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绫枝望着接连饮酒的李御,总算问出心中所想:“你向来……最恨欺瞒,清露助我逃出东宫,在你眼里定然罪大恶极,你……为何留了她性命……”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始终未曾等到回答的绫枝叹息一声,转身推门而出,却听到李御低声道:“孤不愿……不愿你那么孤独……”
“幼时的玩伴,如今也不剩几人……”李御渐渐醉眼迷离,语气也不似往常冷漠,反而多了几分怅惘:“若是有一日,你想谈及从前,那丫头不在,就没人能和你聊当时的斗草,和那时的点心……”
绫枝怔住原地。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太子口中说出的。
如同冷峻漠然,高高在上的修罗,忽然俯了身,从此感知了万千众生之悲欢。
恰逢此时,李御试图站起,脚下微微不稳眼看要跌倒,绫枝未曾多想,上前搀住他衣袖。
李御身形高大,她的阻拦并未起到作用,二人跌在地上,几乎是刹那,李御的唇畔若有似无的擦过绫枝耳畔,语带醉意:“枝枝,别丢下孤……”
酥麻的气流带起颤栗的痒意,绫枝霎时红了半边脸颊,几乎要落荒而逃。
她刚想站起身子,双眸一顿,却登时僵住了。
因她摔倒时扶了一下桌子,有张纸笺便从桌上飘下,她微微抬眸一看,却全身发软。
那是一封信。
分明是陆郁笔迹,在请求太子,帮他寻一女子。
依稀能猜出,信中那人,八成说的是自己。
但身份,经历却都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原来陆郁早就暗中嘱咐太子寻过她。
可连她的姓名都未曾直言相告。
如此遮遮掩掩,旁敲侧击,到底是想寻她?还是巴不得寻她不见,只为了结自己的心结?
绫枝望着那薄薄的纸笺,倒是轻笑一声。
自从来了京城,她不断看清陆郁其人,直到今日,已耗尽前尘,再无半分留恋。
绫枝喊了两声,未曾有人进来,她只得硬着头皮将躺在地上的李御安置到椅上,便举步出了门。
门吱呀一声关闭。
李御缓缓睁开未染半分醉意的双眸,望着桌上的纸笺,唇角挂起一抹了然笑意。
攻身为下,攻心为上。
他既已坦然明白对她的爱意,便会让她心甘情愿,沉沦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
阿常甚是敏锐,没过几日,便察觉了陆郁在周遭暗中窥探的身影,并报给了李御。
李御淡淡道:“静观其变,不必去阻。”
过了片刻又道:“将孤要回宫,放她自由的话传到陆郁耳中。”
此话很快传开,绫枝本是不信,看到李御的马车浩浩荡荡的从京郊开出,才真的信以为真。
第二日清早一推门,看到的却是陆郁身影。
绫枝从未想到,会在此时再见陆郁。
他似乎比以往清瘦了几分,眼眸贪婪的望着自己,闪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陆郁喃喃:“枝枝……”
绫枝僵着不动。
“我总算再见到你。”陆郁哽咽道:“你……还好吗?”
绫枝轻轻退后一步,几分疏离冷淡:“陆公子请自重。”
陆郁笑容苦涩,不可置信:“几日不见,你叫我陆公子?”
“并非几日不见。”绫枝自嘲一笑,淡淡报出一个日子道:“那天晚膳,我去过陆府,也见了陆公子。”
那一日,是他大婚的日子。
陆郁深吸一口气,颤声中有几分难堪道:“当时,你也在陆府吗?”
绫枝沉默。
那一夜的一幕幕,湖畔灯火,陆郁微笑的侧脸,体贴的举动,林晴柔温婉的配合,都让那时的她心如死灰,肝肠寸断。
她望着此时的陆郁,心知二人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绫枝决绝转身,一步步朝远处走去。
“殿下,陆郁果然来寻绫枝姑娘了,您看……”金吾卫斟酌道:“要不要上去阻一阻?”
李御淡淡抬眸:“不必出面,给清露透露些消息便可。”
*
陆郁看着那纤细身影越走越远,心里生出无限恐慌,他颤声急道:“枝枝,那都是假的……”
陆郁深邃的眸子,如燃着一团幽深的火焰:“我从未……碰过她……”
他顿了顿,轻声道:“从未……”
陆郁上前几步,语气坚定:“我曾说过,你是我一生之妻,便不会更改——如今,我仍坚守着对你的承诺……”
娶林晴柔,关乎圣旨,关乎家族体面,他无力违抗。
但他在床笫之间,却始终牢记诺言,丝毫不曾乱了分寸。
可素来体谅他的枝枝,怎么就不懂这份心呢?
绫枝顿住脚步,却并未转身。
她顿住脚步,陆郁登时燃起憧憬期待:“枝枝,我一直念着你,想着你,每夜都独自在书房独自歇息,让我瞧瞧,你是不是比往常瘦了……”
绫枝却甚是冷淡:“你怎知我在此处?”
陆郁一滞,叹息道:“小傻瓜,你逃出东宫一事,是我一手安排的,只是江诺私自将你带到此处,才让你瘦受了很多苦楚,枝枝,我都会补给你……每想起你在东宫受委屈,我便夜不能寐……”
“夜不能寐?”绫枝苍白的脸颊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所以太子前脚走,你后脚便来了?如今太子既已弃了我,你便可安心前来?我提醒你,我曾是东宫的女人,你若不想惹麻烦,不想牵连你的老母和陆家,还是离我远些为好……”
她很久不曾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不由轻轻咳起来。
陆郁心中一紧,立刻上前几步:“枝枝,你又何必说这些剜心之语,太子是储君,我自要避他锋芒,不过我已有布局,你跟我走便好,我们以后也不必惧他……”
“这话你带我来京时便说过。”绫枝轻笑:“我在此处甚好,也不愿伺候旁人的老母,守高门大府的规矩,为何要跟你走?”
“……”陆郁一怔:“枝枝,你是我陆家妻,怎能如此说……”
“你的妻,是林晴柔,不是江绫枝。”绫枝冷静决绝,淡淡一笑:“陆郁,如此荣宠的婚事,你怎能忘记?”
一字一句,说出口,心底仍有沉痛的涟漪。
“……”事实如此,陆郁无话可说,半晌轻轻道:“可是你在意的也不是名分,是我们的情分,和你的郁哥哥我啊!”
绫枝一滞,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不管我的妻是谁,我还是你的郁哥哥,这一点从未变过。”陆郁轻声道:“枝枝,我会和你烹茶,饮酒,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和你厮守百年,此生我陆郁也唯有你一人。”
可他前进一步,绫枝只是沉默后退。
陆郁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眼前人,有几分可怜,有几分失望:“枝枝,你不能不要我。”
绫枝摇头,语气决然:“陆公子,我是你的锦上添花,意气风发时自可装点,有了少许差池,便随时可弃,我虽卑却不贱,更不需要你的怜悯……”
“不是怜悯,枝枝,我心已许你……”陆郁唇瓣苍白,颤抖道:“如若不然,我又怎会冒着风险将你从东宫带出来?江诺特意避开我,上天垂怜,我才能再次寻到你……”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几步想要拥住绫枝:“枝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日后,我未曾变过,你也未曾变……”
“你休要再满嘴谎言,欺瞒姑娘!”清露闻听消息,匆匆来到此地,胸膛起伏开门见山:“姑娘,是他杀了福冉!”
“他说要带我们出宫,在半路杀了福冉灭口,本想杀我,却被太子所救!”
清露语气极快:“和这等人没什么好说的,姑娘,你心肠软,且莫再被他欺骗!”
陆郁面色煞白:“清露,你……”
绫枝颤抖着道:“是你杀了福冉?”
“不是我,”陆郁面露痛色:“是东宫所为。”
“你!无耻!明明是你!”清露气得手都颤了,她虽对太子也无好感,却忍不了陆郁如此颠倒黑白:“我亲眼所见,你还能抵赖?”
“若非太子强掠枝枝你入宫,我们早已成婚,恩爱和谐,福冉也安稳在东宫,又怎会卷入是非之中?若非太子积威甚重一意孤行,你大大方方出宫即可,福冉又怎会连夜想逃?我又怎会孤注一掷?”
“福冉之死,是因了东宫寡情漠然,强征暴敛所致,枝枝,福冉一事,我和你一样,心如刀绞,可我又能如何?”
“董然本是书生,性情高傲,沦为福冉,一生残缺苟活,这定然不是他心中所愿,我助了他一次,也绝非憾事啊!”
若是他经历这些,早就生不如死,董然定和他所想一致。
清露听到这番话,气得捂着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真的不明白,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绫枝轻轻一笑:“做下恶行,却如此为自己开脱,陆郁,我总以为认清了你,可直到此时我才觉得,你如此陌生。”
那次重逢,十年未见,却仍觉往事是昨。
可这次,不过几月未见,她却再也看不清故人面容。
“我对你无恨,也无爱。”
“只是相比所谓寡情漠然的太子,倒是你这位人人称颂的温良贤者,让我更觉可怕。”
儿时情谊都可抛下,甚至在杀福冉之后,真情实感的认为,这是对他的善意。
李御对她又囚又锁时,至少清楚知道此乃恶事,眸中有挣扎,痛苦,和不顾一切的沉沦。
可陆郁呢……
若那些事出自他手,想必他还会温言宽慰,甚至认为,这是在不遗余力的帮自己,而自己,应该感恩知足……
眼前的陆郁是如此陌生,甚至看到他,绫枝便一阵发冷……
绫枝望着口口声声诉说爱意的陆郁,淡淡一笑:“你既说如今你已经建好府邸,独门而居,怎么?是让我进陆家门吗?”
陆郁一怔:“建了府邸,我便是一府之主,枝枝,不会再有人议论我们,我会单独给你一个院落,一生妥善对待你,在那个院落,你便是唯一的主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