,用自己的私银去资助商队,一队自西穿过大漠,一队往东乘船出海,一年之后,他们带回了来自于远方大陆的珍贵作物,耐旱高产,宜采摘储存,让贫瘠的西北土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宋潮生的声誉之盛,远在京城的天子亦有耳闻,先帝本就对这个亲自点下的探花郎颇有好感,当初见他执意要去西北苦寒之地,欣赏的同时亦许诺到,只要他能在当地做出成绩,将立刻委以重任。
于是,宋潮生很快被授予了一州主官的职位,而朝中,竟无人能反驳。
成为青州刺史后,宋潮生与边军的联系日渐紧密,时常号召百姓踊跃拥军,帮助保卫家国。他虽是文臣,但心里十分清楚,边疆一日不平,百姓永无宁日。
先帝因对萧问渊心怀忌惮,亦担心西北拥兵自重,时常对其做诸多限制。
有时军粮短缺,宋潮生会指派人将青州多余的存粮送去。
但真正让萧问渊对宋潮生留下深刻印象,还是有一次突厥骑兵围城,城池恰好是北面的一处偏远边陲,因交通不便,几乎算是隔绝于世,当地有一关隘,唯有萧问渊领兵孤守,此地是要塞,若是被长驱直入,后方危矣。
紧急之时,粮尽援绝,传信到京,皇帝却迟迟不应,危急关头,宋潮生挺身而出,亲自带州府军跋山涉水,穿过崎岖山路,翻越险峻峡谷,从唯一没有被围困的东面,带着援粮,兵器和援军驰援沙场。
他出现的时候,城中已经受困三日以上,却得不到朝廷任何援助,绝境之下,宋潮生几乎像一束光一样出现在疲惫不堪的将士们面前,带来了崭新的希望,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被放弃,一鼓作气,击溃了敌军,化险为夷。
从那之后,萧问渊就与宋潮生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时他心中留下的震撼到如今都记得十分清晰,一个文弱书生,是如何独自顶下偌大的压力,不惜背负惹怒皇帝的后果,毅然决然地驰援前线。
宋潮生到达疆场的时候,原本素净洁白的衣袍早已染上脏污,但他的面庞依旧是那么冷静泰然,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手下的人参与城池内的事务,仿佛经历几日辛苦奔波,如今依旧处境艰险的不是他一般。
萧问渊向他表示感谢,宋潮生却只是淡淡道,他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利益,只是为了不负本心,不负百姓。
宋潮生不参与党派斗争,也无心于皇子夺嫡,所思所想均为大雍百姓安乐,不在乎功名利禄,亦不在乎自身疾苦。
他问宋潮生如何应对先帝,他却只是道,既立命于世,就不屑做那不求无功,只求无过之人,天子若迁怒于他,他亦不悔今日。
说这话时,宋潮生面上是一贯的平静淡然,好似真无惧亦无畏,亦不在意旁人的评价,无论是生前称颂,还是身后名节。
那是萧问渊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肃然起敬。
这许,就是这样出淤泥而不染,清濯澄净,置己身生死度外,忧天下之忧的品质,才能让多疑多思的先帝,亦对他委以重任。
帝王的声音醇厚而悠远,几乎将宋秋觅带回了那个遥远的时代,他缓缓结束最后一句话,但她却还没有回过神来,而是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发红,无意识地滚下泪来。
她也说不清是哪里难受,亦不知道情绪是何时积累起来,以至于泪珠压制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下,顺着她莹白如玉的脸颊,流淌而下,滴落在地。
因为父亲去得太早,她的印象十分浅薄,常常试着将他的形象在脑海中勾勒出来,但是却发现十分困难。
今日听着帝王娓娓道来,一个丰满的,立体的父亲形象,生动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她越发深刻地感受到,父亲已经逝去多年的悲哀。
从前年幼,心智未开,亦感觉不到太多悲伤,最为难过的时候,兴许是幼时受到冷落,被人欺负,独自躲在院角哭泣的时候,那时候,想着若是父母还在,她亦不是没人庇护疼爱的孩子。
时隔多年,如今听见往事桩桩件件,忆起那些失去的,永远也弥补不上的时光,才觉何为悲切,何为吞噬人心的巨大悲伤。
宋潮生不仅是她的父亲,亦是一个好官,好人。
感受到宋秋觅低落的情绪,帝王生平难得出现了手足无措的情况。
他伸手去接她掉落下来的泪水,泪水积聚在掌心,浸透了他的掌纹,感觉到手中温热的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萧问渊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摧人心肺的滋味。
他喉间仿佛被哽住了一般,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于是最终只是低声安慰道:“你父亲若是在世,看见你如今这般聪敏灵秀,应只会觉欣慰。”
帝王软着嗓音,声音柔得不能在柔,他觉得自己粘着她的泪水的手仿佛都在轻微地颤抖,心惊于皮肤表面传回来的温度。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慢慢倾身过去,轻柔替宋秋觅擦拭着不断流下来的泪珠,泪儿很快将手帕浸湿,帝王只能低低地劝慰道:“莫要再哭了,眼睛都要哭坏了。”
他轻轻叹道:“朕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离得太近,又要忙着抚慰她,不知何时,萧问渊的手搭上了她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拍着,似乎在告诉她,她不只有她自己一人,身侧同样有他能依靠。
“小姑娘。”帝王温声劝哄道,“你的父亲没法照顾你长大,但日后的岁月,朕会做你的依靠,只要你愿意相信朕。”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揪心的抽泣声,和宋秋觅瘦弱肩膀上的颤抖,不知不觉,帝王的手臂从宋秋觅的肩背后穿过,将她温柔地半揽进了怀里。
她沉浸于情绪中,因此十分顺从地依着他的力道半滑了过去。
以至于当周身尽被帝王温暖清淡的气息包裹时,都浑然不觉。
“别哭了,算朕求你。”帝王将帕子折起来,用另一面帮她蘸着泪儿,低眉顺眼地说:“只要你不哭,朕什么都可以应你。”
从前的帝王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卑微地求一个小姑娘,不惜许下重诺,所求竟只是希望她不要再哀泣。
但如今的他却丝毫不觉有失身份,低声下气,反而头一回明白了,何为甘之如饴。
就是哪怕将心肝都捧出来,却只为博红颜一笑的那种情绪
也似乎有些理解了,史书中不惜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彼时的想法。
那是一种恨不得以己代之,替她受全部苦痛,只求她余生安康顺遂的冲动。
没有任何理智,没有冷静思考,只有积聚已久的情绪,在一瞬间释放,汩汩而流,无可阻挡。
可谁知,失算的他却见小姑娘听了以后哭得越发大声,竟半个身子支撑不住,朝他的怀中倒了下来。
帝王极其自然地接过,低头见她泪流满面的脸,让他亦眼眶似乎起了几分湿意。
她软倒在他的怀里,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她的面颊此时像被雨水打过的娇嫩芙蕖,湿湿淋淋,娇柔可怜。
萧问渊却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别的心情,只有一种似有似无的沉重以及剧烈的心痛,始终环绕着他。
她的身子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胳膊上,仿佛轻得没有重量,帝王伸出手来,以一只手托着她因哭泣得失力而半垂下去的后脑勺,替她承担力量。
另一只手,则代替已经被浸透的帕子,以指腹轻轻拭去她眼睑下的泪痕。
宋秋觅因一瞬间的激动情绪,浑身仿佛脱力了一般,只能倚靠着萧问渊的身子,才不至于跌落。
她的手垂了下来,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攥得手心生疼,也未放开。
她一时情难自抑,哭得却并不只是她的父亲,还有她这么多年来孤寂寒冷的岁月,那些年独自咽下,无人诉说的委屈。
仿佛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尽数泄下。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相配
宋秋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一时很难抽身, 萧问渊除了不停地耐心抚慰她,给她依靠和拥抱, 也无更好的办法, 只能待她自己慢慢平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觉自己哭够了,释放了心中积压良久的情绪。
方才情绪激烈, 宋秋觅不知何时, 竟侧倒过去, 脸颊朝着帝王胸膛的方向,将他胸前一大块的龙纹衣料都给染湿, 显现出与周边不同的深色。
此时哭完了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