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程石深看了他一眼,说:“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走。”
“哎,你们先行一步,我们马上就到。”
初九不逢集,镇上的人较昨天少了许多,路边的饭摊子坐的多是镇上的人,形容懒散,面上睡意未消,吃饭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跟乡下是全然不同的光景。程石赶车路过匆匆掠一眼,心想这个时辰,村里的人下地都忙活老半天了。
马车到了鱼馆外面停下,留下守夜的男人听到动静连忙跑出来,手脚勤快的把蛋筐和鱼桶往下搬,一边跟程石说:“有来买蛋的,我开了门让她们坐在里面等。”
程石已经看见了,点了点头打招呼,偏过头对他说:“你做的对,但要看着人别靠近后厨。”
“好,我晓得了。”
杨柳先进了铺子从柜台下面提一篮子草网兜,卖蛋是在外面,门外靠墙支了个摊,上面的屋檐也往外延了两尺,挡雨又遮阳。
日头偏高一寸,热气腾腾的一群人也到了鱼馆,人撒进去,擦桌的擦桌,扫地的扫地,择菜的洗菜的,杀鱼刮鳞的,空荡的食馆也热闹了起来。
杨柳随意喊了个人来帮忙看摊卖蛋,她要去老铺面看看她哥的生意如何。
凤娘子又站在门口嗑瓜子,看到杨柳来,她笑着走过去说:“你们的摊子一挪走,我们这儿可就冷清了。”
糕点铺的老板娘拎着篮子出来,远远地问杨柳:“你怎么过来了?今天可还在卖鸡蛋?”
“有,你快过去,我来的时候捡了十来个颠裂印的鸡蛋拿进去了,你过去喊人给你拿。”杨柳看她哥出来,她从凤娘子手里抓了几颗瓜子嗑,走进去问:“可开张了?”
铺子里的墙上挂着灯笼、竹筛、簸箕,盖帘,靠墙放着竹耙、扫帚、竹席,竹编的货架上放着大小不一的提篮、针线筐、斗笠、蓑衣、草帽,门口的小桌子上摆着小孩玩的蹴鞠、竹蜻蜓、草蚂蚱、小鸟小蛇、藤篾编的桌椅板凳,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杨柳看了一圈说:“哥,你别紧张,你准备得这么好,生意肯定能红火。”
杨老大挠了下头皮,耷眉拉眼地说:“但一直没人进来看,还没有人来买。”
杨柳提了两个竹编大筐放门外,盖帘和针线筐什么的也拿了几个出去,“这样有人看到就知道铺子里卖的是啥,你也别一直坐铺子里,凉快了就站外面,有人路过你问一句:大嫂/大婶,要不要买个针线筐;看到牵着孩子的,你把竹蜻蜓啥的拿出去。”
刚好有个男人抱着个小儿从隔壁油醋铺出来,杨柳喊住人问:“大哥进来看看,可要给家里的媳妇买个针线筐?我们卖的还有蹴鞠,一点毛刺都没有,给孩子买一个?”她三两步走进铺子,左手拿蹴鞠,右手拿鸟雀和竹蜻蜓,直接把蹴鞠递给眼巴巴瞅着的小子,继续说:“编得可紧实了,踢个两三年都不烂,一个蹴鞠能哄住家里一窝孩子。”
“多少钱?”男人捏了捏蹴鞠,把孩子放下准备掏铜板。
杨柳看了她哥一眼。
“七文。”杨老大开口,他没做过买卖,见着人涨红了脸,但也鼓起了勇气回铺子拿了针线筐和扫帚出来,“针、针线筐要不要带一个?我铺子里东西多,斗笠和蓑衣和灯笼……还有竹席和筐,啥都有。”紧张得说话声都变了,尾音还带颤,脸上越发红,从脸红到脖子。
“好,我进去看看。”男人有些不忍心看他难堪到这个地步还被拒。
“哎!”杨老大大声应道,脸上露出笑,小步跑着领人进去,“你自己看,看中了拿,我都按最便宜的价卖给你。”
最终男人又买了个兔子形状的灯笼,草帽也买了一顶,杨老大又给人家孩子送了个草蚂蚱,一共要了三十文钱。
客人走了,杨老大腿软脚软地坐在椅子上起不来,手里握着三十个铜板说:“想赚点钱可真难,那会儿我都想关了铺子回家种地算了。”
“才做生意都这样,你明天把娘喊上,有个伴胆气也足些,久了也就锻炼出来了。”杨柳暂时不打算走,拿了竹蜻蜓出去插墙缝里,看到有人路过就问一嗓子,等她哥缓过劲就拉他出来,“别退缩,想从别人手里拿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想想以前是怎么跟我说的。”
杨老大掐了掐眉心,想想操持绸缎铺的大姐,开食馆的小妹,在武馆练武的小弟,心里的退意消散了,随手拿了几顶草帽走到行人中,见人就说:“天热了,日头毒,买顶草帽能遮光,五文钱一顶,很便宜的。”说的多了,也不再结巴了。
大概是看他面容拘谨还笨拙的出来吆喝,手头不缺那几个铜板的就接下他手上的草帽,也没讨价还价。
临近晌午,街上的人少了,摆摊的也散了,开铺的陆陆续续关门,杨老大数了数铜板,欣喜地说:“妹,你猜我半天卖了多少钱?”
卖了多少东西杨柳心里有数,她故意说了个较低的数:“五十文?”
“哈哈,少了,六十九文。”半天没喝水,嘴唇都干起了皮,一笑就裂了口,杨老大随手抹了下,沾沾自喜道:“做生意也没我想得那么难嘛,明天还是我一个人过来,不用娘陪着。”
杨柳闻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她这一笑,杨老大又窘红了脖子,他也嘿嘿笑两声,关上铺子说:“今天谢我妹子来给我鼓劲了。”
“自家兄妹,别谈谢不谢的。”
“我去取牛车,待会儿把你送去鱼馆?”
“你也随我去鱼馆吃饭,大热的天,别这时候回去。”见他要拒绝,杨柳摆手说:“别说赚钱啥的,难道我们不吃饭了?多一张嘴就亏本了?”
“明天吧,你嫂子还在家等我,我想回去跟她说说话。”杨老大现在迫切的想回家,顶着个大日头也不怕晒。
这的确是比吃饭重要,杨柳明白这个心情,也不再多说,她去糕点铺要了碗水让她哥喝,“明天过来记得带水囊,我就不让你送了,我沿着铺子门口走还有阴凉,凉快些。”
鱼馆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四个伙计脚不沾地的在食桌间转悠,杨柳走到柜台前问管事:“东家呢?”
“包间,来了几个认识的人,他去作陪了。”
杨柳正想过去看看是谁来了,大堂里突然响起大声地咔咔声,有个小子卡着鱼刺了,捂着脖子蹲在地上咳,吐的东西让周围其他食客嫌恶。
“领他去空包间。”杨柳赶忙过去,同时吩咐人过来打扫,冲在座的食客说:“大家都仔细着点,小心卡着刺,不过卡了刺可以喊人,让伙计领你们去喝醋。”她小时候卡着鱼刺就是灌醋把鱼刺醋软了咽下去的。
安抚好食客,杨柳跟去后院的包间看情况,卡鱼刺不是个大事,那小子的爹娘都不担心,还在桌上继续吃。但她没想到在包间里看到程石和陈连水,另外还有俩人,一人掰着那小子的下巴,一人举着蜡烛,陈连水在用筷子捅嗓子。
“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她站程石身边问,踮着脚往里看,正巧看到陈连水用筷子夹了鱼刺出来,鱼刺不短,两头还带着血。
“好了,吃鱼慢着点,不会剔刺就吃鱼丸。”陈连水丢下筷子去洗手,打发那小子出去,“你这小子运气好碰到了我们,用饭团噎能把你嗓子划破。”
杨柳缩了下肩,等伙计带那小子出去了她才问:“不能用饭团噎吗?我小弟小时候就用饭噎下去过。”
“小鱼刺,或是细软的可以,像是这没嚼碎的硬鱼刺,不行,会卡在肉里,深了又取不出来,那块儿肉就会化脓,然后嗓子肿,吃不下说不出。”陈连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我遇到过这样的病人,拖了好久才过来看大夫,他不知道是鱼刺卡嗓子里造成的,我把脉也找不到病因,药汤喝了不少都没用。”他还挨了一通骂,被人指着鼻子骂庸医。
“那最后呢?”杨柳追问,跟着去另一间包间。
“时间久了,那块儿肉化脓烂了,卡的鱼刺松了被他咳了出来才发现。不说了,再说我都吃不进去饭了。”
程石另拿了一副干净碗筷进来给杨柳,他坐下说:“今儿得亏是遇到你们过来了,不然那孩子遭罪了,这顿我请,还想添什么菜尽管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再上蛊鱼丸银丝干贝汤。”都是老交情了,陈连水也不客套。
这事似乎就过了,席上陈连水说起药材一事,他让程石试着在松树上种石斛,“石斛产地在南中,离咱们这儿远,天气有变或是路上出什么事,我们这边就会缺货。你家有大片的松树林,山下有水,林中水汽大,你试着种一点看能不能成活,这玩意儿不便宜。”
“什么时候种?有种子吗?怎么种?”程石问。
“三四月份种比较好,你要是有意我就给你留着心。”
“成,那你帮我留着意。”程石以鱼汤代酒敬他一个。
席面上的菜吃的差不多了,杨柳去后厨端来一钵凉面,夏天就适合冷吃面,配上甄大厨调制的浇头,吃饱了肚子还能塞半碗溜溜缝。
送人出门,杨柳喊住陈连水,说:“陈大夫,劳你回去了跟医馆里的大夫说说,让他们多来我家食馆吃饭,要是碰上有食客卡着鱼刺了,他们若是能帮忙把鱼刺挑出来,那顿饭我们请,不收钱。”
陈连水大笑,指着门楣上的牌匾示意她看,“你开的是鱼馆,恐怕天天都有人被鱼刺卡着。”
“是呀。”杨柳也笑,“天天有人嗓子卡鱼刺,这事要是不解决,岂不是影响我们生意。”
“说的也是,成,这话我帮你带到。”
转过身,杨柳也交代食馆里的伙计,以后要是有食客卡着鱼刺别灌醋了,有大夫在就去找大夫,没大夫就送去医馆。
历经大半个月,鱼馆里的生意趋于稳定,请来的厨娘、雇的伙计和打杂的人手也有了经验稳重起来,不再是最初遇到事手忙脚乱的模样。程石跟杨柳也不用整天守在鱼馆里,又如以往开铺那样,辰时初到镇上,辰时末卖完蛋就回家,偶尔杨柳会留到晌午看顾生意,下午凉快些了,等程石送来才捕出水的鲜鱼再一起回家。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月上柳梢, 夜风清凉,地里的蛐蛐时长时短地啾啾叫,杨柳抱着青莺在门外一趟又一趟地走, 身后跟着百无聊赖的肥狗。
月底了,月亮如勾, 又有云层遮挡, 今晚的夜色有些昏沉,沉重的脚步声从西边过来,是隔壁的蒋阿嫂, 她拎着个铁耙提着篮子,疲倦地说:“不早了?还没睡?”
“孩子白日睡多了, 这会儿正精神。地里的花生还要拔几天?”杨柳闲问。
“不多了,再有两天就能拔完。”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 一个小丫头探头出头,认出人脚步轻快地跑出来,“娘你回来了,我听着就是你的声音, 我爹呢?他还在地里。”
“他今晚睡地里守夜, ”蒋阿嫂把铁耙放提篮里, 一手搭在女儿的肩上, 跟杨柳说:“那你再等等,我们先回去了。”
“好。”杨柳换了个手抱娃,往西又走几步,隐约能听到地里的说话声。白天天热,下地拔花生害怕中暑, 所以村里人傍晚早早吃了晚饭, 暑热刚消就下地干活。一早一晚趁凉快干活, 热的时候躲在家里,人的身体要少受许多罪。
杨柳把青莺哄睡后让保母先带着睡,她提了灯笼往花生地里走,身后跟了五条狗,路过水稻田,一个黑影猛地蹿出来,赶在杨柳惊叫前喵了一声。
杨柳举着灯笼照过去,狸花猫嘴里还叼着半只青蛙,“是你啊大头,吓我一跳。”
狸花猫一爪拍开凑来讨食的肥狗,在杨柳脚边蹭了蹭,转头又跑进稻田里,好似只是认出人过来打声招呼。
杨柳带着狗继续走,她伸手揪了下红薯的狗耳朵,“你这么大的块头也好意思去抢猫捕的食,以大欺小,揪你一下。”
狗摇了摇尾巴,听到路边的草丛里有虫子压动草屑的簌簌声,一个猛子扑过去,草叶戳进鼻子,它甩头打个喷嚏,又快跑一阵跟上走远的女主人。
地里也还有还没回去的人,看见光亮直起身问:“谁呀?”
“是我,夜深了,该回去了,我去看看阿石。”杨柳应声。
“是柳丫头啊,马上就回去。”话音落地,人又弯下腰继续拔花生。
刚走到地头,不远处黑沉沉的夜色里有人说话:“别下来,这就回去的。”
狗认出了声,摇着尾巴疾跑着像匹小马驹快速冲过去,狗爪踩在花生秧上发出轻细的咔嚓声,跟铁耙划过干土的沙沙声交杂在一起让人耳朵痒。
坤叔斥了一声,绕过绊腿的狗先走上地垄,他仰头看了眼天,说:“月亮隐进云层了,明天不会要变天吧?”
“可能会是阴天,但没雨。”杨柳举着灯笼在程石脸上绕了一下,走到春婶和雷婶身边说:“累了吧?该早些回去的,十几亩的花生地,多拔半个时辰也不起什么用。”
雷婶打了个哈欠,用袖子抹了把眼,“累倒是还好,累了回去洗洗能倒头就睡。”
“我还是雇短工吧。”程石开口。
“可别。”春婶大声阻拦,“一株秧下面才几颗花生?还不够交粮税的,本来就不赚钱,还雇短工再倒贴些银子进去?你要是烦了你别动手,我们闲了就过来,总有拔完的一天。”
“对,闲着也是闲着,人老了觉少,晚饭吃早了也睡不着,躺床上翻来倒去还不如下地干些活儿。”刘婶赞同,她跟赵家父子俩都过来了,松树林里就留了个腰上有旧伤的刘栓子在山里看着。
地里的人陆陆续续也都起来了,也有扛着板凳卷了草垫的男人从村里出来,都累了也没什么心思说话,听着蛐蛐叫和蛙鸣各回各家。
程石和坤叔进屋没一会儿拿着换洗衣裳出门,他们这是要去西堰里洗澡。杨柳进屋关上门,把提回来的花生倒地上晾着,提篮里的泥磕干净放在墙边,轻声问:“春婶,你跟雷婶饿不饿?我去烧把火把饼子热热?你们再吃点?”
“也行,是有些饿。”
“那你们先洗澡,洗完澡出来就能吃了。”杨柳往偏院走。
晚上没吃完的饼子,井里湃的绿豆汤,杨柳从菜篮里找了五根青瓜切成段,调汁拌拌,等程石跟坤叔回来,每人胡乱填巴两口就回屋睡觉。
后院的桂花零星开了几枝,一走进垂花门就闻到了扑鼻的香味儿,桂花总给人一种温馨惬意的感觉,站在花香里,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让青莺今晚就跟保母睡吧,没精力伺候她了,我要睡了。”程石扑倒在床上,捞起薄被搭在脸上,他轻声嘀咕:“等这阵忙完了,练拳脚这事要捡起来,我现在体力不比在武馆的时候了……”
“行,我给你记着。”杨柳散开头发,用牛角梳活络头皮时听到床上没了声,她吹了蜡烛轻手轻脚爬上床,拉下男人脸上的薄被盖在身上,倾身在他嘴角亲了下。
家家户户都睡下了,村里陷入沉寂,天上的云层不停变换,月亮时隐时露,一点点往西偏移。
山间升起了雾气,草头树叶上沾了露水,东边的天隐隐露出青白色,树杈上蹲的公鸡突然亮开嗓子鸣叫一声,一夜又过去了。
“咕咕咕——”
早起的鸡群在院子里咕咕叫,房门一开,它们精神抖擞地围过去,跟在女主人身后咕咕乱叫,跟着人到茅厕外,跟到大门口,木门吱呀一下打开也没鸡出去,调头又跟到粮房外。