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两人正四目相对,一阵脚步声响起,二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浅白儒衫,眉目清雅,看到家中景象,顿时一怔:“姐姐?”
绫枝未曾想江诺此时会来,不由分说示意弟弟进了厢房,才开口道:“阿诺,这是你陆郁哥哥,从前……你们也是见过的……他如今在京城里领了差事来杭,暂且住在咱们这里。”
陆郁?!
少年眸孔急剧收缩。
姐姐年幼时便定下了亲事,他从记事以来,也一直把陆家少爷当姐夫看待。
但自从陆家去了京城,他们江家又败落后,陆郁便再也未曾出现。
如今怎么突然登堂入室?
绫枝一看自家弟弟的神色,便知晓他的心思,忙正色道:“阿诺,你莫要去扰他,也莫要怪他。他记忆受损,才一直未曾寻过我们。”
江诺一怔,满腔火气都没了发泄处,只挑眉冷笑道:“姐姐,这借口未免也太拙劣,他学识不忘,家世不忘,偏偏忘了我们?”
十二三岁的少年,在家道浮沉中渐渐看清楚了不少事,一去不归的所谓姐夫,终究不是姐姐托付终身的良人。
“早年之事大多都记不得了。”绫枝低声辩驳弟弟道:“我看他如今性情也大改了,听同僚说是在京城受惊所致,想来他在东宫也甚是辛苦。”
江诺紧抿唇角。
他忘不掉父亲因饥寒交迫死在冬雪中的样子,也忘不掉母亲是如何拼着最后一口气把他们姐弟二人忍痛送出姑苏的。
这些年,他们谁不是受尽苦楚?
江诺冷笑道:“是啊,陆家是姑苏的百年大族,但到了京城那等权贵云集的地方,也是数不上的!”
更别说陆郁点了探花后被太子看上,去了东宫当属官——据传太子和今上的关系淡漠,常常如履薄冰,陆郁又怎能安稳?
“旁的不说,我和他的婚约还是在的。”绫枝轻声道:“若他能忆起从前,那终究是你姐夫,你对姐夫还是要尊重。”
江诺听姐姐一口一个姐夫,心里又是失落又是酸楚,却只点点头道:“阿诺明白。”
江诺走出屋门,默默握拳,眼神毫不客气的扫过面前的男子。
陆郁……
这个本该为姐姐撑起一片天的男子,却在江家最无助时,杳无音信。
如今他和姐姐相依为命,岁月晏好,他却再次现身!
江诺一时间胸口上下起伏,强自克制着翻涌的情绪。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傲气的年纪。
探花郎又怎样,姐姐才不是非他不可,自己上进求学,也定然能为姐姐撑起一方安稳。
“阿诺,你最近不是课业很重吗?”一声笑语打破了小院的沉寂,绫枝笑着走出来道:“你陆哥哥学问好,你在课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可向他求教课业。”
李御斜睨过去,小姑娘穿着碧色裙子,手中捏着折扇,扇面半新不旧,笔墨氤氲出富春群山,她挥扇之间,春山浮动。
她口气却不小,竟敢把他当成免费夫子。
想起那碗肉糜粥,李御只是挑挑眉,看她接下来说什么。
“陆公子可否借一步指教。”
江诺上前一步,直接将李御带去书斋,拿出书本便做出一幅考校的样子。
就算姐姐和他不曾有婚约,毕竟身处同一屋檐下,探花郎提携指教也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更何况他曾负姐姐,江诺更是理直气壮。
李御本只想冷眼旁观江诺,却随即想到陆郁的名声,旁人也许不知,但书院刻苦备考的学子们却定然如雷贯耳。
毕竟是本朝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荣登一甲,前途无量。
江诺来和他探讨学问,倒也无可厚非。
李御不愿负陆郁之名,还算有耐心的讲解了一二。
他本就在太学师从大儒,又常年翰林才子随侍,十二三岁的少年,自然难不倒他。
但这番课业教得李御直皱眉。
这名十二三岁的后辈对他显然不太客气,甚至,有些显然易见的怨怼和挑衅。
十二三的少年冷冷把玩着冰冷的镇纸,点墨般的眼眸直直打量着陆郁的后脑勺,冷不丁来一句:“陆公子在京城可曾订亲娶妻?”
李御双手抱胸,含笑以对:“不曾。”
“哼!”江诺语气不善:“堂堂探花,年少有为,难道就没人榜下捉婿?”
李御心下好笑,始终嘴角不变:“许是貌丑,无人有意。”
江诺哼了口气,谁不晓得陆郁从小便是神仙般的人物,虽说如今长大,五官有了变化,但轮廓却愈发深邃,比年幼时还俊朗逼人。
也不知靠了这皮囊,又在京城骗了多少痴心女子。
“陆公子在京城如何风流,都和我江家无关,但我姐姐却不是忍气吞声,任由你拿捏之人。”江诺瞪向李御,像个护崽子的斗鸡:“你若只是一时念期想要招惹,我劝你尽快收手。”
第9章 失控
李御看着眼前气鼓鼓的江诺,倒有些意外。
他姐姐如春水般温软,却有个暴躁护短的弟弟。
想来也是。
这家显然外无掌事,内无主母,若是弟弟再如姐姐般绵软温润,岂不是任由旁人宰割。
李御淡然的眸子掠过满是忌惮的江诺,道:“不必紧张,我只是路过此地,借宿几日,不会扰到令姐。”
江诺一怔。
这话甚是云淡风轻,似乎自始至终,他都对自家姐姐并无他意,倒像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般。
可姐姐和他本就有婚约,一颗心又都牵挂在他身上,听他这番话,倒好似和姐姐是完完全全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般!
江诺气得恨不能上前理论,可想起此人已记忆受损,姐姐又再三嘱托不能提起婚约……
江诺憋得脸红,却只得恨恨盯着此人。
李御却不再看他,修长骨感的指尖搭上书斋的门,轻轻一推,便走了出去。
一推门,小姑娘便眼巴巴的站在廊下,显然是怕二人有摩擦。
看到自己走出来,忙用小扇边沿遮住了脸颊神色。
她的一衫一物都不算贵重,却都缠绵精巧,和她莫名契合,合在一起,活脱脱是一阙江南小词。
“陆公子若得了闲,能否去书斋挑几本有助于令弟学业的书。”绫枝总想和他多些牵绊:“江诺也常提起大人,甚是钦佩呢。”
小姑娘穿了一条碧绿色的绉纱云萝百褶裙,衬得细腰愈发不盈一握,轻盈如雾。
李御眸光一顿:“这料子从何处得来?”
他依稀认得出,这是宫中的软烟罗,宫中嫔妃公主甚是喜欢,也是他本次下江南要查的禁品之一。
本是流光溢彩的料子,穿在小姑娘身上却如山中清雾,硬是多出了几分婉约清新。
绫枝捏住裙角,顿了顿才道:“是旁人送的。”
李御走近,语气不容置疑:“哪个旁人?”
他声音有一丝冷沉,小姑娘的耳尖不着痕迹抖了下:“是……是我姑妈家的表哥,他往来南京做生意,有不少好料子好首饰……”
绫枝低着头,语气有几分别扭遮掩。
她也是小姑娘,自然是想穿好料子的,但平常经手的布料绸缎虽多,却都不是她的,想穿新衣裳,才把旁人给的料子裁剪了一下。
但被陆郁问起,却甚是心虚。
表哥?
李御皱眉。
这些料子和首饰皆是御用之物,却早已在民间流通,想来是官府有人冒着宫中的名义从民间收了上来,再转手给商人,让他们卖给江浙的富户。
最后苦不堪言的,还是不知底细,只知怨怼皇家的百姓。
“你表哥平日里除了衣裳,是否还做钗镯一类的生意?”李御沉吟:“每次生意都是在每月初?且数量皆无定数?”
宫中向民间收贡多在每月初八,这些人想要浑水摸鱼,八成也会是在月初做手脚。
绫枝回想片刻,点头道:“的确如此,表哥常带的皆是女子所用的物件,且京城时兴的他都有,前一阵子,听说螺子黛在京城因了贵妃和柔宜公主喜欢,甚是吃紧,表哥却拿出不少,□□富,都争相抢购呢。”
李御眉心微蹙,心中已有思量。
他抬眸,看向乖乖和盘托出的小姑娘,不由失笑:“你倒是问什么答什么,也不替谁隐瞒搪塞。”
“因为……郁哥哥是好人。也是为朝廷在做利国利民之事。”绫枝仰头,眸中坚定的光芒一闪而过:“绫枝当然要站在你这边。”
好人……
这两个字落在李御心尖,心头如被柔软的羽毛拂过。
为了嫡位,他在朝堂铲除异己,不择手段。
就连这次下江南,也不是为了百姓,只不过是趁机清洗江南官场罢了。
小姑娘却一脸无可动摇的信任,说他是好人……
李御低眸。
他这次回忆起,小姑娘难得穿一次贵重好衣料,平日里皆是小家碧玉的打扮。
人家也算是为江南一案出了力,自己送她些好衣料也无可厚非。
“我家倒做些丝绸生意。”李御淡淡道:“以后想穿新衣裳,用我给你的料子做。”
*
“你去查查他那表哥。”李御一回去,便吩咐沈千章道:“他定然和官府有勾结,摸清楚底细,不必着急下手。”
沈千章点头应下。
“还有。”李御敲敲桌案:“别让这小姑娘难做。”
沈千章忍不住笑道:“臣晓得,不会透露出江姑娘的半丝消息。”
殿下向来冷漠果断,如今却甚是在意这小姑娘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