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绫枝看着那马车,却踌躇着未曾上去,回头望着他:“沈公子,这马车不是民女能用的吧?”
绫枝气质温婉,但湿漉漉的眼眸看人时,便生出一股养在深闺的娇气,声音柔如柳梢,让人无端便生出几分怜惜。
等她入了东宫,还不晓得太子会怎样宠她,这小小马车又算什么?沈千章心里如此想,面上却只是一笑道:“姑娘多虑了,陆大人如今是朝廷官员了,只要得了太子宠信,这小小马车又算得了什么呢——您请安坐。”
绫枝抿抿唇,虽有些不自然,但还是上了那官家的马车。
一路上窗外人声鼎沸,几个刚散学的学子,并在一处拿着点心边走边吃,见马车过来,轰然散开。
其实这些人的年纪,和陆郁如今也差不多大,只是陆郁一贯就是沉静的性子,除了陪自己时,很少混迹于市井,如今是朝廷官员,又深得太子宠信……也怪不得一言一行,比年少时还要贵重……
一时又漫无目的想着,不知郁哥哥如今效忠的那东宫太子究竟是何人……常听民间传说,皇帝宠爱贵妃,对嫡子向来冷漠,但太子随军几年,如今又入朝堂,也渐渐稳住了东宫之位……
绫枝也只盼着太子千岁无忧,唯有如此,她和郁哥哥才能在京中稳定住一方天地,过上相夫教子的平淡日子……
绫枝在车里想着心事,便听外头有人喊了一句:“姑娘,请下车吧。”
掀帘去看,却是个约莫四十左右的妇人,虽是仆妇打扮,气质却甚是端庄,绫枝一抬头,巍峨殿匾高悬,竟是朝廷行宫,她忙退后两步,抿唇道:“沈公子呢?”
“他去回禀太子殿下了,由奴婢来接应姑娘。”那仆妇看到绫枝无措的样子,友善的笑了笑:“姑娘进来吧,殿下一大早便吩咐备宴了,就等姑娘来呢。”
绫枝不由得受宠若惊,她知晓郁哥哥如今很得太子器重,也许郁哥哥也把她的事儿告诉了太子?太子便看在陆郁的份儿上,对自己也高看了一眼?
绫枝不便多说什么,只福身谢恩道:“有劳殿下,有劳姑姑了。”
绫枝母亲曾在京城不少时日,和贵妇贵女们多有来往,知晓礼仪,绫枝虽总带了股怯怯娇羞的小家碧玉之气,在大事上,却也能上得了台盘。
那仆妇笑着领路,出示牌子带绫枝进了行宫。
行宫极静,复廊下虽有人影匆匆穿梭,但除了几声鸟鸣,却堪称万籁俱寂,绫枝难免心里不安,低声攀谈:“姑姑带我去何处?宫中怎么这般安静……”
“殿下喜静,自然无人喧哗。”那仆妇知晓她是太子钦点的客人,却不知身份,便笑着打探道:“难道太子的性子,姑娘还不晓得么?”
这话还真是奇哉怪哉,太子殿下是云端之上的人,他的喜好,又怎是她能窥探的?绫枝也没心思窥探,她倒又想起了郁哥哥,虽说如今性子喜怒无常,但他却仍是好亲近的,她喜欢鹤和小鹿,他便带她去看去喂,围了那样多的人叽叽喳喳,他也未曾有半分不耐。
又过了一个小桥,绫枝不由道:“姑姑,你可是带我去陆大人处?”
“陆大人?”那仆妇一怔:“哪个陆大人?”
“……”绫枝颦眉:“你不是郁哥哥派来的吗?”
那仆妇古怪的看了她两眼,眼神里透出几分惶恐:“奴婢多嘴一句,姑娘这般直呼殿下之名,怕是多有不妥……”
绫枝更是满腹狐疑,怎么太子之名,也和郁哥哥相似吗?
她正想开口问询,忽听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太湖石屏风那头响起:“陆大人,太子特意设私宴,你可知有谁会来……”
“对此江南春色,王大人就不要提朝廷之事了。”
这声音清越沉稳,蓦地传入绫枝耳中,脑中轰然一声响,几乎要站不住。
她转头,庭院深处,竹林照水,她的少年一身绿色官袍,眉心清越,腰间悬一枚羊脂白玉,清冷出尘,风姿如竹似月。
流年飞逝,昔日孩童已蜕变成举世无双的无暇美玉。
可他的眉眼,镌刻着昔年的印记,唤醒她心中的无数过往。
“郁……郁哥哥……”绫枝张张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没了力气,用尽全力也只是喃喃般的低语:“我在这里……”
她幼年时寸步不离跟着的小郎君,如今就在眼前,她望着他,却觉得那些过往如同一场美梦。
陆郁并未听到声响,他顿了顿,如有所感般回眸,朝前方的小桥尽头望了一眼。
烟雾朦胧如梦,人间五月,缭绕春色,少女身着浅色碧衫站在桥畔,衣袂轻扬,如同等待远去的故人归来。
陆郁大步走去,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颤着响起:“枝枝?”
绫枝心头猛烈一跳,听到这二字,这么多年积累的委屈尽数如冰山融化般,眸子登时湿了:“郁哥哥,是我,我……我一直在等你。”
眼前的郎君生得俊美清雅,如谪仙般让人不敢直视,但于绫枝,这张面庞,这道声音都丝毫未曾更改,一声枝枝,便能让她瞬间放下所有戒备提防。
绫枝含着哭腔的声音让陆郁心尖一颤,明明周遭人声渐渐喧哗,可他的眼里,却只剩绫枝一人。
若他早日来江南,枝枝便不必遭遇别离,陆郁心中涌起愧疚疼惜,从今往后,他定护她一世周全。
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周遭人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绫枝回头,高高在上的肩舆迎面而来,座上人一身玄色绣金长袍,极俊美的面庞神情冷漠,俊眸微垂,如神明般俯瞰众生。
恰是前些时日寄居在自己家中的“郁哥哥”。
知晓自己认错人,绫枝腿一下子软了,如幼年时犯了错误般,无意识地往陆郁身后躲了躲。
时隔多年,她仍对他全然信任。
周遭人纷纷跪下请安,坐在肩舆上的年少储君面如沉水,矜冷尊贵,他未曾理会周遭之人,只掠向躲去陆郁身后的绫枝,薄唇紧抿,深邃的眸子仿佛幽冷深潭:“怎么?二位倒是旧相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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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觊觎》文案:
夺嫡失败后,箫怀执从皇子沦落为阶下囚。
受尽苦刑的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却不想被个卑贱的宫女拖出了囚牢。
那女子狡猾奸诈,仗着一个大宫女的身份媚上欺下,甚至……欺辱与他。
——
钟芫惦记那位美貌俊逸的二殿下很久了,可惜她身份太卑微,便是拼了命往上爬也永远没有机会。
直到魏朝宫变,二皇子被囚,钟芫窥觑着奄奄一息的男子。
——他是她的了。
第25章 真相
这语气乍听上去并未有太多异常, 只是君上对臣属的问询,沈千章却听出了其中的冰冷之意,不由肩膀一缩。
绫枝攥着手中帕子, 本来粉润的唇霎时苍白轻颤着。
陆郁情绪起伏, 一腔愧疚和疼惜还未梳理好, 便被李御乍然打断, 陆郁定定神,拱手道:“殿下,她便是臣多次向您提到的同知之女, 曾对臣有恩。”
陆郁想起小姑娘方才躲在自己身后的模样,心头登时一酸,抬眸认真道:“其实不止是对臣有恩,更有婚嫁之约,她……是臣未曾过门的妻子。”
绫枝是他的未婚妻, 如今隔了十年,她出落得动人心魄, 却仍是少女发髻。
陆郁为人向来谨慎, 但久别重逢情绪翻涌,陆郁只想将二人的身份公之于众, 唯有如此,他护她, 才是名正言顺。
四周似乎安静了一瞬, 如同时辰凝滞, 座上的年少储君眸光沉沉划过自己的肱骨之臣,再扫过他身后瑟瑟发抖, 熟悉又陌生的碧色身影, 轻笑一声道:“她——竟是你未婚妻?怎么从未听阿郁说起过?!”
沈千章不由得握拳, 为尚且不知情的陆郁捏了一把汗。
“她原是苏州江同知之女,和臣一起长大,后来臣入京求学,从此失去联络。”陆郁跪地道:“臣当时寻人,是向殿下隐瞒了实情,请殿下治罪。”
他一跪下去,身后那抹纤柔身影便跟着晃晃悠悠跪下去。
倒好似多年夫妻,夫唱妇随。
李御紧紧握拳,直到昔日手上的伤口传来沉痛感,他才缓缓松开。
何其可笑!何其可恶!
“你可看清了?她的确是和你有过婚约的女子?”
陆郁不知为何,总觉得太子这话透着莫名冷意,他抬眸,定定看向太子:“绫枝确是十年前曾和臣有婚约之人,父母之言,不容更改。”
一锤定音。
绫枝双手微颤,手帕登时从手中跌落,她被如漩涡般的翻转激得头脑昏沉,这些时日和她言笑晏晏的男子,竟然是太子……她来不及去看太子的神色,也来不及向陆郁坦白她和太子的尴尬过往,便只听到这几句坚定之语。
绫枝透过泪眼望向站在自己身前芝兰玉树般的少年。
她的郁哥哥从未忘记她,隔着十年的光阴,他坚定的站在自己身前,不疾不徐的语气满是铿锵。
他对她,从未有过任何迟疑。
十年颠沛,十年等待,也不是全无意义。
肩舆之上的年少储君眸色晦暗,身上的玄色储君衣袍暗光流动:“绫枝,眼前这男子说和你有过婚约,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绫枝轻轻抬眸,语气磊落,坚定:“民女和陆大人同在姑苏长大,比邻而居,婚约为父母所定,有文书可查。”
她并不惧怕任何人,光明正大嫁与陆郁,是她从记事起就憧憬之事,如今虽坎坷错认,但她的郎君,却坚定的站在她身前,未有一丝迟疑。
她要更勇敢坚定,才配得上他方才所言。
李御盯了二人半晌,胸口起伏朗声笑道:“好,好啊——好一对儿情投意合的眷侣,陆郁,你倒是瞒得很好,连真实名姓都不告诉孤,若不是这次偶遇,如何让孤替你寻来此人啊?”
陆郁看太子并无责怪之意,放下心后笑道:“绫枝的确对臣有恩,臣虽有隐瞒,却算不上欺君。”
“曾对你有恩,那便也是孤的恩人了。”李御牵动唇角,甚有涵养的隔空抬手,示意二人起身:“随孤一起用膳吧。”
二人对话时,绫枝一直垂头安静跪在地上,此时听李御叫起,她想站起却身子无力,陆郁抬手托了下她的肘部,显然极为珍视,又是骨子里相熟的模样。
李御望着眼前一幕,千万缕痛意,羞辱,愤怒齐齐涌上心头,面上却含着上位者疏离的笑意,任何人都看不出尊贵的太子殿下有何异常。
绫枝和陆郁久别重逢,心潮起伏,又怎会顾及到李御的微妙神态,只当太子殿下掠过曾经的囧事不提,心下倒对李御生出感激,真心诚意的又对李御福了福身子:“民女谢过殿下。”
李御似笑非笑:“你和陆郎分开许久,想必面生,只是姑娘家看人还是要看准,免得祸从口出,万劫不复。”
他含着笑意说出如此古怪的话,众人都有些不解,唯有绫枝清丽的面色乍然煞白,久久不语。
陆郁也看出了她紧张,只以为她是乍见东宫,便笑着安抚道:“殿下良善,便是他派人在寻你,问你什么,答了就是。”
绫枝低声道:“殿下说的是,之前也有过错认,所幸遇到的皆是宽宏大量的好人,不与民女计较。”
李御双眸轻眯。
她如此巧言令色,自然也是为了给自己脱罪。
但不知为何蓦然想起,她初见自己时,也是这样怯怯的,柔如春水的说他是好人,一个小姑娘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眸光闪闪如天上星辰,他自然受用极了。
可如今才晓得,那眸中的光,本是属于陆郁的!
而自己,只不过是冒用了陆郁之名,才引了那光稍稍停驻罢了。
李御薄唇轻抿,只想冷笑,但转念一想又觉无趣,摆摆手示意起驾。
沈千章望着这场面直皱眉,但他摸不准太子的心思,也不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