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贵妃莫不是忘了,陛下早已下旨,命孤重申旧案,所谓衣带诏一案,本就是民间的传闻,父皇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对过往之事不加追究,贵妃却在这上好佳节旧事重提,难道是也认同民间传闻吗?”
民间传闻便是有一善绣的女子,传位给二皇子的衣带诏多绣了一笔,改二作三,后逃出了皇宫,当时朝廷借着不同由头,逮捕了不少绣女及家人,认同民间传闻,自然是在说贵妃认同陛下来位不正。
太子语气淡淡,却甚是咄咄逼人,登时让贵妃一滞,恰逢此时,陛下顺着池畔台阶走来,淡淡道:“又有何事?”
一时间,周遭人都跪了下来,四周寂静无声。
皇帝径直进了大殿,贵妃,太子,七公主等人跟了进去,周遭人识趣的离开。
皇帝站在大殿上首,先是看了看七公主褪下的那衣裳,他的目光落在那双面绣上,定了定才道:“补这衣裳的人呢?”
忙有公公上前,将正在偏殿待命的绫枝带出来。
她一走出,李御和陆郁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同时看向她,二人目光在空中碰撞,又迅速移开。
陆郁缓缓握拳,虽多番控制,脸色仍是青白下来。
皇帝看向绫枝,上下打量一番道:“看你模样,并非京城贵女,为何会在此时此地来到宫中?”
眼前人素淡婉约,眉目中更是一番离索淡泊之气,和这宫中的繁复格格不入。
未等绫枝说话,李御已开口道:“父皇,她是儿臣爱妾,因也想进宫看看灯会的热闹,儿臣便想着让小七带她玩玩。”
皇帝淡淡看了绫枝一眼又道:“你怎会这绣法?”
他对这双面绣法甚是熟悉,乍看是一个图案,分开后则是两面,两面图案如出一辙。
那年,他暗中让绣女更改了衣带诏,这绣女做完此事后便不知所踪,他本没有在意,直到知晓这衣带诏对称有两个图案,且那诏书的另一侧已经不见了踪迹。
也正是如此,他才会不惜大肆搜捕,却又遮遮掩掩巧立别的名字,誓要找出当年那绣女。
可时日久了,连累的人不少,搜捕仍然无果,皇帝也不愿再去追寻牵连,可此女的绣法,却和当初那绣女如出一辙,就连容貌都有几分相似。
皇帝的眸光渐渐冷了几分。
他记得那绣女是江南丝绸富商的女儿,来京城本是来和一个高门贵女作伴玩乐,结果却因绣工出众常常出入王府,那一夜,他情急之下便寻到了她……
“这绣法是民女从书中所学。”绫枝垂着眼眸,轻声道:“民女不知这绣法被禁,只是按照绣谱所绣。”
在苏州时,她并不晓得这些传言,只记得幼时似乎有过传言,说京城动辄抓人,是针对会绣的女子及家眷,她到京城后,有此用此等绣法惊动了金吾卫首领,又被陆郁询问,心中也有几分蹊跷,可毕竟不知实情轻重,方才想着公主着急,又觉得双面绣法用在此处合适,便又用了一次。
皇帝淡淡道:“记载双面绣法的书籍早就已焚烧完毕,你是从何处得来的绣谱?你的父母又是何人?”
陈公公忙将绫枝的身世册子递过去,皇帝早已知晓,如今翻开一看,倒是抬眸看了太子一眼,冷笑道:“原来你就是江家之女。”
太子前几个月给江家为代表的冤案翻了供,当初看一片爱君之心,如今看来,八成是和此女有关。
他看向太子,语气冷了几分:“太子,此女身涉逆案,恐怕不能和你一道回府了。”
李御缓缓抬眸道:“陛下前些时日已命儿臣翻案昭雪,昭告天下逆案终结,天下之人无不欢欣,如今父皇又怎能旧事重提,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皇帝冷哼一声:“朕不会再冤枉无辜之人,但若是当年案子有关之人出现,朕也不会放过!此女疑点重重,极有可能是畏罪潜逃的绣女之后。”
传闻中只是一个绣女篡改了诏书后离京,却未曾言明,此女身上可能携带另一份诏书,若是诏书昭告天下,皇帝当初谋逆篡位一事,便真相大白。
这也是时隔多年,垂垂老矣,皇帝仍放不下旧案的原因。
李御眉头紧锁:“当年之事,父皇若始终如此挂怀,岂不是恰好应了那些流言?!儿臣恳请父皇莫要再困于过往!”
若此时旧案重提,朝廷民间定然猜测纷纷,李御不明白,父皇为何如此执意要查清当年的一名绣女。
“放肆!”皇帝冷冷看向李御:“太子,你还未曾继位,朕要做何事,查何案,还轮不到你来指教。”【公/-众/号-[/闲/.闲].[/书.坊]】
这话语气颇重,陆郁忙跪下道:“陛下息怒,殿下也是关心则乱。”
一言既出,皇帝更是皱了皱眉头。
身为东宫太子,不以国事为重,反而因为一个女子方寸大乱,甚至不顾君父,不念大局,如此不知轻重之人,真是令他大为失望。
李御冷冷扫了陆郁一眼,缓缓跪下道:“若她真和当年的逆案有关,事关朝廷法度,儿臣定然不会违逆,但儿臣知晓,当年逆案之人,定然和她无关。”
“空口无凭,朕为何要信你?”
“儿臣愿以太子之位担保,江绫枝和当年绣女逆案一事无关,十日之内,儿臣定然能查清此案,还陛下安心,也还她一个清白。”
绫枝心中一动,缓缓抬眸看向他,他仍是漠然模样,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
她都不相信自己和当年之案无关,他为何……敢为她作保?
“好!”皇帝冷冷看着太子道:“十日之内,既然你话已至此,朕也不多说什么,十日之内,朕能保她无虞。”
贵妃也忙道:“殿下既然要查清真相,为君父分忧,自是极好的,但十日一到,若是这逆案果真和此女有关,殿下可莫要忘了今日所说之言。”
她已和陆郁联手调查,去姑苏多方调查,确信江绫枝的确是当初潜逃的绣女之女,只是这绣女潜逃回家不久后,便得重病“身亡”,后又顶替了堂姐的身份嫁到了江家,这么些年,众人都不晓得此事,就连一双儿女和她的丈夫也并不晓得,也多亏陆郁幼时和这绣女打过交道,言语间知晓此人之前常在京城,才有所怀疑,终究查出了真相。
她想过太子会无动于衷,或是据理力争撇清他和此女的关系,不论如何,这都改变不了他私藏嫌犯的事实,皇帝定然更加嫌恶他,此罪说大也大,太子的身份也定然摇摇欲坠。
可她未曾想到,太子竟如此果决的矢口否认,还敢拿出太子之位担保……
贵妃缓缓冷笑。
如此一来,倒正合了她的心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太子和这女子,倒真的是一个绳上的两个蚂蚱了。
第99章 局变
绫枝随即被带下去, 和李御擦身而过时,她不由得微微顿住脚步。
眸中一时闪过多种情绪,眼前之人, 她自是无比想要逃离, 可如今这情势, 她在不知不觉之中, 又被翻云覆雨的命运摆弄了一次。
她从来身不由己,可偏偏心有挂碍,路过李御时, 绫枝极低声的恳求道:“殿下,我弟弟……”
“孤会保他无事。”
李御语气低沉,没有太多起伏,简短漠然,却让她微微安了心。
如今她能倚仗的, 也唯有太子一人,而相比陆郁, 太子的承诺明显更能信赖。
绫枝微微一怔, 自己都不晓得从何时开始,心底已经下意识地依赖太子。
她不愿依赖任何人, 可在这宫廷之中,她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 行差踏错, 便是万丈深渊。
太子, 可为修罗,也可给她庇护, 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因此, 他一次次成了她不得不低声恳求, 妄图倚仗之人。
绫枝缓缓闭眸,露出一抹凄楚绝望的苦笑。
*
陆郁望着绫枝背影,紧紧握拳,双眸在宫灯映射下愈发晦暗不明。
这一次,他的确在赌。
赌太子不会为她做到孤注一掷的地步,她定然会成为一颗弃子,而到了那时,自己便挺身而出。
贵为太子又如何?受制于身份,能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住她一世。
就算如今信誓旦旦,查出她真实的身世后,早晚,他还是不会护她。
到了那时,她孤苦无依命悬一线,他会出现,给她一个永远的退路。
唯有到了末路之际,她才会知晓,太子也有诸多不可为。
世间唯有他,能不计利益得失,为她撑起最后一片安稳的天地。
*
京郊别院,安怀生心神不定的前来,对着那挺拔玄色身影跪下低声道:“殿下,老奴来了。”
“安公公,你莫不是忘了江南之事后,你是如何答应孤的?”李御转身,语气笑吟吟,眸中却渗出冷意道:“安公公,你便是如此报答孤的?”
安怀生被那证据拿捏住,便已暗中投靠了李御,但李御并未对他提出过多要求,甚至平时都没有向他打探过关于贵妃的行踪。
李御心在庙堂,自不愿在女人身上多花心思,但不去追问,却不代表放纵。
七公主那衫子是贵妃所赠,又好巧不巧在夜宴上划破——他下头的人去查,发现确是贵妃身畔的小太监所为,这一步一步,分明是为了引绫枝入瓮。
安怀生身为贵妃的大太监,若是对此事毫不知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他却俨然忘记了谁是他真正的主子,没有快速及时来东宫通报消息。
安怀生知晓太子的手段,登时冒出,他也是有苦说不出:“殿下恕罪,贵妃如今最宠幸的是陈公公,他们平日议事,奴才只是知晓个大概,并不知道极为详细的,哪儿敢冒然向您汇报,再说那陈公公如今是贵妃新宠,巴不得老奴失宠,老奴实在不敢露出马脚被他拿捏,老奴一条命轻如鸿毛,关键是老奴一去,还有谁能为殿下传递消息呢……”
“这番话倒是情真意切。”李御轻笑一声:“起来吧,此事孤也怪不着你,如今形势已然如此,他们既然出手,也莫怪孤出手不留情面。”
安怀生不知太子要做何事,但语气中的冰冷,却让他悚然一惊。
“即便枝枝真的和那绣女有关,贵妃又怎会得知且布下了局。”太子的声音淡淡响起:“孤倒是知晓,陆郁借着翰林院官员的身份,和淮王走得颇近,此事可是和他有关?”
“陆大人是外臣,不好来后宫,因此总是和淮王殿下一同来贵妃处,每次前来,贵妃皆在园子里接见,只让人远远侍奉,奴才实在不知他们议论什么,但贵妃赐公主衣衫,便是在见过陆大人之后所为。”
李御冷笑道:“所谓衣带诏一案,就连孤都不是很清楚当晚发生之事,当时也唯有贵妃和陛下一起进宫,陪侍在陛下身边,而陆郁年幼和江家来往密切,定然见过江母,他们二人定然联手,才能下出这盘大棋。”
陆郁去贵妃处倒是从未曾瞒着他,但据陆郁说,皆是为了陪侍淮王,取得淮王信任。
原来他就是以此来博得淮王信任的。
李御心中怒极,面上反而不露声色。
“安公公,陆郁和淮王定然还会再去贵妃处,孤要让你去做一件事。”
安怀生听罢太子的吩咐,有几分疑惑:“只是让陆大人听到便可?这……又能有何用?”
“你不必多做什么,有些人心中本就有念头,此时只需一阵风,便能掀起波澜。”
安公公忙道:“陛下放心,奴才明白。”
安公公退下后,李御独自站在亭中,缓缓举起手掌。
手上那处弯如月牙的伤口仍在,他缓缓闭上双眸。
那夜大火,陆郁救他一命的场景,仍如昨日般再现。
可二人终究走到如此地步。
再睁开眼眸,李御眸底一片晦暗冷寂。
沈千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殿下……”
“陆郁……”李御语气顿了顿:“到底是负了孤。”
他并不怕陆郁知晓绫枝一事——在他心中,陆郁身为臣子,哪怕是真的知晓了真相,既已认他为主,也只会硬着头皮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