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再说不少事皆是为太子筹谋,林家既然想取悦未来新君,也不敢将太子得罪太过。
谁知这一日毫无预兆,陆府外宅一阵喧哗,金吾卫的十几个人满面冷峻,直接闯入了陆府,要将陆嘉带走审问。
陆嘉位列三品,身份贵重,又岂是说抓就抓的人,陆郁走上前冷道:“陆大人是朝廷重臣,没有陛下的御令和刑部的签发,你们怎能擅入官员府邸?!”
“陆小公子。”来人皮笑肉不笑的打量了陆郁一眼:“在下也知道陆大人是朝廷命官,当然是有陛下御令,才会如此做,至于刑部——陛下说了,陆嘉此案干系重大,先由金吾卫查清再送刑部,陆小公子,不要为难下官啊。”
这人说话中夹带的轻蔑让陆郁微微皱眉,上前一步还要说什么,已被陆嘉拦住。
陆嘉突临横祸,倒还算气定神闲,吩咐侄子道:“这几日照顾好家里,此时动不如静,切莫冲动啊。”
当着旁人的面,他也只能嘱咐这几句后便跟随来人离去。
陆家人眼睁睁看着顶梁柱被人带走却无能为力,陆夫人的腿一时站不住,软软就要倒下,陆郁扶稳了她之后,略含愧疚道:“叔母……”
谁知叔母却直接哭着拉他的衣摆求道:“阿郁,你一定要救救你叔叔啊,他年纪大了,平日里身子骨都不好,更何况如今被金吾卫捉走——也不知他们说的大案是指何事,你叔叔平日里待你不薄,阿郁,陆家一门如今都靠你了。”
陆嘉的两个儿子皆是不顶用的,如今只有陆郁能靠得住,陆夫人紧紧攥着侄子的衣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而在此时的林家,林尚书丝毫没有得胜的愉悦,他破罐破摔,也只是走投无路出口气罢了。
说来也奇,他虽说威胁陆郁,却迟迟未能寻到陆家不守规矩之处,还是一人主动拜访,将陆嘉的一桩陈年旧事摆到了他眼前。
他气头之下也顾不得许多,连夜将此事写成折子禀明圣上,但此时却心头惴惴不安。
如今想来,那人是什么来头,又为何恰恰在此时出现,自己都如一团迷雾一般。
不过棋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爹。”一声清脆的呼喊,林尚书抬头,看到女儿晴柔一脸急色的走进门道:“爹,女儿不恨陆家,那婚事只当我们有缘无分,已经揭过不提了,也请你莫要。”
“我岂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林尚书冷声道:“此事因你们的婚事而起,却和你们婚事无关,你不必管。”
林晴柔张张口,也觉得此事自己在父亲面前说不上话,只得咬咬唇出去了。
*
陆郁多方辗转,才打听到陆嘉之所以被抓捕,竟和他多年前结交的友人卓月有关。
当时先皇在时,今上和二皇子夺位你死我活,甚是激烈却始终未分出胜负,后来先皇骤然离世,留下衣带诏传位于三皇子,今上便继了位,但也有人说,那衣带诏本是传位二皇子,其中有一道是后来绣上去的——也正是因了有此传言,今上刚继位就大肆抓捕了不少人,卓月因写了不少讽刺的诗歌,且广为流传,自是被抄家问斩,夷了三族,不少好友也被诛连问罪。
而陆嘉因只是和卓月书信往来,这些书信又恰被卓月烧毁,因此躲过一劫。
可这次这人拿出的证据,便是有陆嘉落款的书信,且上面往来的诗词,也多有大不敬之嫌。
先帝衣带诏一事甚是敏感,朝廷内外都对此讳莫如深。
陆嘉牵涉进此案,谁也拿不准皇帝会如何判,就连平日里和陆家走动甚是密切的官员,也不敢趟这趟浑水。
这是陛下要查的案子,就算是太子,也说不上话啊。
陆郁吃了无数次闭门羹,从前那些看到他就笑脸相迎的人,如今却避之不及。
陆郁只余苦笑,本以为自己曾在朝廷之上打拼出了一片天地,却宛如镜花水月,一道口谕,便能在须臾之间,改天换地。
此时他自可去求太子,但依着陆郁的为人,是宁愿自己为难,也绝不会将此敏感事牵扯到太子的。
陆郁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寻金吾卫的故交,毕竟陆嘉在金吾卫之中,多番走动打点,至少能让他在牢里的日子好过一些。
金吾卫统领不是武官出身,是个极能断奇案的文官步步升迁上去的,此前和陆家也算有来往。
陆家准备了不少金银,又打探到金吾卫统领的夫人,甚是喜欢苏绣,且甚是精通。
苏绣……陆郁沉吟一番,绫枝的绣法他是见过的,从前连石榴花开都绣得歪歪斜斜的小姑娘,如今的绣法却出神入化,让人赞叹。
陆郁将此事说与绫枝,绫枝立刻便应了,不眠不休的绣了一对儿苏绣桌屏,因知晓夫人是个精通苏绣的,她还特意用了自己最熟稔,但如今已极为少见的盘针双面绣。
陆郁望着这密密麻麻细致的针脚,不知为何却想起从前那个看不出是石榴的平安符。
曾经笨拙的小姑娘,如今竟能绣出这密密匝匝,栩栩如生的松鹤同春图,为自己的前路出一份力。
陆郁不由得心酸,轻轻握住绫枝的指尖:“枝枝,辛苦你,等此事过去,我定会风光迎你进门。”
绫枝摇头笑道:“我也没有手眼通天的亲人朋友,说到底,也只能帮你这点小忙。”
“你以后会有。”陆郁靠近她耳畔,低声:“会有个翻手为云的夫君。”
绫枝脸颊一红,正巧青玉走进来,绫枝忙站起身,张罗着把礼物送上车。
陆郁在旁看着不由一笑,这模样,倒有几分小主母的做派了。
琳琅满目的礼物送过去,夫人果真最喜那松鹤同春,爱不释手的看了半晌,忽然神秘莫测的笑了笑:“陆大人,你这幅桌屏从哪儿来的,我似乎见过。”
陆郁看自家小青梅的绣被人喜欢,微微一笑道:“是我未曾过门的妻子亲手所绣。”
“未过门的妻子……”那夫人面色一沉,思索了半晌还是道:“她……不是风月中人吧?”
陆郁含笑的唇角一凝,眸子透出冷意:“请夫人慎言。”
第49章 离府
他虽是来求人, 但这夫人言语之间这般无礼,已让陆郁无可忍耐。
他断然不会任由自己如此受辱,眸光霎时冷淡, 整个人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统领也看不过去了, 毕竟陆郁在朝中也是后起之秀, 忙轻咳一声道:“夫人, 你为何如此说啊?”
那夫人道:“你可曾还记得,赵大人从苏州回来时,带来了一幅桃李争春的卷轴, 说是在杭州一位姓苏的歌女处得来的。”
那统领沉吟间回忆起来,的确赵大人曾经给他们瞧过一张春花图,当时夫人还大肆夸赞过一两句。
只是这幅松鹤同春和那海棠春睡望去花样大相径庭,也不知夫人为何突出此言。
夫人却道:“这画样虽然不同,绣法却甚是相似, 据我所知,会这般盘针双面绣的, 如今已找不出几人, 再结合配色,意趣, 花样来看,定然和赵大人带来的卷轴出自一人之手。”
盘针双面绣……
统领望着那松鹤同春图, 面色渐渐浮现凝重沉思, 他忆起当时那姓苏的歌女曾说这是自己姐妹亲手所做, 倘若是平常女子,定不会和风月中人互称姐妹, 当时夫人回来, 还赞叹风月之人中竟有如此手艺……
统领面色一滞, 看陆郁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说不明的意味。
他听过风闻,知晓陆郁去杭州办差时偶遇了从前的小青梅,恰巧那歌女也是杭州的……
陆郁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意味,缓缓吐出一口气。
前几日太子带了一女子进京,也有风闻说是风月女子,但只要太子在私德上不太过,便并未有人敢多嘴。
但他文官出身,不管私下各自干什么龌龊勾当,表面皆是清风朗月若是官员和风月女子有牵扯,便是自断前程之事。
他已经回忆起,绫枝从前为了补贴家用,曾为朝朝绣衣绣物,两人因此熟稔,这不是绫枝的错,她柔软却坚韧,靠着自己的纤纤十指,支撑起姐弟二人的家用。
可他却不能为自己的爱人直言,甚至连认下这事实都如芒在背,只得淡淡道:“江浙丝绸盛名,出众绣手甚多,也不见得就是夫人所说那人。”
夫人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倒是那金吾卫统领,待到陆郁走出门,立刻眸含冷光,盯着那幅松鹤同春图道:“夫人,这却是盘针双面绣?”
“自然。”那夫人看夫君面容冷峻,一怔道:“有何不妥?”
“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衣带诏案吗?”统领声音冰冷:“那绣女,用的便是盘针双面绣的苏绣针法。”
陆郁走出府邸,心头浮起淡淡的苦涩。
太子能将歌女堂而皇之的领去东宫,只要私德上不是太过火,便无人敢言。
可绫枝只是沾了沾风月,便要小心翼翼遮遮掩掩。
他的身份如此,已经注定他的妻,即便不是林晴柔那般的大家闺秀,也该是清清静静闭门不出的良家女,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哪怕真的有位列首辅的一天,行事也不能随心所欲。
这礼送出去,不知收礼的如何想,送礼的便心头郁结。
陆郁行事稳妥,行事自然要有个交代,那礼物送出去毕竟是个心结,若是让那夫人心中留下疑窦着意调查,绫枝和风月女子有交集一事,也许会越传越离奇,到了那时,想要说对母亲更是难上加难。
陆郁对绫枝说起此事,绫枝沉吟道:“既然如此,不若我和郁哥哥两人一同再去府中拜访,夫人并不知我的绣是何种模样,可说那幅图是拿错了买的桌屏,向夫人解释一番,再送一个我亲手绣的如此可好?”
绫枝这番话入情入理,陆郁听着也觉欣慰,他既已将绫枝识为妻子,早晚要带她去应酬,如今虽未过门,带去见内宅夫人也不算逾矩。
绫枝见到那统领夫人便款款行礼:“前几日陆公子托我为夫人绣一幅桌屏,可巧他去拿时我未曾在家,便拿错了另一幅,倒让夫人误认了,这次特意上门,也是带着自己的拙作赔礼。”
说着呈上一幅并蒂莲的桌屏,甚是秀气温婉,但那针工却平平无奇,和一般闺门女儿绣出的别无二致。
那夫人望了望绫枝,倒似松了口气般:“上次的桌屏真不是你绣的?”
绫枝攥紧手中帕子,神情不变:“那绣功自然不是绫枝的拙技可相比的。”
说完这句话,心头却是一酸,绫枝生性不爱扯谎,再说她甚是喜爱那幅松鹤同春,也倾注了十二分的心血,如今却要矢口否认,心尖说不出的怅然。丽嘉
谁知那夫人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叹息道:“我也不愿相信那是你所绣,实不相瞒,那幅刺绣上,可有一桩惊天疑案。”
陆郁和绫枝闻言,俱是心头一震,不知怎的就牵扯出了惊天大案,两人忙对视一眼,陆郁沉吟道:“夫人,此话怎说?”
那夫人叹口气,看向绫枝反问道:“你可晓得绣此图的人是谁?或是有她什么线索?”
这一会子的功夫,绫枝已沉稳下来,她周遭自带沉静温婉的气息,说什么都不会令人生疑:“不太记得,那幅桌屏是我在杭州闲逛时随手进店买来的,至于所绣者何人,并未曾留意追问过。”
“我猜想也是。”那夫人面色严肃道:“也不妨告诉你们,陛下这些年来,仍在暗中查衣带诏案,我虽不知具体案情,但我晓得夫君前几年一直在暗中抓捕出身苏杭,熟稔所谓盘针绣工的女子,陆大人上次来时,夫君未曾想起,但我想,这几日他已着人去查案了,你们既和那绣娘无关,自是最好不过。”
绫枝听罢,心跳怦然一时不知所措,眼前人是金吾卫统领的夫人,自是知道很多旁人不知的宫廷密辛,但何为衣带诏案,堂堂一国之君又为何会去和擅盘针绣工的女子过不去……绫枝皆是一头雾水,还好此时,陆郁的声音沉吟响起:“夫人的意思是,刺绣之人,极有可能和衣带诏案有关?”
“陆大人上次来时不是说,江浙丝绸盛名,出众绣手甚多吗?所以也不能认定这人就定然和衣带诏有关,”那夫人顿了顿道:“不过既然又有相同针法的女子出现,他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此处毕竟是金吾卫统领府,陆郁也不好过问太多,说笑几句,便随绫枝一同道谢辞去。
出府门上了马车,陆郁便开口道:“枝枝,那绣品是你所绣,对吗?”
绣那画时,陆郁常伴自己身边,还曾含笑夸她绣的鹤栩栩如生,倒让绫枝回忆起旧事,先心虚的红了脸。
绫枝叹道:“当时郁哥哥不是就在我身畔吗?”
“可夫人却说,绣此图之人,和衣带诏案有关。”陆郁清俊的面庞镇定自若,但手中的折扇却一张一合:“枝枝,那是本朝第一大案,当初死了不少人,这些年总算平复下去……你可知被卷入此案意味着什么?!”
陆郁缓缓道:“你的盘针双面绣法,是谁教的?”
“没有谁教。”绫枝低下头:“我离开姑苏时,偷偷带了很多母亲的绣书,自己看多了便会了。”
绫枝低下头,她小的时候便听说过所谓衣带诏案,说是先帝将传位诏书绣在了衣袍上,但民间却说这诏书本是传位于二皇子,之后的那一道是有人随后绣上去的,还说绣这衣带诏的宫人早已失踪等等……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那个时候总是会有官府的人来抓擅长苏绣的女子带去审问,那时候母亲也和很多擅长苏绣的女子一样,常常噤若寒蝉东躲西藏,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模糊记忆了,过了那段时日后,便是安稳平静的岁月。
后来父亲遭流放,家中境遇急转直下,母亲将她和弟弟一同送去杭州时,绫枝偷偷在行囊里放了几本母亲压箱底的绣谱。
母亲出身丝绸大户,绣谱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