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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娘子自己擅长针线,再送绣品便不稀罕了,东府的素姐儿、秀姐儿说做些点心,送两个手镯戒指,宋兰姐打算画一幅画。
珍姐儿财大气粗,大手一挥“我从首饰盒挑两根簪子。”
她是嫡长女,不光曹延轩七太太平日送的,七太太的首饰随便挑。既然说了,最少也是两根金簪。
媛姐儿已经准备好了,是一根细细的金钗和一个亲手做的古琴穗子,玫红色,挂在室内非常漂亮。
出门在外的,手里有钱才踏实,纪慕云想送些簪钗,既能做个念想,遇到用钱的地方,用剪子剪开便能花出去,可仔细想想,七太太赏的不能送,曹延轩给她的,舍不得,剩下的就是离家之前,父亲给她打的银头面了,依然不能给。
纪慕云便说:“我是个俗人,送个香袋,装两个银锞子吧。”
几位小姐都会算账,一个银锞子一两重,至少也是几两银子,她入府才两、三个月,无论如何不算失礼了。
到了送行那日,杜娘子向几位学生告别,神色颇为伤感:她年纪渐长,眼睛大不如前,回老家耽搁两年,很难再找到曹府这样厚道显赫的人家了。
见到杜娘子,纪慕云总会想起自己的针线师傅丁娘子,私下又送了杜娘子一大包新上市的苏线,做上等的针线离不开。
杜娘子十分感激,眼眶都湿了:她带着珍姐儿做针线,才能用这等好东西,以后去外面铺子买,是要花银子的。
傍晚见到曹延轩,闲聊之际,她把事情说了。曹延轩端着温茶,把脸一板,“爷给的东西,拿去给外人做人情?”
苏线是针线房送来的,说“紫娟姑娘打了招呼,纪姨娘要用什么,直接去取便是”。
纪慕云半点不慌,笑眯眯地:“爷给了妾身的,便是妾身的了,妾身自用也好,送人也好,没什么区别;再说,妾身在外面大方一些,也是给爷做面子。”
曹延轩哈哈一笑,点点她鼻尖,“好像也有些道理。既不做针线了,平日做些什么?”
就知道他不是小气的人,她又不是吓大的。纪慕云细细道来:“听太太和四小姐说,杜娘子教了几年,几位小姐的针线有了底子,在家里练习便是....”
就像她说的,第二天起,东府三位小姐不再过府里来;珍姐儿跟着七太太料理家务;媛姐儿年纪还小,回自己的院子练字做针线,每旬学两日琴。
像所有即将嫁出独生女儿的母亲一样,七太太恨不得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塞进珍姐儿脑袋。
管家管家,离不开账务。曹延轩的生辰宴是现成的,七太太把这一日的账单拿过来,“你说说,哪里合得上?哪里合不上?”
珍姐儿捧着账本看半日,叫人拿来算盘,略带笨拙地打起来,结论是“没什么差错。”
七太太扶额,指着第一项酒席开销“这是采买的钱,你且说说,怎么核?拿什么核?跟谁核?”
珍姐儿是学过的,“跟往年的单子核。”
七太太点头,侍立在一边的丫鬟忙把另一个厚厚的账本抱过来。
“去年你爹爹的生辰宴也请了东府两位伯父伯母,请了你五叔祖,请了一众族里的亲戚。”七太太翻开账本,指着一行“你给我说说,去年花了三百两银子,今年怎么花了三百四十两?”
珍姐儿看了又看,找来采买的账本一项项指着核对:“多买了十五只鸡,八只鸭子,佛跳墙的材料,还买了运来的鲥鱼和莲藕。”
七太太耐着性子,“那你说说看,采买可算尽心?可拿了回扣?去年比今年多出几位客人?收了多少礼金?可能持平?”
这一连串问题把珍姐儿弄烦了,嘟囔着“让账房拿单子来,没单子怎么看?”
七太太戳她脑门,满脸恨铁不成钢:“礼单在在回事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跟着你外祖母,你可倒好,没学到我半分本事。”
侍立在屋角噫哗的纪慕云低下头,有些困惑:珍姐儿满十三岁了,又和门当户对的人家定了亲,应该跟着母亲长见识,打理家务,怎么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算一算,曹延轩今年年初才出母孝,一家人守在家里,七太太身体不好,又得照顾儿子,大概也没时间教导女儿?
到了午间,七太太带着珍姐儿和宝哥儿吃过饭便歇下了,三位姨娘到西厢房小歇。
夏姨娘一见纪慕云,阴阳怪气地,“妹妹晚上辛苦,白日也辛苦,快吃点好的补一补。”
这话是有原因的:今天天热,七太太身子骨弱,只放一座冰山,嫌屋里人多,把姨娘和小丫鬟们打发出去,唯独把纪慕云留住“你心细,帮四小姐听一听。”
她是妾室,又不是将来跟着珍姐儿出嫁的贴身丫鬟....当时纪慕云愣了愣,刚想推辞,七太太板着脸,直接叫两位管事的妈妈进来,她只好退两步,在屋角不吭声了。
现在么,她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答一句“姐姐说笑了”便端端正正坐着,等小丫鬟捧来食盒。
食不言寝不语是有规矩的,夏姨娘只好扭着帕子不说话了。
至于于姨娘,看上去愁眉苦脸的,根本没理会两人。
过几日是七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元节。
提前两日,七太太便拿出账本给珍姐儿,“虽说每年去你三伯母那里吃饭,我们府里也是要祭祖、采买和置办酒席的,你以后遇到了,莫被下人蒙了去。”。
后者是坐不住的性子,平日做针线,可以和小姐们在花园玩耍,这几日被母亲拘在身边,都快闷出病了。
“娘,娘。”珍姐儿对着账本垂头丧气,忽然灵机一动,“年年都是这些事情,有什么意思,我们去街上玩吧。”
七太太一愣,她兴致勃勃地,越想越有趣“娘,我记得还是祖母在的时候出去过,你要看弟弟,爹带着我和媛姐儿出的门。娘,我们叫着三伯母五伯母,叫着素姐儿秀姐儿,好不好?人家很想去放河灯,还想去盂兰节会,娘~冯碧云就去放河灯呢~”
七太太盯着茶碗中碧绿的浮叶,瞥一眼安安静静侍立在一边的纪慕云,慢条斯理地说“你三伯母五伯母是爱玩的人吗?光我们几个有什么意思?你六妹要去,索性把于姨娘也带上,让夏姨娘纪姨娘也松快半日,显一显我们家的好处--你去和你爹爹说吧。”
姨娘什么的,珍姐儿半点都不在意,只听到母亲答应了,二话不说便跳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奔出屋子,屋中服侍的两个大丫鬟、屋檐下的两个小丫鬟忙不迭跟上去。
能出去吗?纪慕云心中迷惑:姨母对姨夫的两个妾室再宽容,也没有到“一起过节”的地步。正想着,忽然听到七太太叫她“往年过节,在家里做些什么?”
她恭恭敬敬地,“回太太的话,妾身在家中做些点心,跟着父亲弟弟出门,放一放河灯。”
七太太和颜悦色地,“甚好,日后在府里,也不必拘束。”
又说几句,珍姐儿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娘,娘,爹爹答应了,爹爹告诉了二掌柜,又说,既是要去,就早点安排下去,省得到时候慌手慌脚。”
七太太微微笑,“你爹爹还说什么?”
珍姐儿激动得脸都红了,一五一十地,“爹爹还说,六叔祖也去,到时候爹爹带弟弟,我跟着娘,媛姐儿跟着于姨娘、夏姨娘和纪姨娘,伯母和素姐儿她们若去,也一一跟着妥当人,带齐护院和随从。若是没办好,以后就不带我们出去了。”
七太太便叫程妈妈:“听见了吧?就这么办吧。”程妈妈恭声答应。
? 第25章
中元节前一日, 纪慕云还在为穿什么衣裳苦恼:
湖蓝色褙子?藕荷色褙子?
她平日素净,回到自己院子才穿得鲜艳些,这次是出游,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应该穿新衣裳。
冬梅把石榴红、杏红和桃红衣裳摆在床铺, 搭配各种颜色的裙子, “可惜七爷赏您的大红百蝶穿花和石榴红十样锦都没拿回来,针线房那些人, 手脚越来越慢了。”
纪慕云安慰, “眼看就是秋天了,她们要做府里的衣裳, 怕是做不过来。”
冬梅抱怨:“您还给了她们红包呢。”
她笑一笑, 没当回事, 在衣柜挑挑拣拣,想着有七太太和珍姐儿在, 决定穿一件鹅黄色右衽素面杭绸小袄,宝石绿镶海棠花襕边百褶裙--襕边一掌宽, 是用好料子自己缝的。
冬梅嘟囔“太素净了些”。她笑道,“不怕。明日你穿什么?”
昨日程妈妈说, 因要出门,姨娘不必一早请安, 吃过午饭, 申时再到正房来;每人可以带一个丫鬟,想来太太小姐带的人更多。
冬梅兴冲冲地,把官绿色比甲和蓝裙子拿出来:“系您赏我的汗巾子”。
汗巾子是茜红色杭绸的, 她裁了一匹料子做衣裳, 零头做成帕子、襕边和荷包, 也给了菊香和胡富贵家的。
至于首饰,她想戴曹延轩送自己的,又不想太扎眼,便没戴凤钗,把海棠花金簪拿出来,加上珠花和翠玉耳坠。
之后她按照在姨母身边的习惯,整理一些防止中暑、头晕、驱蚊虫的药丸,以及上好的茶叶,放在荷包里;自从曹延轩搬进院子,厨房巴结的很,要什么给什么。
第二日申时,纪慕云准时到了正屋,冬梅佩服极了:七太太穿一件耀目的真红底子金色兰花纹对襟褙子,珍姐儿穿了鲜艳的石榴红刻丝小袄,媛姐儿穿了绯红色杭绸小袄,夏姨娘穿月季红衣裳,就连向来低调的于姨娘,也穿了鲜亮的翠蓝色卷草纹褙子。【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红红紫紫的,倒显得她明亮柔美,鹤立鸡群。
曹延轩刚刚到正屋,目光温柔地扫过她,坐到左首太师椅,“宝哥儿呢?”
她悄悄看一眼,只见他穿那件自己做的宝蓝色水草纹杭绸长袍,因为要出门,戴了一根碧玉簪,腰间挂着羊脂玉竹节玉佩和靛蓝绣翠竹荷包:七夕那日,自己送给他的。
正说着,宝哥儿穿着宝蓝色绣仙鹤祥云刻丝小袄,胸前挂着明晃晃的金锁,蹦蹦跳跳地奔过来,“爹爹,爹爹!”
曹延轩把儿子抱住,伸手摸一摸锁片,“怎么戴着这个?引来人怎么办?”
每逢年节,都有妇人儿童被拍花子拐了去,或者丢失了饰物,越是富贵人家越要小心。
奶娘知道疏忽了,涨红了脸说“正要摘了。”
曹延轩嗯一声,七太太侧过脸,对贴身丫鬟桂芬说“去,去我屋子开了箱笼,把上回从大相国寺请的手串拿来。”
珍姐儿扭一扭身子,“娘,那我戴什么?”
七太太笑道“你好东西多着,还用娘操心?”
正说着,桂芬捧了一串乌沉沉的檀木佛珠来,小心翼翼系在宝哥儿衣襟,叮嘱乳娘“千万看仔细”。
曹延轩神色平静,端起案几上的茶杯,七太太露出胜利的神色,张开胳膊,把宝哥儿抱了过来,“今天出去玩,记得乖乖的....”
申时一刻,垂花门前停了数辆黑漆平顶马车,朗月掀开青绸帘子,曹延轩带着宝哥儿上了第一辆,七太太珍姐儿乘第二辆,媛姐儿于姨娘上了第三年,轮到纪慕云,和夏姨娘先后上了第四辆车,丫鬟婆子们挤在后面。
这还是纪慕云第一次乘坐府里的车驾,坐稳之后,便打量起来:车厢宽阔舒适,两边座位摆着杏黄色靠垫,中间是小巧玲珑的黑漆炕桌,下面有抽屉,她猜里面放着零嘴和茶水。
车身移动,车轮骨碌碌滚过青石路面,不多时出了府门,叫卖、交谈、呼喊和小孩子的声音很快顺着车窗传了进来。
有旁人在,她便没靠近车窗,在座位上坐得舒服一点。
对面夏姨娘看见了,用一方帕子按按嘴角,很像七太太。“妹妹可真有福气,一来就赶上好事。”
纪慕云笑着问:“姐姐这么说,以前过中元节,不常出来吗?”
“哪有什么以前。”夏姨娘翻个白眼,不搭理她了,打开抽屉捧出个黑漆梅花攒盒,挑着爱吃的糖放进嘴里。
马车停下的时候,纪慕云扶着冬梅的手,小心翼翼踩着小凳子下车,抬头一瞧,面前是一座檐角飞翘、古意盎然的酒楼,门边竖着有些年头的石狮子,头顶挂着绘着松树仙鹤的大红灯笼,牌匾写着“松鹤楼”三个字。
松鹤楼么,她是知道的,城中极有名声的酒楼,大概是珍姐儿要来的。
前面的人已经在管家和老板的招呼下踏进大门,她跟在于姨娘后面。一层是大厅,一色黑漆四仙桌被客人坐得七七八八,肩膀挂着毛巾的小二跑得满头是汗。顺着楼梯上去,头顶传来曹延轩和一个男子寒暄的声音和七太太的笑声。
说起来,东府今天没人来:前日三太太幼子中暑,三太太无心出游;五太太听说曹延轩这边妻妾都在,便也留在府里--纪慕云猜侧,她不愿两个妾室出头露面。
曹延轩倒是说,约了一位和他交情甚好的族叔,“家里人也会来,你可以见一见。”
大概便是这位“六叔?”
纪慕云踏上台阶,果然见曹延轩和一位不到四十岁的男子并肩站在雅间门口,亲热地说着什么。那人一张圆圆的脸,细缝眼,身材略胖,穿一件酱红色团花衣裳,笑模笑样的似乎是个好脾气。
她忙低下头,朝着曹延轩福一福身。后者虚扶一把,朝着身边敞开的门示意:“去吧。”
转过身去,纪慕云便听到身后男子揶揄,“延轩坐享齐人之福,令人羡慕啊!”曹延轩略带得意地笑,“今日我请客,六叔随意。”“六叔”笑道“既如此,定不能给你省钱。”
进了雅间,纪慕云发现此处颇为宽阔,中间用两架紫檀木镂空屏风和落地罩隔开,两位姨娘和一位娇小玲珑的女子坐在圆桌边。
“来来,这是杨姐姐。”夏姨娘一反对她的冷淡,招着手,声音不大:“杨姐姐比我们长一辈,不过,杨姐姐和我们说好,各论各的。”
大概是刚才那位六叔的妾室,纪慕云想。
她是新来的,朝对方欠身行礼,友好地笑了笑。杨姐姐忙迎上来,声音也很低,“是纪妹妹吧。”
杨姨娘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肌肤白皙,眉目清秀,下巴尖尖的,削肩细腰,穿一件草绿色柿蒂纹杭绸褙子,月白色马面裙,戴一朵茶杯大的点翠牡丹头花,望着别人的时候双目楚楚,令人不由自主地怜惜起来。
两人各自落座,寒暄两句,便不吭声了--屏风另一侧,七太太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陌生女子高声赞道“你的气色不错,我们珍姐儿越来越漂亮了。”
七太太显然和对方很熟,嬉笑着“婶子这根钗子我没见过,咂咂,是京城的手艺吧?”六婶子矜持地答“翠羽堂的人说,是京城总店过来的,本城师傅差一筹,我才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